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交叠聚在胸前,封鸿朝着寒松和灵璧拜了拜。
“贫道与两位小友有缘,不管是两位谁死了,他日待我成仙,每逢七月十五,清明佳节,定会去坟前祭拜的。”
双手执剑,灵璧直朝封鸿扑了过去:“若是前辈死了,我把你坟头踩平了。”
封鸿身子一侧,脚步虚晃一下,躲开了灵璧刺来的剑,笑眯眯的拽住了灵璧的手,不知怎么磕了一下,剑柄脱手落到了地上。
“谁再说魔修无情?我看小友你才是无情呢。”
低头凑近了灵璧,封鸿双唇微启,在距离她面前不过一寸的位置停下,轻轻的吹了上去。
气息中不知有毒还是什么蹊跷,灵璧身子一软歪了下来,跌进了封鸿怀里。
寒松冲上来要救,封鸿将人拖着躲到了树后。
“寒松小友勿慌,贫道知晓你二人有姻缘红线牵扯着。”
扶着灵璧靠在树上,封鸿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抬手往她鼻尖上一刮:“灵璧校友的确美貌,可惜贫道修炼的法门需要童子身,不会与你争抢的。”
从树后走出,封鸿看着目眦欲裂的和尚,觉得寒松实在没有必要。
踏破虚空,封鸿在一息之后挺身出现在了寒松对面,双唇微启又要吹气,和尚眼疾手快,将念珠缠绕在了右手的指关节处,朝着封鸿腹部握拳挥了过去。
念珠上有一百零八位高僧的功法,封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嘴角渗出了血来。
用袖子抹了一把,封鸿并不气馁,绕着和尚转起了圈。步伐看似轻松,内里却暗藏玄机,几步之后便出现了虚影,朦朦胧胧的一片,分不清封鸿的真身在何处。
细论起来,这也是道门的术法,正派的不能再正派了。可正派法门被魔修利用,也就不那么正经了。
偏偏寒松生的一双慧眼,任凭封鸿怎么打转,他都能一眼发现,紧接着挥拳过去。
挨了几拳之后,封鸿失了耐心,懒得与寒松周旋。
最后一次朝着寒松冲过去,腹部挨了一拳,封鸿也没有后退,扯住了和尚的僧袍,往他面门吹了一口气。
寒松试着闭气,可封鸿不知是用了什么妖术,即便他闭了气,依旧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腿上,肩上都没了力气,寒松与灵璧一样,歪在了地上。
因着挨了几拳,封鸿扶寒松的时候可不似对待灵璧那么体贴了。拽着后领拖到树旁,立刻撒了手。
和尚的脑袋撞在了石头上,把金刚身都磕出了血。
封鸿一掀道袍坐了下来,抱着胳膊定定的瞧。云再次将明月拦在了自己身后,月光被遮挡,夜色里最亮的就是封鸿的双眼了。
方才的噩梦不算数,三百載命数卜卦,三百載命数造梦,好戏才刚上场,且让贫道瞧瞧,谁才能担起屠龙重任。
夜色散去,青天白日。
街道上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光是站在原地,都会被来来往往的人撞倒。
灵璧昏昏沉沉的睁开眼,低头瞧见手上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可有想不起是何物。
茫然的向四周望去,这地方她竟也有些熟悉。
街道两边的商铺子早就关了,不仅大门紧锁,就连窗户,都被木条给钉死了。
那这些劈头盖脸撞上来的人,是要去何处呢?灵璧顺着人潮转身,踮起脚看了过去。
拥挤的人潮中,有穿青衫的书生,也有着布衣的百姓,还有打着补丁端着破烂瓷碗的叫花子。男男女女,有老有少,都朝着一个方向冲去。
灵璧瞧见街道尽头,所有人都围在那里。
算了。
打心底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你们爱挤挤去,我不凑这热闹。
转身试图推开人群,出乎灵璧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推动。
不知怎么,灵璧觉得她应该能推动的,无奈的看了看软绵绵的双手,咋这么没用。
后头涌来的人越来越多,将窄小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别说逆着人群折回去了灵璧一直以为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动,可往街边一瞧,方才身侧酒肆的旗帜,已然被甩在了后头。
她被人挤着,朝街道尽头走着。
“甘霖凉。”
突然冒出了一句,灵璧瞳孔微缩,似还有什么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小妹,侬不好骂人呀!”
挤在灵璧身边一个瘦小的男人直指她的鼻子,气愤的不得了。
“我没有骂你啊。”
识海里混沌不清,灵璧下意识的解释道。
男人个头不高,却是个急脾气,听灵璧一说反而怒意更盛,抬手朝着灵璧的脸糊了过来。
没等到啪的一声,男人的手在距离灵璧三寸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推开人群,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头走了过来,将灵璧拦在了怀里。一把甩开了男人的手,寒松朝他抛了一个威胁的眼神。
男人缩起脖子,斜了一眼灵璧,小声嘀咕着:“要伐是这个人哦,侬已经西特了。”
“无碍吧?”
寒松低头,紧张兮兮的打量起了灵璧,见她除了头发乱一些,并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今日人多,不要与我走散了。”
掰过灵璧的肩头,双手按在她肩上,寒松拦在了身后,挡住了绝大部分的推力,二人顺着人潮慢慢的向前走。
灵璧心头惴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可身后人对她来说又分外熟悉,平白的生出安心来。
“军爷,把粮卖给我吧,家里实在撑不出了……”
灵璧寒松之间被人挤的,早已没有了空隙,紧紧的贴着。寒松的下巴搭在灵璧的头顶,原本放在灵璧肩上的手,改换到了腰际搂着。
倒不是寒松有坏心思,实在是太挤了,稍有不慎二人便会走散。
耳边传来了求情的声音,灵璧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妪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若非有身穿铠甲的军士拦着,早就被撞倒踩伤了。
“贪得无厌。”
坐在椅子上的人脑满肠肥,明明是个男人,肚子却大的如同足月的妇女。脖颈上足足有三层下巴,一层叠着一层,在他说话时跟着晃荡。
“再卖给你,后头人就买不到了,带下去。”
士兵们拖着老妪离去,让下一个上前。
从后头大麻袋里挖了两方粮食,粗暴的撒到了后来人的麻布袋子里。
“下一个。”
原来是在买粮食。
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了灵璧与寒松。将别在腰间的麻布袋子接下来,寒松撑开来,等着粮食洒入。
“呦。”
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来了几分兴致,双手撑着起身,朝着寒松走了过来。每走一步,身上的肉都跟着晃荡,两旁的士兵怕长官出事,举着大刀跟进。
男人压低了声音,凑在了寒松耳边:“好福气,你这娘子可生的俊俏。”
寒松将麻布口袋扎起来,转身拉起灵璧要走,男人拽住了他。
解开寒松扎好的麻布口袋,示意分粮的士兵们再倒一方。
米粒落进了袋子里,沉甸甸的压手。
“让小娘子陪陪我们弟兄,我便多卖给你些粮食。”
不等灵璧皱眉,寒松反手给了他一拳,还要再打,给士兵们拦了下来。
“大人!”
冲突正要加剧的时候,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头子扑了上来,抱住了那个脑满肥肠如同母猪一样的军爷。
从身后一扯,把自己的姑娘拉了进来:“他不愿意我愿意,让我闺女陪您!”
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老头子推开寒松和灵璧,目光锁定了后头的粮食袋子,不自觉地吞咽起了口水。
他闺女神色愣愣的,虽然面黄肌瘦,可胜在年轻,也就十几岁,花一般的年纪。
老头子捏起姑娘的下巴,让军爷们瞧:“我闺女二八年华,还没许人家!军爷卖给我三方大米,一家老小就能活命,算我求求您了……”
第124章【一更】
官爷从地上爬起来, 掸掉了身上的土, 笑了起来:“这老头子上道,多卖给他些。”
寒松趁乱拉着灵璧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将手中的装着大米的麻布袋子往肩头一扔,铆足了劲儿的跑。
手被紧紧的拽着, 可不知怎么, 竟没有丝毫的疼。灵璧跟在他后头飞奔,二人躲过面黄肌瘦的人群,窜进了窄巷子里, 兜兜转转的进了一户宅院。
院子不大,只一间四四方方的正房。刚一踏进门槛,寒松便把大门从里头锁上了。
灵璧仍旧处在混沌之中,目光在院落中扫了一圈。一块小小的空地上头绿油油的种着不少的菜,茄子和柿子都上了架, 叮叮当当的挂了不少。
“还不能吃, 得过些日子。”
寒松伸手拉住灵璧,挡在了她与柿子之间。
“等红了,都是你的。”
牵手走进了正屋,寒松把麻布口袋里的大米倒进了缸里。站在缸前琢磨了半天,要不要把米缸埋进院子里,可瞧见缸里薄薄的一层,也就够两人吃三五日。
算了, 不折腾了。
把用藤编就的盖子放在了米缸上, 寒松拿起了家中仅剩的两坛子酒, 掂在手中晃了晃。隐约能听到里头还有一口,揪开红色的绸布举起一饮而尽。
脸颊瞬时染上绯红,寒松往门外走去,把坛子摔在了地上。砰砰两声,酒坛子应声碎裂,瓷片散落一地。
寒松记得很清楚,今日出门前,院子里明明是结了一个红柿子的。本来留着回来给灵璧吃,可现在却不见了。
灵璧听到动静要从里屋出来,刚刚抬起脚,没迈过门槛的时候就被寒松拦了下来。
“会划伤的,你不要动。”
说完自己蹲下身子,将碎瓷片捡了起来。太过细小的扫到了一旁,丢进了盛放杂物的筐里。
瓷片子攒了一怀,几次确认地上没有尖锐的东西了,他才笑着招呼灵璧。
“来,帮我把梯子搬来。”
意识再次开始模糊,灵璧似乎很少见到眼前的人笑,可他笑起来一口齐整的白牙,是晃眼的明媚。
搬起立在墙角的梯子,双手将其拖着拉拽到了寒松所在的墙边靠好。
“慢些,梯子我还没有打磨,当心刺扎到指头里。”
寒松抱着满怀的瓷片子靠近,腾不出手来帮忙,却不忘开口提醒。
灵璧把袖子揪下来垫在掌心处,是不会被刺到的。
“你扶着梯子,我上去把瓷片子插在墙头。”
寒松压低声音,抬脚踩了上去。
然而灵璧此刻身上修为全无,全然一个弱女子。寒松个子高大,身子也重,刚一脚踩上去便往旁边歪去。
灵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稳住了,没让寒松摔在地上。怀中抱着的碎瓷片子有几块掉了出来,扎进土里露出尖锐的角,这要是当真摔倒,寒松的半条命就该没了。
“我来吧。”
把裙子兜起,灵璧示意寒松下来。
寒松思前想后,从梯子上走下,碎瓷片子从他的怀中倒进了灵璧的裙兜里。
“不管看到什么,都别怕。”
紧紧的扶着梯子,寒松目送着灵璧踩着木梯向上爬。
“能看到什么呢?”
灵璧小声嘀咕了一句,不以为然的继续。
怀中抱着的瓷片碰撞在一处叮当作响,好容易上去了,灵璧低头一看,对上了两张发黑的小脸。
隔着一堵墙的邻居家,两个小娃儿正站在墙地下往上瞅,目光直勾勾的,咬住了在墙头露出半边身子的灵璧。
两个孩子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肚子却大的吓人。将薄薄的外衫撑了起来,青瓢瓢的。
不似灵璧与寒松所在的院子,小块菜地上仍有蔬菜叮当挂着,隔壁邻居家地里连株草都没有了。
两个娃儿的脸饿的铁青,眼睛也冒着绿光,默不作声的向上看,让灵璧脊背发冷。总算知道寒松是什么意思了。
碎瓷片子密密的插在了墙头上,不留一点缝隙。
兴许是灵璧这里的动静太大,她瞧见邻家正房的门开了,里头走出一个同样饿的面黄肌瘦的着青衫的读书人。
见灵璧在往墙头插碎瓷片子,那书生当即脸色一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墙角的两个娃儿喊了一声。
“过来!平白叫人当贼防。”
墙这边的灵璧和寒松听的清清楚楚,灵璧脸一红,低头去看寒松。
寒松摇摇头,冲她做了个口型:“继续。”
因着手边已经摆完,寒松也没让灵璧下来,抱着木梯手上用力,将梯子与灵璧一起往旁边挪了三尺。
灵璧只好顶着邻家的怒火,继续往墙头插瓷片子。
隔壁住着的是个读书人,脸皮子薄。见灵璧没有从墙头下去,急火攻心。揪过两个娃儿一人给了一巴掌,跳着把砍柴的斧头捡了起来。
一脚踹倒了自家的梯子,刀斧挥了上去,几下便将梯子砍成了碎木头柴。
“抱回去,给你娘,晚上烧灶台。”
也不管大夏天的为什么要烧灶台,着青衫的男人瞥了一眼墙头上的灵璧,冷哼一声,摔了袖子往屋里走。
“他爹,隔壁家的小两口是不是发现了?”
一进门,书生的妻子便迎了上来。神色紧张,隔着纸窗往外瞧,双手捧着一颗鲜红的柿子。
“要不还是还回去,咱家可是读书人,做这种事不好的。”
没等书生开口,他两个娃儿抱着木柴进屋,扑上来往柿子上咬了一口。脸上沾满了鲜红的汁水,柿子也只剩个底儿了。
“还什么?”
书生蹲下身子,用袖子给娃儿擦干净脸,只当什么也不知晓。
外头的灵璧和寒松不知晓隔壁屋内发生了什么,将瓷片子放满之后,灵璧小心翼翼的从墙头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寒松早早的在下头张开双臂等着,灵璧跳下最后一阶的时候,被他抱在了怀里。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灵璧又找不出原因所在,只能任凭他抱着,直到双脚踩在地上。
灵璧下来以后,忍不住回头去瞧,寒松把梯子推到后拽着她往地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