她们扶着用木条匆匆打造的棺材一直走到雪松林围绕着的奥哈拉家庭墓地。
棺材做的太粗糙了,毛毛的木刺扎进了韩丽和苏艾伦的手心,但是她们都没有感到疼。这真是太奇怪了,平时即使是更小更细的木刺扎到手都会疼得坐卧不安,现在满手都是的时候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奥哈拉先生甚至都举不起铁锹,是北军的那个敲门的小伙子帮波克一起把土堆起来的。
那之后奥哈拉先生一直坐在新坟旁边,一动不动的坐着,好像雕像一样。
嬷嬷一边不停的用围裙的一角擦眼泪,一边还要继续照顾卡琳,照顾一家子的吃喝。
就连楼下的北军,这一天也尽量压低声音。他们还拿出了一些方糖让嬷嬷给卡琳吃。
韩丽发现悲伤到一定程度是哭不出来的。
奥哈拉夫人是一个真正完美的人,韩丽仅仅和她短暂的相处了四年,却学到了一生受用不尽的品德,韩丽不只一次希望自己是奥哈拉夫人的孩子,能够从一出生就叫奥哈拉夫人“妈妈”。但是即使是这种半路而来像是捡到宝一样的母女关系也到此为止了。
苏艾伦已经睡着了,带着满手的木刺和满脸的泪痕。嬷嬷拎了一桶水上来给苏艾伦擦了手和脸,用蜡烛烤软了松脂给苏爱伦粘手心里的刺:
“斯嘉丽小姐,你也休息一会吧。睡一会,闭上眼睡一会。”
韩丽靠着床柱看着嬷嬷给苏艾伦细细的粘木刺:“说说奥哈拉夫人过去的事吧,嬷嬷。”
沉默了很久,嬷嬷才缓缓的开口道:
“艾伦小姐是罗比亚尔家最可爱的小姐,波琳和尤拉莉都比不上她。当时整个凡尔纳再也找不出比艾伦小姐更得体更善良的女孩了,在她出生的那一年……”
伴随着嬷嬷絮絮叨叨的回忆,韩丽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碧西的尖叫划破了塔拉的宁静,天还没完全亮起。这个永远学不会轻轻走路慢慢说话的黑女孩用好像被门夹了尾巴的猫一样的叫声吵醒了塔拉所有的人。
“他们走了!北佬走了!连大炮和马车都走了!”
透过卧室的窗户,一片片蓝色的军服排着不整齐的队伍确实在有序的离开。韩丽来不及穿束胸,披着两层晨衣匆匆下楼。
奥哈拉先生还在墓园没回来,波克在那里支了个小棚子陪着过夜了。屋里现在没有男人,要不是韩丽下楼了,北军都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
“我们要离开了,小姐。”还是那个敲门的人,他敲过克莱顿县所有庄园的门,但是只有塔拉保存下来了。“这是一些糖,留给你妹妹吃吧,你也可以吃一点。”
“战争结束了吗?”韩丽傻乎乎的问。
“快了,很快了。”那个人戴上帽子,微笑着说:“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北佬走了,韩丽挖出了一些蜂蜜和盐,还从阁楼上拿了一条火腿下来。但是塔拉这么多人,韩丽存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够吃,必须出去找食物。
奥哈拉先生留在墓地不肯回来,波克只能一直在那陪着他。迪尔西要照顾婴儿。碧西是个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大叫的麻烦。韩丽留下了海兰给嬷嬷帮忙,带着海薇出门去了。
即使满目疮痍,还是能找到生机。
河床边还留下了一些棉花地没被毁坏,棉桃都炸开了。但是现在可顾不上收棉花了。韩丽站在河边的岔路口犹豫了一下,带着海薇向十二橡树方向走去。麦金托什家爱种向日葵,而十二橡树的黑人窝棚前面是有一片菜地的。
十二棵巨大的橡树依然高高耸立,但是它们已经枯死了。每棵橡树都有黑漆漆的被火烧过的痕迹,这痕迹一路指向还在冒着残烟的威尔克斯家大宅。被烟燎的漆黑的罗马柱子只剩下两个还站立着,巨大的烟囱不甘的躺在地上与黑泥为伍。
韩丽试图寻找图书室的位置,但是焦黑一片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了。绕过曾经和双胞胎一起吃烤肉的院子,黑人窝棚就在靠山坡的那一面。
谷仓已经被拆掉了,北佬还真厉害,拿出拆房子的劲头打仗吗?
黑人小屋完好无损。这不奇怪,黑人小屋本来就像是拆分又重组的怪物,北佬不知道这里面的玄机也很正常。在小屋前,一片一片歪七扭八好像是自然生长的茂密植物也完好无损。
第33章
萝卜, 卷心菜和豆子。这些东西够吃几天,如果和熏肉一起炖,那还能多撑几天。韩丽和海薇尽可能多的把这些蔬菜装到篮子里,兜到围裙里, 直到拿不动了为止。
回家的路上, 海薇眼尖的发现了远处犹犹豫豫的一个孤单的身影。开始她们都以为是北佬的骑兵, 原地趴了一会后发现只有一匹马。
是奥哈拉先生的马。前阵子被包围,周围的庄园又一座接一座的被点起冲天大火,波克还担心那马跑回来正好落到北佬手里。可能是植被和环境被破坏的太厉害了, 这次它有点认不得回家的路了。海薇学着波克伺候马的样子呼唤它,它竟然也跟着走。
蔬菜已经炖进锅里了,塔拉的空气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闻的味道。碧西什么也不干,就围着锅一直转,嬷嬷训斥了好几遍也拦不住她。
韩丽坐在一楼的客厅里, 现在这里已经找不到往日家的样子了。那些北佬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守礼, 能搬动的家具都被搬走了, 也许有一部分在外面的营火里被当做柴, 但是大部分都被北佬带走了。韩丽努力不去想北军带着细腿的台桌和矮足脚踏是怎么打败南军的。现在她正在读一封信。
战争期间的通信一直断断续续的,可以肯定通信员都是认真负责的好侦察兵。北军刚解除了包围, 被阻隔在路上的通信员就启程了。经常来克莱顿县的南军远途通信员是乔斯先生。他拿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 上面写着克莱顿县奥哈拉家收。
“这里只剩你们家了, 就算不是奥哈拉家也没办法了。”乔斯先生给自己和马讨了一些水,嬷嬷好心的给他包了一小块熏肉。
“还有别的信要送……邦联万岁。”他甚至都没有来家里坐一下就骑着马离开了。
信是亚特兰大的威尔森.米德医生寄来的。他的字迹很潦草,用来写信的笔可能也不太好用了, 韩丽看的很费劲。
“我犯了个错误,孩子。
威尔克斯夫人这胎怀的很艰难,这我们都知道。汉密尔顿小姐撤离的那天,是我强烈坚持留下威尔克斯夫人的。梅肯太远了,而且火车已经不安全了。我们都认为亚特兰大不会倒下,南方不会倒下。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错了。
现在亚特兰大已经岌岌可危,能走的人都离开了。威尔克斯夫人走不了,她因为我错过了机会。我很抱歉。
伤员淹没了这里,有时候我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休息过。我坐在汉密尔顿家的客厅给你写这封信,威尔克斯夫人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但我已经没有余力照顾她了。
不知道县里的情况怎么样,这种时候和家人在一起是明智的。我羞愧的提出请求,如果你们还有余力,能不能来亚特兰大照顾威尔克斯夫人?约翰已经牺牲了,希礼一直没有消息。威尔克斯夫人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可能是这个家族传承的希望,这是南方的希望,这是邦联的希望。
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你忠诚的 M”
“再晚点就来不及了。”信尾的这句话在韩丽的脑海里滚动播放。
吃过了饭,韩丽下定了决心。
“还记得去年夏天埋在葡萄架下的那桶威士忌吗?玉米做的那桶?嗯,让波克挖出来。奥哈拉先生的情况很不好,拿酒做奖励,如果他吃了土豆和萝卜,就给他喝一点,千万别让他空腹喝酒。”韩丽脱掉了束胸和裙撑,正努力在裙子下-面穿上猎装长裤。
嬷嬷撅着嘴:“不行!我不允许!一个未婚的姑娘!就算是奥哈拉先生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独自出去。你会遇到什么?我还记得上次县里传的那个独居的老妇人的事,他们会对你……”
“每天给卡琳擦身的水必须煮沸,这点海薇知道,”韩丽打断了嬷嬷的话:“你得看住碧西,她总是咋咋呼呼的。这不好,谁知道她会招回什么来,要是她实在吵的厉害,就给她吃辣椒。”
“艾伦小姐会怎么说呢?她是绝不允许你这样做的。一个女人独自穿过战区!想想艾伦小姐会怎么说?她要是站在这里……”嬷嬷还在继续坚持。
“嬷嬷!”韩丽忽然大吼一声。
这段时间的悲伤,压抑,在北军阴影下的恐惧,对未来不可知的虚空感,因为奥哈拉夫人离世而消失的安全感……所有的这一切汇成了这一声大吼。
嬷嬷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斯嘉丽小姐这样子。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像是一场颇具规模的风暴,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韩丽自己都不知道,有时候她会在自己周围形成一种气场。这种气场在21世纪的人是感觉不到的,因为那时候拥有独立自信气场的人太多了。韩丽在21世纪是没有气场的,她缺乏自信心,也从没有人对她的存在表示认同和理解。在这里,韩丽的心灵幸运的汲取到了她缺乏的这些养分,终于成长为一个独立而完整的个体。在对一些事情的处理上,会有种杀伐决断的锋利,这种锋利就是她的气场。
这时代的女人都把自己放在一个柔弱的,要仰赖男人而活的位置上去,她们心甘情愿的做一支菟丝花。于是韩丽的这种气场就变得格格不入而且异常鲜明。
嬷嬷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压震惊的说不出话了。
“我知道奥哈拉夫人希望她的女儿是什么样子的。”韩丽缓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的放低声音说:“‘去帮助别人’这才是奥哈拉夫人希望的,梅兰妮需要我,她也许会死去。”
“可是现在外面正在打仗。一个淑女……”嬷嬷虚弱的坚持着。
“让海薇和波克轮换着每天都要出去一趟,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多的带回食物来,咱们得保证食物储备,谁知道北佬什么时候再把这里包围。”
“……”嬷嬷用沉默做最后的抵抗。
“我保证尽快回来。”韩丽看着嬷嬷黑白分明的眼睛坚定的说:“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你还不明白吗?战争是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它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摧毁。如果奥哈拉夫人真的站在这里,她会让我去的。就像她去斯莱特里家一样。”
“我给你煮几个土豆带上。”嬷嬷认输了。
韩丽去跟奥哈拉先生告别,波克还陪着他守在墓地。
“嘘,他刚刚睡着。”波克疲惫的摆摆手:“我会守着他,但是这里太潮了,能给我拿个毯子来吗?”
奥哈拉先生的马上放了一个麻袋,装着煮土豆和熏肉。牛皮水袋灌满了水。韩丽披着奥哈拉先生的旧斗篷纵马跑向亚特兰大。
这是韩丽第一次独自出行。刚开始,她还很怕自己会迷路。因为路上的植被和建筑都被破坏的太厉害了,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但是很快就不再担心这个问题了,大路上田野里,全部的车辙马痕都是朝向一个方向的——韩丽走在北军向亚特兰大的进军路线上。
一路上遇到不少游兵散勇,韩丽尽量避开人走,即使要走进远离大路的荒野里,或者只能徒步牵着马跋涉在泥潭中也不敢靠近人。只要远远的看到人韩丽就绕道。有好几次韩丽鬼鬼祟祟的样子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韩丽不得不抽几鞭子让马飞驰起来。
空旷的地方韩丽才敢停下饮马。有一次韩丽跑得太远找不到方向了,幸亏奥哈拉先生的马认识回家的路,只要让它自己走一段时间就能找到大路。
天黑了,韩丽裹着斗篷蜷缩在马旁边。她不敢睡着,有点后悔自己冲动的跑出来了。即使是21世纪,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在外面也会遇到危险。韩丽想起了那些渲染北军多么残暴的传言,在偏僻农场独居的女人是怎么被暴虐的对待……
一定是因为住在塔拉的北军谦逊守礼,韩丽才会愚蠢盲目的生出自己能独自踏上旅途的勇气:“如果我遇到了什么不幸,也是我自找的。”
难熬的一夜。天才微微有点亮,韩丽就站起来伸胳膊踢腿不停的活动自己。光明带给了韩丽新的勇气,她再次跨上马。
从天微明走到夕阳西下。整整一天,在韩丽不断怀疑自己跑反方向的忐忑中,终于看到亚特兰大附近的路标了。
夕阳的余晖中,亚特兰大依然矗立,远方隆隆炮声的装点让它有一种虚假的喧嚣和热闹,但是这里基本已经是空城,大部分居民都跑掉了,留下的都是无法行动的老弱病残或者无处可去的难民。
沿路堆满了被洗劫一空的尸体,尸臭吸引了一群群黑色的苍蝇和黑黝黝的老鼠,五角形的火车站广场更是躺满了伤员和堆叠起来运不出去的尸体。
韩丽在车站广场见到了忙碌的米德医生,他拿着听诊器走在伤兵中间:“不,没有了。没有药,也没有办法治疗了。”
“斯嘉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可以去拿点水给他们喝。我们至少还有水。”米德医生一定很久都没有休息了,他的视线都不对焦了。
“梅兰妮呢?她在哪?”韩丽扶住几乎都站不稳的医生问。
“你还没回家吗?快回去吧。我太太也离开了,现在威尔克斯夫人一个人在家呢。
第34章
终于, 韩丽牵着马抵达汉密尔顿家。黑人窝棚里空无一人,马厩和鸡棚空空荡荡。敞篷马车不知去向,院子空旷的让人发慌。好在喂马的干草还有半捆,韩丽把马栓在马厩里, 又打了井水灌满了马槽。顾不上刷马了, 韩丽心急火燎的进屋。
屋里屋外都没有看到仆人, 梅兰妮躺在二楼的房间里,见韩丽来了梅兰妮很高兴:“思嘉?是你吗?是我的幻觉吗?”
梅兰妮已经很久没有吃饭,虚弱得无法起身迎接韩丽。
韩丽第一次见梅兰妮狼吞虎咽的吃东西, 不由的笑了。
梅兰妮也意识到了这点,嘴里还塞着满满的凉土豆也笑了。
韩丽带来的东西只剩下半块熏肉。韩丽把汉密尔顿家转了个遍,一点吃的也没找到。
米德家门紧锁,梅利韦瑟夫人家也空无一人,其他人家也一样。在空荡荡的桃树街转了一圈之后, 韩丽确定借不到粮食了。
韩丽把自己身-上摸了个遍, 一共5枚金币。她得去买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