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无涯,回头干啥——摸一凹喵
时间:2018-08-03 08:36:06

  他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脸颊也因气氛而憋的通红。
  “那些穿青衫的书生,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灵璧听了这话,抽出巨剑横在山路上,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立身在剑上站定,两臂张开,高呼一声。
  “诸位师傅且慢下山!”
  蜿蜒曲折的路从山脚下一直蔓延至山顶,而及至此刻,仍有人陆陆续续的下来。再迟回来一会儿,北山寺怕是要空了。
  他日北山寺的住持大和尚归来,对着一座空空如也的寺庙,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昨天夜里,是我走火入魔……”
  灵璧抬手往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继续道。
  “在下对佛祖虽不信奉,却是真心敬重,各位切不可被我的胡言乱语所迷惑,失去了出世的本心。”
  数不清的人正对着自己从山下走来,唯有寒松的背影出现在了灵璧的视野之中,孤身自山脚向上前行。
 
 
第103章【二更】
  道士也好和尚也罢,皆是方外之人, 讲究一个出世。
  北山寺的和尚一直锁在高墙之中, 不曾见过几次外头红尘里的风景。头一回被红尘惊扰, 即是血雨腥风, 没有几个能够招架住的。比如寒松拉住的, 还是个禅僧,如今面目狰狞倒像个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了。
  去他的戒律清规, 他要下山快意恩仇。
  灵璧的阻拦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和尚们一个又一个,绕过了闪着寒光的巨剑,回头遥遥冲寒松行了个礼,转身毫不犹豫的下山还俗去了。
  不曾入世,谈什么出世?贪嗔痴恨爱恶欲,一样都不曾体会过, 又如何做得到六根清静呢?
  北山寺的和尚们下山还俗,灵璧与寒松, 谁也拦不住。
  住持曾说, 寒松佛心不稳,整日去后山打老虎,远不如寺中的禅僧们本分, 能在佛堂里一连独坐数日。可正是将彻底自身献与佛祖的人啊,当佛堂倒下的瞬间, 他们心中的佛便也轰然跌下神台了。
  寒松抬起了早已磨烂了黑色布鞋, 逆着同门的师兄弟们, 反其道而行之,向山上走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
  和尚们倔起来,脾气又臭又硬,灵璧拦来拦去,愣是一个都没拦住。从巨剑上跳下来,她将其插到背上的剑鞘中。小跑着到了封鸿身旁站定,微微弯下腰,一手揽过道人的膝窝,另一手横穿封鸿的脖颈,用力一抬将人扛在了肩上。
  快步追在寒松身后,灵璧作为劈倒佛堂的罪人,心中惴惴不安,随护寺的武僧一起踏入了寺门之中。
  刚一进门入眼便是半山腰上颓然倒下的佛堂,房顶早已褪了颜色的琉璃瓦散落在地上,支撑屋顶的横梁与柱子,也七倒八歪的。
  佛堂里的泥塑比起金杯秘境中封鸿道人立的那些,不知高大了多少倍。许是金杯秘境中两三个摞在一起,也没有这里的一个高。
  没了木门与屋顶的遮挡,佛堂里头的神像露了出来。尚且立着的,有的慈眉善目端坐在莲台上,眼神柔的如同夏日流淌着的泉水。有的手持法器,怒目而视,面目凶恶。
  这些佛像实在是太高了,光是瞧上一眼,便叫灵璧生出一股子敬畏之心。想来要是昨日夜里,叫她看到佛像,指不定就不敢劈了。
  缩着脖子,灵璧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双唇紧闭着,也不敢开口,只是跟在寒松的身后,扛着封鸿道人一步步的往石阶上走。
  凡间的那些低阶修士在这里养伤的时候,帮着僧人们修了不少东西。比如脚下的石阶,灵璧与寒松刚来的时候,一阶宽一阶窄,一阶高一阶低。修士中有几个泥瓦匠,不知施了什么术法,竟能叫台阶一边儿大小了。
  稳步踏到了石阶的尽头,灵璧偷偷抬眼去瞧寒松,和尚一路上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叫灵璧慌的很。
  然而光顾着瞧寒松了,一时没有留意脚下,灵璧一个踉跄肩上扛着的封鸿道人甩了出去,自己堪堪站稳了身形。然而当她低头看到是什么绊了自己的时候,比摔倒了还要惊惧。
  一个足有半人高的泥塑的耳朵,从不远处一尊佛像的面首上跌落,耳垂又厚又大。
  没有去扶封鸿起来,她紧闭双眼,学着沙弥们的模样,两手交叠竖在胸前。
  “佛祖勿怪,昨夜是我不对。信女愿……”
  想了想,灵璧继续。
  “信女愿一生吃……信女愿吃百年素。”
  一辈子太久了,毕竟以她的资质,结个婴还是没有多大悬念的。
  寒松一直沉默着,他护了百余年的北山寺,一夜之间变成了这幅破败模样。抬腿迈过一尊罗汉的臂膀,行走在不知该算在佛堂内还是佛堂外的地方,寒松与那些下山的和尚一样,遇到了信仰危机。
  自记事起便信奉的佛祖,到底值不值得信奉。
  脚下有一个被尘土掩埋了的蒲团,寒松蹲下身将其捡了起来,抖掉了上头的浮土,提着蒲团向尚且立着的佛祖走去。
  佛堂里的塑像中,有菩萨,有罗汉。他们如同凡间庙堂里的臣子一般,躬身立在佛祖的两侧,佛祖便是这佛堂中的帝王,一人独享万人的崇敬。
  抬脚迈过被倒下的砖瓦砸到地下的门槛,寒松踩在了北山寺难得的平整的石砖上。对无欲无求的僧侣们来说,也就只有佛堂值得他们的敬重了。
  蒲团丢在了地上,寒松站在一旁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跪下来。纠结的太久了,以至于跟在寒松后头进来的灵璧都先跪了下来。
  瞧了一眼伏在地上的灵璧,寒松依旧沉默着没有开口,不知心里琢磨着什么。半晌后和尚跪在蒲团上,却不像灵璧一般垂着头。
  往日里来了佛堂,寒松觉得自己愚笨,听不懂住持说的佛理。通常跪在禅僧的后头,又怕住持和尚提问,他连头都不敢抬,只能看着地砖出神发楞,琢磨众生皆苦是什么意思。
  而今,佛堂里只有他与灵璧,寒松反而抬起了头。
  仰着脖子朝着高高在上的佛祖望去,与他四目相对,想寻一个答案。
  “你究竟值不值得我信奉呢?”
  佛祖只是微笑着回望,厚厚的耳垂及至肩头,目光慈悲一视同仁。除了灵璧那边传来的悉悉簌簌的声音,佛堂里静的骇人。
  四周散落着摔在地上的泥瓦与瓷罐子,碎裂了一地,里头颜色或深或浅的黄白色粉末混杂在了一起。
  山野之中常有风,如今佛堂里没了遮挡,风更是如影随形。时不时的便有一股子吹将进来,裹挟起那些细碎的粉末,转着圈儿的起来打旋儿。
  这方小世界中,人死之后当留全尸厚葬。偶尔有人断了胳膊断了腿,还得找殓师给补全了,放进棺木里入土。唯独北山脚下城池中的凡人也好,修士也罢,大多将先辈的尸身火化。
  骨灰放入坛子里,送入北山寺中的佛堂与佛祖一起受和尚与信徒的供奉。
  如今倒好,无数人骨灰同北山色的佛像一样,倒在了地上。跟别人的掺和在一起,被风吹散了。
  寒松猛的想起在金杯秘境之中,封鸿道人立下的那些泥塑。
  封鸿道人祸害的苦主们,明知他就在里头,但因着那些神像日夜被人供奉,早已有了神格。即便是他与灵璧,斩向神像也会受到惩戒。
  “女施主,是你劈的?”
  终于开了口,寒松跪在蒲团上,转身面向灵璧问道。
  灵璧双手伏在地上,额头贴在石砖上,看起来比来进香的信徒还要虔诚。听见寒松叫她,赶紧抬起头,前额处红了一片。
  嘟嘟囔囔的,灵璧担心坏了她与寒松之间一路走来的情谊,好一会儿憋的脸色与前额一边儿红,才点点头。
  “是我,可!”
  解释的话憋到了肚子里,倒不是灵璧不想解释,是寒松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后,便黑着脸将脑袋转了转了过去,不再将目光投放在灵璧身上了。
  委屈巴巴的跪好,灵璧恢复了方才的姿势,前额贴在石砖上,蹭了一脑门儿不知道谁的骨灰。
  “佛祖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了。”
  左手食指往寒松处指了指:“你可千万别怪罪他,虽说寒松是护寺的武僧,可那时他不是被抓走了嘛……想要护您也有心无力不是?”
  声音压的低,叫风一吹便散在了空中,灵璧继续着。
  “外头那个穿道袍您看见了吧,他才是罪魁祸首呢,您要是怪罪,就怪他。”
  灵璧抬起头,因着佛像太过高大,扭的她脖子疼。
  “怪谁也不要怪寒松呀……”
  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担忧寒松,灵璧将其归咎为心里头有愧。神佛这东西呢,向来小心眼子。灵璧在凡间行走算命的时候,那些不信神佛的,即便是在寺庙的墙根儿里撒一泡野尿,倒了晚上仍旧能够安眠。
  可若是来进香的信徒,进寺庙的时候没按规矩,踩了一下门槛子,就得倒好几天的血霉。别看高高在上,可竟是欺负老实人。
  灵璧担心佛祖将她的罪过怪在寒松身上,而一想到寒松要替自己受罚,她就浑身上下不得劲儿。
  要知道灵璧可是个闯了祸后往师兄弟上推锅毫无愧疚之情的人,干了坏事后被捉到,不管掌门怎么问,灵璧都会咬紧是师兄撺掇的。
  趴在地上,她自己也奇了怪了。
  若寒松开了慧眼,此时定能发现灵璧内心的纠结,然而他眼下,有别的事操心。
  灵璧用剑劈刺肉佛伪神,都能叫反噬的险些丢了性命。如今佛堂里的,可都是被供奉了数不清年头,自老祖建寺时就立在这里的真佛。
  外头东倒西歪,罗汉的脑袋都从脖子上掉下来了。为何……
  寒松再次回过头,上下打量着灵璧。身上挂了些彩不假,可一瞧就是与人斗法时留下的伤痕。但全须全尾,半点没有叫神佛反噬的痕迹在。
  青丝柔顺的盘着发髻,有几缕因着取了金簪,垂下来挡住了半边面庞。黑靛靛的,半点无有被天雷轰过后的焦黄。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心头,寒松眼神冷了下来,胸中热血跟着降温。他一膝抬起,撑着站起身来。从乾坤袋中唤出了禅杖,恰好山风吹来,让锡杖上的零碎叮当作响。
  灵璧这里还替寒松操心呢,他却一点儿不恭敬,竟然不跪着,反而站了起来。若不是怕佛祖生气,她都要起身过去把寒松按在蒲团上了。
  还不好好向佛祖悔过?被神佛惦记的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寒松的不敬远比灵璧想象的来的猛烈,来的多。锡杖抬起又落下,和尚上前一步,朝着佛祖的塑像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长腿向上一抬,寒松一跃而起上了神台,停在了一位罗汉的脚边。他的个头已是高大,但与神像一比便显得异常渺小。
  “和尚,你发的什么癫?还不赶紧下来?”
  灵璧心急如焚,双手竖在头顶,上下的挥动。
  “佛祖佛祖,这可是你门下的弟子,可不能真的怪罪。”
  她这里朝佛祖替寒松求着情,和尚的忤逆之举却还在继续,似没有听到灵璧的呼唤一般,寒松手持锡杖,朝着佛堂里正中间的佛祖走去。
  怒目金刚自上而下狠狠的瞪着寒松,寒松只当没有瞧见,停在了佛祖的脚下。他抬起锡杖,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探查其中深意的笑容,狠狠的将禅杖尖端处如同刀斧的那一块,刺向了脸台上佛祖的赤足。
  泥塑应声破裂,碎成了一块又一块的,往地上散落。
  佛像倒是没什么反应,底下的灵璧跳了起来。两步并作三步跑过来,伸长胳膊试图将寒松拽下来。
  “疯了疯了,你快些下来罢!”
  寒松往外头瞧了瞧,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不理会灵璧,他拔出锡杖高高举起,紧接着再次插到了佛祖的赤足上。
  一只脚碎了,神像失了平衡晃荡起来,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摇摇晃晃的似要坍塌。
  如今顾不得什么恭敬与否,灵璧一跃上了神台,拽着寒松拖到了下头。二人一连向外飞驰,身后有风袭来,停下身子再回头去看,连佛祖也倒了下来。
  紧紧的拽着寒松的手,神像险些就砸到他了。
  “和尚,住持回来可得说清楚,佛祖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灵璧通红的前额染上薄汗,上气不接下气。
  寒松这次倒是出乎意料,没有挣脱开女施主的手。原来他们供奉许久的,不是神啊。
  环视了一周破落的北山寺,寒松将锡杖丢到了脚边,嫌弃的望了一眼。
  “贫僧我,也要还俗了。”
 
 
第104章【一更】
  “你想好了?”
  不知寒松为何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灵璧拽住了这就要往山下去的和尚, 吞咽了下口水, 严肃的问道。
  还俗是大事, 对和尚们来说, 天大的事。
  她在饭庄里听弹琵琶小妹唱过一首曲儿, 说的是庵里的姑子思凡。光是夜里跪在蒲团上,对着佛祖犹犹豫豫便唱了一整天。当然最终会情郎的诱惑, 让她背弃了佛祖, 可毕竟人家还仔细思虑了大半夜呢。
  和尚你上山时还虔诚无比,怎的来了佛堂前突然闹起了妖?
  “想好了。”
  佛像轰然倒塌之后,溅起尘埃无数,呛的寒松抬起手捂住了口鼻。一脚踢开了脚下的佛祖臂膀,寒松的声音在灵璧耳边响起。
  “这些统统非是真神。”
  北山寺所有的香油钱,不是拿来给塑菩萨, 就是给佛祖贴金身。数千年来,无数的僧侣在此坐化, 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省吃俭用供奉的, 只是毫无法力的泥塑而已,非得气的活过来不可。
  非是真身四个字叫灵璧回过神来,抬头往天上瞧去, 日头高高的吊着,晃了她的眼。无有劫云, 亦无有雷声轰轰。
  自己与寒松的举动, 是称得上辱没真神的, 可上天竟然不曾降下惩戒,也没有要降下惩戒的意思。
  学着寒松的样子,灵璧抬起脚轻轻的踹了下一尊倒下的罗汉。脚尖刚刚触及罗汉的前额,她便警惕的朝着天上再次看去。
  依旧晴空万里。
  胆子稍稍大了些,灵璧从虚空之中取出自己画眉用的黛来,蹲下身将罗汉一只上挑着的眼拉了下来。凶光在瞬间消散,怒目的罗汉被灵璧的眉黛改了改,竟生出了几分俏皮来。
  蹲在地上日头晒得后背发烫,将使了大半的眉黛收回了虚空之中,灵璧双手撑着膝头站了起来。即便是凡人在家里供奉的灶王爷,那也该有点灵性吧。算了,这样的北山寺,寒松离了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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