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谈生意的,让你爸爸知道因为你而错失了这笔生意,一定会打折你的腿。小姑娘,我来买下塔拉,一个公道的价钱。快回去叫你爸爸出来迎接我!去给我们泡上茶,就像黑奴常做的那样。”威尔森挽着艾米从马车上下来。
“谁告诉你塔拉要卖的?做梦!塔拉是永远不卖的!”韩丽尽量让自己发爆破音的时候把吐沫喷出去。教养胆怯的飞到九天云外了。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奥哈拉小姐吗?你还不知道吧,联邦政府把塔拉的税金定到300块。看看你们的样子,恐怕你们下半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么多钱了。要不是艾米执意要在塔拉生下我们的孩子,我会等到你们付不出税金之后的拍卖会上买下这里。但是,谁让我这么爱我的妻子呢——况且当面把你们赶出塔拉也让我很愉快。”威尔森整整他那浆洗的又白又硬的领子高高在上的说。
韩丽一言不发转身回大屋里了。
“我们会得到塔拉,不仅是塔拉,十二橡树和含羞草庄园也会易主。南方输了,你以为你们还能继续做你们的庄园主?”威尔森站在车道上扯着嗓子大声的说,“失败是要付出代价的,小姐。你爸爸没有教过你吗?”
“我的父亲,教过我更好的。”韩丽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她踩着旧鞋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一步一步优雅高贵的从屋里走出来,帅气的举起决斗手木仓,那里面已经结结实实的压好的子弹和□□。“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点你不用管我叫爸爸,我免费教你!”
虽然表现得又冷静又果决,但实际上韩丽已经气的血压升高手脚发麻,甚至等不到离威尔森更近一些。八步或者十步,这是韩丽能一木仓毙命的有效距离。但是她不需要,为这种人弄脏了自己的手不值得,前脚一踏上门廊她就迫不及待的开火了。
刷啦啦啦……塔拉院子里那颗大橡树上的白尾鸢和麻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一股脑的全飞起来,没头没脑的围着塔拉转着圈。
威尔森捂着帽子拉着艾米七扭八拐的向马车跑去,边跑还在边说狠话:“你会后悔的!”
“不愧是我的女儿!就应该这样!像这样!像一个战士,我的贝罗娜(注)”奥哈拉先生举着长筒□□冲出来,却比韩丽晚了一步。他哈哈大笑得意的拍着韩丽的肩膀。
久违的,奥哈拉先生在院子里边喝酒边唱起了爱尔兰小调。
注:罗马神话中的女战神Bellona贝罗娜 ,她身材修长,容貌美艳迷人,丈夫是大名鼎鼎的男战神Mars。
第40章
韩丽回到屋里, 一通翻箱倒柜。找出了被奥哈拉先生藏在书房各个角落的税单。从塔拉建立的那一刻,奥哈拉先生一直都以为塔拉交税为荣。即使是战争最激烈的那几年也没有停止过。
税单上显示塔拉交税最多的一年是27块钱。但这都是交给邦联政府的税单,现在的政府是韩丽更熟悉的联邦政府了。
拒绝了一屋子关切的眼神,韩丽抱着税单自己把自己关在奥哈拉夫人的小书房里。
塔拉的税金有可能是威尔森从中搞鬼。但是仅凭他一个人, 吃下塔拉、十二橡树和含羞草庄园是不可能的, 应该有一群人虎视眈眈的想吃掉克莱顿县的农场。
把地里所有的首饰和金子都挖出来, 屋里还完整的家具都拿出去,抵押变卖,也许能凑够。但是不能这么做, 倾尽所有去纳税,所有人会立刻开始饿肚子。而暂时无法盈利的塔拉是要年年纳税的。
韩丽拿着一支旧羽毛在纸上划来划去。
首先要去亚特兰大看看,税金的事只凭威尔森空口白牙一说可不算数。300块钱太离谱了,塔拉打包卖两遍也不值这么多钱。再愚蠢的政府也不会这么干。
即使能交的起税金,现在也得想以后的生活问题。必须有收入, 在首饰典当殆尽之前至少要达到收支平衡, 不然大家早晚全饿死。
那么, 塔拉能做什么?韩丽能做什么?韩丽烦恼的直挠头皮。得出去看看, 亚特兰大势在必行。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所有的人都一块回到屋子里来了。韩丽放下羽毛笔, 趴在桌子上不想动——又有什么麻烦了?本人已死, 有事烧纸。
嬷嬷轻轻的推开门, 站在门口不说话。
“什么事?说吧,我听着呢。”韩丽一动不动的趴在桌子上看着墙上属于嬷嬷的巨大的影子说。
“斯嘉丽小姐,你应该来看看。”
嬷嬷的声音平静无波, 但是听到韩丽耳朵里却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藏在里面,莫名的让韩丽感到危险。
“粮食没了?”波克每次去买粮食回来,周围的邻居都会派人来“借”。没有韩丽看着,说不准梅兰妮手一抖全送光了。
“不,还有粮食……我请求你,请求你,一定要坚强。”嬷嬷抬起围裙的一角擦了擦眼角,“你来看看吧,奥哈拉先生……”
“奥哈拉先生?”韩丽明白了,“他又喝醉了?”
为了庆祝韩丽那帅气的表现,奥哈拉先生本来边喝威士忌边高唱各种爱尔兰小调,现在却安静了,大概是醉到睡着了。刚刚那些脚步声应该是大家帮忙把他抬回来。
“奥哈拉先生……摔下来……死了。”嬷嬷哭到发抖,映在墙上的巨大的影子悲伤的摇曳起来。
“什么?”韩丽傻了。
“奥哈拉先生……从马上摔下来,波克叫了威尔克斯先生去帮忙,可是还没到家就……”嬷嬷泣不成声。
韩丽耳鸣了,耳朵里全是“嘤——”的声音。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韩丽跌跌撞撞的冲出小书房,走廊挤满了人,大家都回过头看着韩丽。
奥哈拉先生就好好的躺在那里。围巾上还有喝酒时洒的威士忌。他紧闭着双眼,脖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歪着,头发里和衣服上有些泥土。除此之外他就像平常一样,就像醉酒睡着了一样。
韩丽想起那个北佬进屋的午后,奥哈拉先生也是这样睡在书房里。那时候韩丽决心拿起木仓,去保护还在熟睡的他。韩丽保护住了吗?染了血,缺损了灵魂,韩丽以巨大的代价去保护他,保护塔拉,保护斯嘉丽赖以为生的家人……
太安静了,奥哈拉先生睡着的时候会轻轻打鼾,但是太安静了。奥哈拉先生怎么不打鼾了呢?
韩丽站在客厅门口不肯进去,仿佛只要她一动就会吵醒奥哈拉先生,然后那个像小孩一样的白胡子老头就会着急的说:“嘘嘘,斯嘉丽,别告诉你妈妈。”
“是波克……奥哈拉先生喝醉了,他说要去给那个白人穷鬼一点教训……是波克把他背上了马。波克没有让他一个人走,波克跟在后面跑着呢,也没跑出多远……奥哈拉先生又去跨那个栅栏了,就是麦金托什家剩下的那几个绿色栅栏,然后就……”嬷嬷站着韩丽身后说:“波克自己把自己绑起来了,就在后院里。”
大家都一动不动的看着韩丽,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就像时间静止了一样。
过了好久,韩丽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的说:“把波克放了,让他去买口棺材吧。”
逝去的人永远安宁,只把悲伤留给活人。
韩丽站在奥哈拉家庭墓园里,站在两座新起的坟包前。
整个县里能来的人都来了,韩丽都没想过县里已经有这么多人。那么多的人在知道消息后翻山越岭的走来参加葬礼。
人们衣着破烂,有几个人是光着脚的。寒酸窘迫的生活并没有让人们放弃仪式感,葬礼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少。
鲜花是从田野里采来的,整个克莱顿县的野花估计都被摘光了,坟包上铺了厚厚一层鲜花地毯。
威尔克斯先生读祷文像是自带唱诗班效果,一瞬间整个塔拉家庭墓园被肃穆的气氛笼罩着。
“我原以为,战争结束后,我们就不会再失去了……”亚历克斯.方丹说。
“他是一个爱尔兰斗士,也是我们南方的绅士。他从不害怕,也从不退缩。他是为了守卫我们的土地而死的,英勇的像是每一个站在前线的南方士兵一样。我希望,他是这场战争中牺牲的最后一位英雄。”
“他是一个热情而慈悲的人,是我们克莱顿县的骄傲。”
“北佬占领这里的时候,他站在敌人与家人中间,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
所有人都发言了。每一句发言都让人更喜爱奥哈拉先生,每一声赞美都让人觉得奥哈拉先生的离去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天黑了,人们陆陆续续的离开。嬷嬷带着悲伤的苏爱伦和卡琳回屋里。小博哭着找妈妈,梅兰妮不得不回去哄孩子。
最后终于只剩下韩丽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墓地里。
“奥哈拉先生,奥哈拉夫人。请允许我介绍自己,我叫韩丽……对不起,承蒙你们的照顾,却没能回报你们。从今天起,我将竭尽全力保护苏爱伦和卡琳,保护嬷嬷波克和迪尔西,保护你们深爱的一切。愿你们的灵魂安息。”
韩丽默默的许下自己的誓言,擦干泪水,迎着侵吞一切的黑暗走向塔拉,走向属于她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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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你怎么说?”梅兰妮坐在小书房的靠背椅上,手里拿着碧姬小姐寄来的信。
“你不想去看望她吗?”韩丽坐到桌子前面就想玩笔,手里不停撸着羽毛笔的毛。
“我当然想念碧姬姑妈,只是……我走了你怎么办?”梅兰妮担心的看着韩丽。
“要是你们去亚特兰大的话,我就跟你们一起走。即使你们不去亚特兰大,我也要去一趟。税金的事还没搞清楚呢。”韩丽把羽毛笔放下:“而且,现在塔拉是我的责任,我总要一个人撑起来的。”
“我说的不是……”梅兰妮话说了一半就停了,她指的是韩丽失眠做恶梦的事。这件事是梅兰妮和韩丽的秘密,在威尔克斯先生面前不能提。“思礼,你怎么说?”
“我觉得,碧姬姑妈那里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如果真的像她信里说的那样,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住的话……我们应该去看看她再做决定。”威尔克斯先生谨慎的说。
“那就说好了,明天我让波克去问问火车票的事。”韩丽利索的拍板了。
“思嘉,你也早点休息吧。”梅兰妮搭着威尔克斯先生的手站起来准备上楼。
“嗯,我会的,晚安。”韩丽站起来目送两人离开。
书房里照明用的是松塔,只能保证走路不摔倒,写字读书都不够亮。韩丽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里,一只手支着头看着松塔发呆。
韩丽不怕黑,不怕累,就怕睡觉。自从威尔克斯先生回来后,梅兰妮就不能再陪韩丽过夜了,所以韩丽通常都会独自熬到天微明的时候再睡。就算做噩梦,也能很快被早起的人吵醒。
走廊里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
“斯嘉丽,我可以进来吗?”威尔克斯先生在门外礼貌的问。
“当然。”韩丽已经很累了,她坐在沙发上不想动:“梅利睡了?”
“睡着了。”威尔克斯先生坐在刚刚梅兰妮坐过的位置上:“我没听到你上楼的声音,所以下来看看。”
“我没事,就是……想点事情。”
松塔的光越来越暗了,倒是外面的月光更明亮些。
“我还没有正式的感谢你,救了梅利和博的事。我几乎都想象不出来,你是怎么一个人穿过交战区把梅利和孩子接回来的。奥哈拉先生说的没错,你是贝罗娜。”
“你过奖了,其实我一出门就后悔了。而且并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巴特勒先生,是他搞到了马车和食物;还有一个不知名的通信兵,他护送我穿过了危险的地方……”韩丽的意识回到了亚特兰大漫天大火的那天,有点想念那个能斗嘴抬杠的人。
“但是你的功劳是最大的,请接收我的感激。”
“好的,我接受。不客气。”韩丽大方的说。
“你……打算怎么办?税金的事?”威尔克斯先生的声音很温和,像是某种催眠的旋律。
“Nihil desperandum。”韩丽还没想出办法:“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想过。”威尔克斯先生被问住了。
“没想过?!”韩丽清醒了一些。
“我正在想,不仅是塔拉,十二橡树,克莱顿县,还有整个南方的未来。”威尔克斯望向窗外的月亮:“可是我不愿接受这未来,在目睹诸神黄昏之后,战争失败的痛楚太真实了。”
“每个人都一样,都一样痛苦……”韩丽感同身受。
“不,不一样。机智和勇敢的人能够渡过难关,而懦弱无能的人则会被淘汰。”
“即使没有战争,也是这样啊。”
“如果没有战争……我就不会发现我的无能。我……什么都不合适,我只属于过去的世界。如果没有战争,我就会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幸福的被安葬在十二橡树,我可以看着生活从我身边溜走但是永远不抓住它……”
“等等等等,威尔克斯先生。”韩丽听不下去了:“你这样生活太消极了。”
“我和你不同,斯嘉丽。我是个懦夫,我本来只活在自己的梦里,在我自己创造的梦里一切都是那么的恬静美好。我回避着世人,不愿见到人的真实样子。但是战争撕碎了我的梦,把我结结实实的摔到人的世间来。我找不到我的位置,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这一切都太可怕了。斯嘉丽,你拥有的全是我缺乏的,你的勇气,你对生活的热爱,你的真实……你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而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