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参加范妮的婚礼,韩丽特地买了一整身新衣服。亚特兰大最新的款式,跟战前的衣服已经大不相同,裙撑变小了,褶边全堆在一起。帽子更像艺术品,扁扁的必须用卡子卡住才能戴住不掉下来。淡绿色细条纹,很配斯嘉丽的眼睛。
但是却没在婚礼上穿出来。
人们穿着朴素的可以称之为寒酸的衣服。即使韩丽穿的是塔拉侥幸留下的战前旧衣服,也比大多数人看起来体面。
韩丽在记忆里搜索埃尔辛夫人的大厅。那个关于毒蛇和嘲讽的下午茶会上,阳光铺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窗帘的流苏随着风微微摆动……现在地板上满是家具被粗暴拖动过的痕迹,闪着红光的家具半数不知所踪。窗帘依然挂在那里,只是流苏已然残缺。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本来有上百个棱镜,只需要点几根蜡烛就能让一室绚丽,现在吊灯还在,棱镜全无。埃尔辛夫人根本没有在吊灯上插蜡烛。墙角新挖出的壁灯台里熊熊燃烧着煤油,让韩丽想起了霍格沃茨的魔法大厅。
韩丽见到了所有活着的老朋友,这些人曾经是亚特兰大的主宰。他们曾经呼风唤雨几乎无所不能,最风光的时候走在街上光是客套的打招呼就要占据半天时间。现在减少的不仅是人数,还有社会地位。
新郎汤米.韦尔伯恩曾经的梦想是当个医生,现在手下有一队爱尔兰工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包工头。勒内.皮卡德是梅贝尔的丈夫,倒插门住在梅利韦瑟夫人家里,自称馅饼王子。埃尔辛夫人家里不止住着老朋友,实际上,她是在开一种类似青年旅社的付费寄宿家庭旅馆。休.埃尔辛每天都出去兜售柴火——而他在战前唯一拿起过的木头是小提琴……
除去这些放弃尊严去奋斗的人们,剩下的所有人都靠典当为生。可是,能典当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
梅兰妮举着一杯红酒终于找到了韩丽:“斯嘉丽,我替你答应了休的邀请。你不能从头坐到尾,不然埃尔辛夫人会觉得没有招待好你而一直念叨的。来吧,思礼和我也要跳下一曲。”
……
“难怪没人吹嘘过跟你跳舞的事。”休又被狠狠踩了一脚,笑嘻嘻的说。
“真对不起,咱们还是别跳了吧。”韩丽已经快哭了,她就不该答应跟休跳舞的。
“别别,请跳完这一曲,我可不想被妈妈抱怨招待不周。”休绅士的笑着,优雅的牵着韩丽的手绕着舞池旋转。
“我亲自去给她解释。”韩丽苦笑着说:“明天你还要工作呢,我会良心不安的。”
“能与你共舞是我的荣幸,请不要介意。这远比不上多尔顿的冬天对我的脚所做的事情。相信我,斯嘉丽小姐,为了这满场的羡慕眼光,我是坚决不愿意半路离场的。”
“你太会说话了,一会我一定要请你喝一杯——用你家的酒。”韩丽都快忘了被恭维的感觉,像是喝了甜甜的酒一样让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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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勒先生一直在输牌,心不在焉的样子让狱长赢得都不带劲了。
“再这样下去,别人该说我趁人之危了。说吧,有什么烦心事让你这么心神不宁?”
“我想见个人,但得有个理由。”
“巴特勒先生你是不是对我们这里有什么误会?这不是亚特兰大大旅店,你不能随便出去见人或者逃跑什么的。”
“不,不,当然,我不能出去。所以我得有个理由让她进来。”巴特勒先生烦恼的捏额头。
“狱长,有位小姐想要探视巴特勒先生,她说她姓奥哈拉。”一名士兵进来大声说。
“这就是你想见的人?”狱长看到巴特勒先生脸上挂着笑就心里不舒服:“我要是不让你见她会怎么样?”
“那我就赖掉所有欠你的赌债,反正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告我。”巴特勒先生急了。
韩丽站在原消防局的大厅里,好笑的看着穿着白衬衣,没有抹发蜡也没有喷香水的男人:“我对你现在这种状态一点也不意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巴特勒先生。”
“愿闻其详。”巴特勒先生冲上来,把韩丽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快乐的亲吻韩丽的手背。
“因为……”
“狱长先生,你要听壁脚吗?这个壁脚可是很贵的。”巴特勒先生皱着眉头打断了韩丽,对正不礼貌的上下打量韩丽的狱长说。
狱长不情愿的带着士兵出去了。
“给我一个拥抱吧,亲爱的。”巴特勒先生的眼睛在冒火星。
“离我远点!他们为什么不看住你?就这样让你自由活动,多危险呐。”韩丽没想到这里的监管这么松懈,就让犯人大喇喇独自接见来访者,甚至连防身的栅栏都没有。
“哈哈哈,因为他们知道我没有危险啊。我既不会逃跑,也不会捣乱,是个模范犯人呢。”
巴特勒先生像是发现宝物一样围着韩丽转了一圈:
“漂亮,真漂亮。这是为了见我买的新衣服吧?我还能看到折叠的痕迹呢。”
“你离我远点。再动手动脚的我就喊救命。”巴特勒先生过于热情的态度让韩丽升级到一级戒备状态。
“别别,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太激动了。你不知道,你是我最想见的人,很多人来看我,但是我只想见到你。”巴特勒先生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笑意怎么也控制不住。
“见我干嘛?交代后事?”韩丽拉开洒满扑克牌的桌子旁的一张椅子,自顾自坐下去。
“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巴特勒先生坐在韩丽旁边的椅子上,尽量让自己离韩丽近些:“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看我?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亚特兰大了。”
“问题是,你怎么知道我在亚特兰大?”韩丽狐疑的看着巴特勒先生。
“哦,有人在街上见到你了。”巴特勒先生摆摆手:“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在这呢。”
“知道,当然知道,我几乎一下火车就知道了这个好消息。恭喜你,又一次成为亚特兰大的话题人物。”
“我的荣幸。你这次在亚特兰大呆多久?明天还会来看我吧。”
“并不会,我今天回塔拉。”
“亲爱的,你不是当真的吧?”巴特勒先生难以置信的说:“在这种时候……我随时可能被绞死,你……”
“对呀!”韩丽握拳砸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以防万一,你有什么遗言好交代?”韩丽打开手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小本本,一脸认真做记录的样子。
“你希望我死吗?”巴特勒先生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
“难道你还指望我再救你一回啊?这回真不行了,不管是杀人还是偷银行,我都帮不了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巴特勒先生笑着说:“可是请你想一想,没有我,你再被炮声吓的不敢从房顶上下来怎么办?还有舞会,你再也不会找到一个像我这样被你踩了还兴高采烈的舞伴……”
“啊,这个啊,昨晚上找到了一个。超体贴的,休.埃尔辛先生,被我踩了一整晚还乐呵呵的呢。”
“你昨晚去跳舞了?”巴特勒先生脸色沉下来:“休.埃尔辛,我记得他。现在他是在……卖柴火?”
“自力更生的好人,有担当的男人。”韩丽眯着眼睛挑着嘴角说。
巴特勒先生呼的一下站起来:“斯嘉丽!你……你是故意的吗?”
“是啊,我是故意的——在街上看到我的人是贝尔吧。”韩丽眯起眼睛,像是一只捉住猎物的猫。
“我和贝尔……”
“我不想听。”韩丽打断了巴特勒先生:“我不想听,你也没必要跟我说。”
“……”巴特勒先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韩丽。
“我来是讨论另外一件事的。”韩丽示意巴特勒先生坐下。
“什么事?”
第43章
“你先告诉我, 我在旅店房顶上的时候,你是去踩点了吧?”韩丽挑起眉毛说:“什么军需仓库指挥部,你是从银行后面的小街出来的。”
“嘘,让你发现了……你早就发现了吗?”巴特勒先生压低声音说。
“名单!”韩丽拿出笔打开小本本小声说。
“什么?”巴特勒先生没明白。
“你运来的货很多都不是英国和法国产的, 战前我们也从北方买过东西, 能认出来。你的特长是巧舌如簧, 穿越封锁线并不需要真的冒枪林弹雨。所以,你手里应该有一份当时跟你同流合污的北佬名单,只要他们现在有人还在北方身居要位, 就得把你捞出来。名单!”
“你……真是来救我的?”巴特勒先生觉得自己需要看医生,他快得心脏病了。
“不然咧?虽然看你这样子也很好笑吧。”韩丽愉快的笑着:“你最多算职务侵占,罪不至死。你该不会就想在这等死吧?”
“……我现在不能给你,他们会检查你那可爱的小本本的。”巴特勒先生声音变得软绵绵的。
“哦,那……这样呢?”韩丽几笔画了一只浣熊被关在笼子里, 长着巴特勒先生的小胡子。
“我还不知道你会画画呢。”巴特勒先生赞赏的说。
“……”重点搞错了吧。
“不说我了, 说说你。为什么不多在亚特兰大呆一段时间呢?塔拉怎么样?我本来一回来就想去拜访塔拉的, 但是——你看, 我遇到了无法脱身的琐事。”
“无法脱身的……琐事?”韩丽被逗笑了。
“为了你的笑容,即使是再让我打一场艰苦的保卫战也值了。”巴特勒先生满足的说。
“恐怕塔拉等不到你的来访了, 我即将要失去她了。”韩丽苦笑着说。
“发生什么事了?”
“……我交不起塔拉的税。”
“需要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韩丽忽然感到很疲惫, 长期的失眠问题让她很容易累。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巴特勒先生忍不住伸手捧住韩丽憔悴的脸。
“挣钱, 你有办法让我挣钱吗?”韩丽冷冰冰的打开咸猪手。
“所以还是钱的问题,你想怎么挣钱?”
“想的出来就不发愁了。”
“Nihil desperandum,这曾是我的座右铭。但是我最喜欢从你的口里说出来的感觉, 仿佛你能打败整个世界。别放弃,亲爱的。我与你同在。你有什么计划吗?”
“有一个……”韩丽迟疑的说:“我得先回塔拉一趟。”
“所以你还会再来亚特兰大?”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韩丽的视线穿过巴特勒先生,看向被细木条分割的窗户外面:“也许我会去一趟凡尔纳。”
“我真希望我可以把我的钱给你,但是……”
“但是你得先活下去。”韩丽接茬道:“我不会要你的钱的,我现在还没到走投无路需要借钱的地步。”
“这点我相信,我很怀疑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你走投无路——孤身穿越交战区只为救一个朋友,为了食物独自站在酒吧街的狼群里,在星空下说‘我害怕但是我会努力’的女人。”
“我警告你,你别又爱上我。”
“我一直都爱你呀。”
“告辞。”韩丽站起来就走。
巴特勒先生像豹子一样快步走到韩丽身边,从后面温柔的把韩丽抱在怀里,在韩丽挣扎之前,他凑在小巧的耳边轻声说:
“有一个人,他在华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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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塔拉?”苏爱伦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终于肯跟韩丽说话了。
“对,我们付不起税款。也许我们能付的起今年的税款,但是那样做的话,等不到明年交税的时候我们就会饿死。”韩丽平静的说。
“那我们怎么办?没有塔拉我们去哪?”苏爱伦环顾着周围。
这是奥哈拉夫人的小书房,自从奥哈拉夫人去世后,韩丽总是把自己整夜整夜的关在这里。屋子里家具旧了,垫子露毛了,窗帘的颜色也暗淡了。但是奥哈拉夫人的气息似乎还在这里。
“我不要离开塔拉。”卡琳平时都不怎么发表意见的,这次也忍不住了。
“我也不会离开。”苏爱伦拉住卡琳的手,怒气冲冲的看着韩丽。
“你会嫁给肯尼迪先生。”韩丽才不会被这种不痛不痒的眼神影响:“这次我去亚特兰大,听说肯尼迪先生已经有自己的生意。你收了那么多封信,应该知道得比我清楚。既然他还在不停的给你寄信,那么就是没有改变主意还想娶你。”
“即使我出嫁了,也不会允许北方佬住进塔拉。你忘了吗?威尔森来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塔拉是永远不卖的’。”苏爱伦激动的说:“你要让他住进塔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