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入冬,被服厂又变得更加忙碌,好在今年比去年好些,有了去年的经验,战备物资早有准备,没那么急缺了。
但是生产任务照样不少,姜茂松回家这几天,总算体会到自家媳妇“车间副主任”有多忙了,时不时要加个班,这还是厂里知道她是军属,姜茂松级别不低,又刚从前线回来,厂里都尽量没安排她上夜班。
机器少啊,歇人不歇机,他们车间的缝纫机就没停过。
作为车间副主任,田大花需要做的事情挺多,进料,成品,质量,工序,甚至工人出了什么事情,她都要过问,有时就不能按时下班,这个年代,人的干劲真不是装出来的,工人们干劲都很大。
下午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田大花跟十几个女工一起走出厂子,便看到姜茂松撑着伞在等她。
凭良心说,姜茂松皮相长得不错,高大挺拔,面容俊朗,尤其是这么多年硝烟炮火里磨砺过来的,使他身上多了一种忽视不了的气势。几个女工看着他,便凑在田大花身边,小声地跟她开着玩笑。
“大花姐,姐夫接你来了,啧啧,可真体贴。”
“姜政委疼媳妇,英雄也有柔情啊。”
紧接着女工们便看着英挺冷峻的英雄大步走过来,转眼变了样儿,顿时把英雄形象放到一边去了,满脸讨好的笑容。
“大花,下班了?”
“你来干什么?”
“下雨了,我来接你啊。”
姜茂松张开伞,伸手把她拉进来,两人并肩离开厂门,看在一群年轻女工眼里,多幸福的画面,多恩爱的夫妻,大花姐可真有福气。
其实伞底下的对话远不是那么回事。
“我这一年多上班,下雪下雨都是自己走,也没用谁来接。”田大花拎了下手里的小布包:“我带了伞的,你以后不用来。”
“我还不是怕你淋雨。”姜茂松噎了一下,有点受打击,争辩道:“以前我不是不在家吗,这下雨路滑的,明明是想表现一下,你还不稀罕了。”
他自己觉得今天表现挺好的,难得他最近休整,不忙,下午瞧见下雨了,先跑去学校接了小石头和福妞放学,连安亮也一并接来了,没让几个小孩淋一点雨,还在炉子上煮了粥,再跑来接她下班。
“我没不稀罕,真的。”田大花安抚了一句。
这天晚上,姜茂松看着她铺好两床被子,洗漱上床,各自看了一会儿书,又随便聊几句家常,然后关灯,睡觉。
黑暗中,姜茂松从棉被底下伸过手去,碰碰她,问:“大花,你说我们再生个儿子,还是生个女儿?”
这人最近脑子里怎么就想着生孩子了。田大花反问:“你想生什么就能生什么?”
听见她平淡的语调里有了睡意,姜茂松再碰碰她:“大花,你……那什么,那个,好了没有?”
“什么?”
“就是……月事……”
“好了呀。”她理所当然的口气说,“过去两三天了。”
姜茂松吸气,磨牙,再吸气,然后问:“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
“女人家的事,告诉你做什么?”
姜茂松:“……”
第45章 在乎
阴阳相合, 人伦之礼, 在田大花心中是个很正常的事情,正常的需要, 她想再生个孩子,就得用到他, 所以接受的很自然。
只除了,某人似乎过于激动了点儿。
新婚两月,算算分开的时间就足有八年多, 八年, 抗战都能抗完了, 剩下不到一年, 也是一直分床。这年代某些事情太隐晦太私密, 以至于羞涩懵懂的新婚小夫妻还没摸索出什么,他就走了。
所以两人其实都没多少经验。
九年时间,曾经的身体记忆田大花已经很模糊了, 忘了都, 谁还天天想着那种事啊, 尤其她这样一个女人。
这方面,男人或许比女人好点儿, 本能的东西,以及这段时间看着她,心里那些痒痒的想法。
看看他这些年都干什么了啊,扛枪,打仗, 硝烟和生死,有些东西也无暇想起,太久太久,九年啊,大约冬眠了。然而历经生死再次平安归来,回到家里,放松下来,搂着媳妇,苏醒了之后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于是,太过激动的某人秒了。
秒了的某人很快就奋起再战。
她抗拒地推了一下,于是他很认真地忽悠:“媳妇儿我跟你说,生孩子的事儿,就得认真点,不然不保险。”
于是,她闭着眼睛由着他了。
反正一会儿就完了,她想。
结果田大花就这么把自己给坑了。这次不一样了啊,一会一会又一会儿……
晨光熹微中,她推开打算再战的某人,隐忍地磨牙:“你再不老实,明天回去睡小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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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回来后张二柱就动身回去探家,一走半个月,回来后背着两大袋家乡特产,他娘手缝的布袋子,中间打个结,往肩膀上一挂,前边一袋后背一袋,那么远的路,也亏他一路背来,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这愣小子背着个大口袋,见人就发,米糕炒面虾婆饼,净是好吃的,还有又大又甜的大红枣,他家是老解放区,日子算过得去,可劲儿带,也幸亏现在天气冷,吃食一天两天坏不了。大院里遇到姜茂松的时候,张二柱老远就觉着,今天政委心情好像特别好。
其实这几天政委的心情都特别好。
“政委!”愣小子立正,敬礼,一脸傻笑。
“张二柱,回来了?”
“回来了。”
“家里都好吗?”
“都好。”
“嗯,很好。”姜茂松拍拍他肩膀,继续往前走,一边随口问道:“背这么大个口袋,这是要干啥去呀?”
“报告,我娘给我带的大红枣,还有糖米糕、虾婆饼,我给嫂子送去尝尝。”
姜茂松停住脚,回头瞅了张二柱一眼,很想问问他,你小子到底是谁的兵啊?
“嘿嘿嘿,政委,嫂子在家的吧?”
你小子这会儿来,不就是知道她该下班了吗?姜茂松顿了顿,招招手:“在家呢,来吧。”
张二柱背着口袋,乐颠颠跟在后头往里走,路上遇到何参谋,伸手就掏了一包红枣给人家,又塞了一块不知道什么饼,然后背着口袋继续跑。
于是乎,田大花走出厨房一看,姜茂松怎么把张二柱领来了?赶紧放下锅铲,把愣小子叫过来,问问他探家的情况。
然后张二柱就扯开了话匣子,家里都好,老娘身体好,老爹身体也好,大姐又给他生了个外甥,他这会儿回去外甥都长牙了,妹子找了婆家快要出嫁了,今年秋天家里收成也不错……
“去,我跟二柱子说会儿话,锅里菜你给翻翻。”田大花随手把锅铲递给姜茂松,姜茂松接过来进了厨房,同时盯了张二柱一眼,腹诽:
你小子哪来这么多话,跟个乡下老婆子似的!
刚才他明明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吧,这小子就俩字:很好。田大花要是敌人,这小子一准得当叛徒。
田大花把张二柱领进客厅,他还没坐下,就忙着放下口袋往外头掏东西,红枣米糕什么的掏了一大堆。
“嫂子,这个红枣是我家树上打的,我们那儿都种枣儿,我娘说女同志吃了最养人,你使劲吃。这个米糕,脆脆的可香了,留给福妞吃。”一转身又跑去看老奶奶:“奶奶,我探家回来了,跟你说一声。你尝尝这个虾婆饼,我娘亲手做的,你能咬动。”
部队回来休整后,就安排了一部分战士回去探家,回来时几乎都是一个情形,拎着背着抱着,一堆家乡土产,田大花这几天已经尝过好几种了,从南方的各种果脯到北方的榛子、松子、山核桃。
军营里那种朝气蓬勃的氛围,要不是她一个当了妈妈的女同志,田大花还真想去当一回兵。
姜茂松一边炒菜,一边就侧耳听着客厅里的说笑声,他最近心情实在太好了,春风得意,看谁都高兴,就连张二柱都没那么讨厌了。于是把菜炒好,装进盘子里,他走进客厅。
“张二柱,过来一起吃饭?你嫂子炒了小咸鱼,还有白菜炖粉条。”
“不了,我刚在连里开饭吃过了。”愣小子乐呵呵背起口袋,“嫂子你们吃饭,我去把这些都给他们匀了吃了。”
“二柱子。”田大花叫住他,问:“这趟回家,你娘没给你说个媳妇啊?”
张二柱脸一红,忸怩起来:“说了……就是……没成。”
“怎么没成?”
“她……胆子也太小了,躲在她娘后边,低着头,我转了两圈,都没能看清楚她的脸。”
噗!看着愣小子忸忸怩怩的样子,田大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笑着问:“人家大姑娘相亲当然害羞,你还没看上,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张二柱扭着手指,脸红脖子粗的,“起码……大方点儿,像嫂子这样的,大大方方的,最好跟嫂子一样厉害点儿,我最怕那些又胆小又爱哭的姑娘家……“
姜茂松:“……“
于是姜茂松黑着脸开始撵人:“那什么……张二柱啊,你不是说要去送红枣吗?”
“嗯对,我得赶紧去送红枣。”被田大花问的不好意思了,张二柱背着口袋转身想走,田大花却又叫住了他。
“张二柱,后天吧,后天有空没?后天晚上,你来我家,嫂子请你吃顿饭。”
张二柱眼角往旁边觑着姜茂松,再看田大花和奶奶都笑眯眯的,便佯装没瞧见姜茂松什么脸色,大着胆子咧嘴一笑:“行。”
等他一走,姜茂松可就不乐意了,一边跟着田大花收拾桌子摆碗筷,一边埋怨道:“这个愣小子,部队食堂又没饿着他,你怎么还请他吃饭呀。”
田大花瞥了他一眼,没搭理,老奶奶也看了他一眼,笑他傻似的眼神:这么明显的事情,你跟那愣小子一样愣?
姜茂松自己也没这经验啊,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半天想了想,田大花难不成要给那愣小子说媒?
姜茂松高兴了,这倒是个好事情,给那愣小子找个媳妇管管他。
田大花还真是要给张二柱说媒。这年头,军人太吃香了,找对象招女婿,都愿意找个军人,尤其像张二柱这样,长得很不孬,年纪也不大,刚提干当了副连长,刚从朝鲜战场回来的,身上还带着战斗英雄的光环……简直不要太受欢迎。
田大花跟奶奶提的时候,奶奶打趣说,这孩子要娶媳妇,挑着拣着找啊。
不过让田大花有这个想法的倒不是张二柱,而是她车间里那帮待字闺中的小女工们。
这些年青小姑娘们每天和她一起工作,整天跟在她后头大花姐长、大花姐短的,没结婚没婆家的,知道她是姜政委的媳妇,尤其就住在部队家属大院,就更加喜欢往她身边凑。
害羞的,凑在她身边还不太好意思开口,大方些的,就期期艾艾地,拐弯抹角地,表达那么个意思,大花姐呀,军营里有那么多兵哥哥,要不,那什么,你看我还没婆家呢……
她素来的冷情冷性子,不喜欢管闲事,不是她在乎的人根本不会多管。而她真正在乎的人,至今为止也就自己一家人,也就奶奶和小石头他们了。
前一世她大部分时间随父兄隐居山林,相处在意的也就父兄家人,这一世她的生活,以前记忆没觉醒,生活在种田打猎的农家,住的地方只有几户人家,相处的也就只有父母家人,后来嫁到姜家,不久娘家大雪进山围猎出了事,她伤心之后也就只剩下婆家了。
后来她记忆觉醒,便把奶奶一家当作仅有的亲人,当然奶奶对她也是真的好。
因此记忆觉醒后的这些年,她生活的世界差不多就是姜家村,村民们绝大多数人很好,谁对她好,她也会做出回应,但是要让她巴心巴肺地对谁好,她没那样的感觉。
就比如,姜茂松吧。
至今对她来说,他也只是摆在“在乎”之外的人,生活中管点用的合作伙伴罢了。至于以后……谁知道呢,从她自己来看,难。
所以田大花还从来没做过说媒牵红线的事情,她没有那么多古道热肠。
不过进城以后,她的生活开阔了许多,虽然还是那副冷情的性子,来往认识的人却多了,相处的人也多了,她的生活开始有了比较正常的社会交往。尤其当了个车间主任,要管的事多了,她也学会衡量考虑人际关系了。尽管还是照样的淡漠自我。
想想,一边没有婆家,一边没有媳妇儿,牵个线,大约也没什么不好。
被服厂的女工可能身份普通,但有一条,能进被服厂工作的,背景来历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眼下这形势,已经不是刚进城那会儿,刚进城那会儿千头万绪太忙乱,现在部队管理也规范了,张二柱这样的青年军干,确定恋爱关系也要跟上头打报告的,政治上要过硬,身份来历不能有问题。
要是时间往后推两年,就谢白玲那样的,姜根保就算再迷,恐怕也通不过,顶多迷到死也不分,那他自己滚蛋,让他退伍再娶好了。
晚上睡觉,两人聊天的时候姜茂松不无遗憾地说,姜根保的转业申请批下来了。
第46章 亲家
田大花对姜根保转业的事不关心。不过想到往后他转业去了地方, 大概就要搬出这大院了, 一下子少了好几个碍眼的人,她又稍微关心了一下。
“他转业干啥去了?”
“现在还不知道, 只是报告批准了。”
姜茂松慨叹,姜根保这个人, 文化低,级别也不高,更没有一技之长, 他转业去地方又能干什么呀。
从姜茂松看来, 姜根保这人其他方面都还不错, 当兵打仗敢拼敢闯, 以前大家对他评价也挺好, 偏偏走到现在,在女人的事情上犯这个糊涂,把自己给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