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谁能怎么办?
“大花,你不用太担心,兴许只是一阵风,没那么严重。再说了,我们这些人的粮食供应应该有保证的。”
部队不能饿肚子,部队不能乱,这个道理很容易懂。
“寅吃卯粮,你觉得这样放开肚皮吃饭,够吃多久?”见姜茂松沉默,田大花补上一句:“这可不是一个姜家村的事。”
她前世是经历过战乱的,饿殍遍地路有白骨……田大花隐隐感觉到某种酝酿的隐患。
所以她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样去应对,有备无患。
田大花把家里现有的粮食都看了一遍,盘算着想法子都带回城里去,这么多粮食她跟姜茂松两人也没法拿完,只怕还要用到三叔的驴车。
下午,田大花便叫了三叔用驴车送他们下山,把家里的粮食全都带上了,返回家中后便仔细收藏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桌上做了一盘白菜炖肉,一盘炒萝卜丝,还给老奶奶和两个小娃娃蒸了鸡蛋羹。
今天的菜是姚青竹买的,姚青竹和小东东的粮食供应也都跟家里一起,家里日子反正过得去,一家人粮票都在田大花手里,买粮食也都是田大花出钱,她也没要姚青竹按月交伙食费,所以姚青竹觉得不能光占家里的便宜,便经常出钱买菜。
“青竹,以后伙食上节约些,你也不要经常往家里买肉买菜了,尽量买南瓜红薯这些当饭的。”
姚青竹弄不清楚大嫂为什么突然这么安排,眼下日子不是挺好的吗?
不过她如今跟茂林一样,对大嫂言听计从惯了,反正大嫂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安排。不过姚青竹又想到别出去了,是不是家里缺钱了?毕竟,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
“大嫂,你要是不让我买菜,那我每个月就该给家里交点伙食费,咱们一家子都靠工资吃饭,长期这么下去总不行。”
田大花想了想说:“要不然,你每个月就交一点吧,你工资是42块5,你跟小东东娘儿俩,交20块钱,往后家里的粮食肉菜,都由我去买。”
姚青竹虽然觉得大嫂今天有些怪,不过也没多问,以他们家的生活水平,一个月交20块钱,已经很少了,反正她们娘儿俩这几年日子都是大嫂安排。
田大花想着,他们家的副食品供应相对宽松一些,比城里普通工人和居民要好一些,干脆,往后能买到的副食、南瓜青菜之类就尽量买,这时节南瓜红薯都可以当饭吃。
这样多吃瓜菜副食,每个月的粮食供应额度,能买都少就买多少,把粮食省下来。
于是悄悄的,田大花开始攒粮食。
工人的粮油,像田大花和姚青竹,包括姜守良,每个月供应量都是44斤,这是指粮票,石头和福妞按中学生的配额供应,每个月是32斤,小东东这样的小儿童供应18斤,老奶奶的供应则是28.5斤。家里有个特殊人物姜茂松,他把粮油关系放到家里以后,每个月的供应证是52斤,还可以多买细粮,他的副食供应眼下还没限量。
于是田大花每个月都按供应量的上限买,趁着眼下还宽松,能买到的就尽量买。买白米、细粮的话,一斤粮票只能买一斤,可是买杂粮、红薯干、玉米粉,最多却能买一斤二两,于是她就尽量多买些杂粮。
这一个秋冬,一家人的伙食就有了些变化,以各种瓜菜和杂粮粥为主。今天南瓜小米粥,明天红薯青菜粥,花样多一些,一家人也没察觉什么变化,还都挺爱吃的。
第二年,青黄不接的二三月,各地方日子就起了变化。田大花清明节再回老家上坟,三婶就跟她说,食堂里如今开始吃红薯叶子了。
“去年秋天,红薯秧丢在田里没人要,那些小的红薯也丢在田里,说太小了不要了,现在青黄不接没吃的了,又把田里的红薯秧拉回来,打红薯叶,放一些杂和面、豆饼进去煮着吃,冻了一冬天的烂红薯也捡回来吃了,大人还好,小孩子都饿的脖子细长。”
田大花默然无语。
“你四叔,悄悄组织村民上山打猎、挖野菜。”三婶说,“这个不能张扬出去,瞒着公社那些人,省的又说咱们给人民公社脸上抹黑。咱们祖辈靠山吃山,总归饿不死人的。”
田大花心说,还好,靠山吃山。
城里买粮食早就开始排队了,排队也未必买得到,每次都规定一口人只给买多少,免得有许多人排队没排上,根本买不到。
还好,因为田大花早就开始准备,他们家起码还没有人饿着,老奶奶偶尔还吃得上特殊供应的点心,小平安和小东东两个年纪小的娃娃,也还能吃上细粮,大人便相对节俭多了,细粮是不太舍得吃的。
随着开春万物复苏,夏粮还没收获,整个城市都面有菜色。农村人说城里人日子好过,因为他们有计划供应啊。城里人却以为农村人日子好些,农村有田有地,可以摘榆钱、挖野菜,总归是好一些的吧?
这样的日子在当年夏粮歉收之后,就越发艰难了。田大花家除了每个月能买到的供应粮,便开始动用她之前攒下来的余粮。
靠着这些余粮,加上每个月排队买到的粮食和副食,一家人还过得去,节日里早点儿去排队买肉,一般去排队的是姜守良,他有经验,还带上小马扎,有的人半夜就去排队了。
家里原先存下的腊肉省着点儿吃,好歹过一阵子能吃上荤菜,偶尔还可以去国营饭店给小平安和小东东买几个菜肉包子。
两个小娃娃无忧无虑的,以前他们俩还可以吃上饼干,如今饼干吃的少了,有时根本买不到,抓一把煮熟晾干的红薯干当零食,也吃的美滋滋。
小平安领着小东东,啃着甜甜软软的熟红薯干玩耍的时候,姚母悄悄跑来找姚青竹,说家里已经断粮好几天了。
“一连排了两天队,买不到。”姚母说,“我跟你爸爸还好,你弟弟,你妹妹,已经很长时间没吃饱饭了。”
姚青竹为难地看着他,轻声说:“妈,我们家也只是勉强吃得上饭,还都是靠着大哥大嫂,我自己每个月的粮食供应说是44斤,其实眼下根本买不到那么多……我也知道家里艰难,可是我怎么跟大嫂开口啊。”
“那你就眼看着你弟弟妹妹饿死?”姚母板着脸说,“你大姐二姐没出息,也都艰难,我还指望你呢,指望你有什么用?你自己吃着喝着,就让你弟弟妹妹饿死算了?”
姚青竹咬咬牙,指着地上玩耍的小平安和小东东说:“妈,而今家家都吃不饱饭,弟弟妹妹好歹是大人,你多想想法子,实在不行,跟人家学着,带他们下乡去挖点儿野菜也能撑几天。这家里还有八十多的老奶奶和两个小孩,一大家子要养活,你这不是逼着我从老人孩子嘴里抠粮食吗?”
“我知道你不当家。”姚母说,“你这个没出息的,嫁过来自己不长进,什么都听你大伯嫂子的,连自己娘家都不敢帮,养你这样的女儿有什么用?”
“妈,人得长良心。”姚青竹无奈说道,“要不是大嫂,我跟小东东娘儿俩,眼下还不是断粮挨饿。”
第66章 瞎操心
田大花一脚踏进门的时候, 姚母正在数落姚青竹,姚青竹性子温软,也没跟姚母当面大吵, 可她就是咬着嘴唇不妥协。
结果田大花一推门, 姚母脸色一变, 立刻就把嘴巴闭上了。
其实不用问, 田大花也猜的到姚母来干什么, 姚家的日子不用问都很艰难。毕竟,田大花家除了老奶奶和两个小娃娃,都是正经上班的工人, 还有军人,粮油供应比姚母那样的普通居民要多, 作为军属大院买粮也相对容易买到。
姚家的儿子和五女儿都没有正式工作,一般居民的供应量跟老奶奶一样,只有28斤半,还未必能排队买得到。就只有姚父的供应粮多一些, 机关团体人员、脑力劳动者, 包括教师,都是每月32斤。
而田大花家除了老奶奶和两个小娃娃, 就连福妞和石头也是按大中学生的供应, 每个月32斤。
像田大花家, 即使早就有所准备了,如今也得精打细算吃饭,何况姚家呢。
可是田大花有什么法子, 她又不是圣母,救急不救穷,这日子谁也不好过,你就算能帮,帮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谁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并且客观地说,姚家要是好好地精打细算,不上班也有更多的时间排队买粮,可能吃不饱,但起码不至于断粮好几天。
田大花多少也从姚青竹嘴里知道,姚母对儿子很是偏心,口口声声“你弟弟妹妹挨饿”,其实一直舍不得让儿子受委屈,才不会让儿子挨饿,供应粮就那么多,一个人吃得多,别的人自然就得少吃,姚母自己和五女儿怕是真挨饿的。
姚家的五女儿年纪还小,没工作正常,儿子就不一样了,姚母舍不得让儿子干重活,一心想给儿子找个轻省钱多的好工作,最好还是国家单位坐办公室的,这导致了姚家儿子都成年了还没有工作,为此也来找过姚青竹,想让姜茂松帮忙安排进个好单位。
姚青竹不傻,她弟弟本质不坏,可也没什么本事长处。姚青竹都没去姜茂松跟前说,自己给弟弟留意了,让他去参加城北铁工厂招工,姚母却又嫌干体力活,不让去。于是乎,弄的一个成年男青年,拿不到劳动者的粮食供应量,只能按一般居民供应。
所以田大花相信,姚家断粮挨饿是真的,但是自找的,真要有人能靠也就不会改。也幸亏姚青竹从来不蠢,知道她娘家妈妈的做派。
“姚家婶子来了?”田大花笑着问道,“今天怎么有空来?”
“哎,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来看看小外孙。”姚母笑得有些僵硬。
“可不是吗,这个小东东可招人疼呢。”田大花拍拍手,小东东就乐哈哈地跑过去扑进她怀里,小平安也跑过来凑热闹,抱着她的腿乱蹭撒娇。
“妈妈,人家想吃饼干了,好多天都没吃了。”
“人家想吃关你什么事?”田大花故意逗他。
“我想吃了,平安想吃了。”小平安仰着脸重复,“小东东也想吃了,不信你问他。”
“买不到啊儿子。”田大花说,“你爷爷去排了好几回的队,没买到,现在买粮食副食有多难呀。你看看东东弟弟,他比你还小的,有红薯干吃就高兴了。”
姚母听话听音,更不敢当着田大花的面再数落女儿,便只好灰溜溜离开了。
等姚母一走,田大花就对姚青竹说:“青竹,我知道你娘家怕是真艰难了。不过我知道你是个有心眼儿的,你留意一下,真要几天吃不上饭了,你也不能不管,可是不能让你妈妈知道,你可以悄悄给你爸贴补点儿,让你爸拿回去,好歹先度过难关。不过也只是一时救急,不是长久法子。”
“大嫂,我心里有数。”姚青竹说,“我妈妈那个人,她就那样,大嫂你别介意。”
“没事儿,我介意什么。”田大花笑,一边一个抱起小东东和小平安,带他们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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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越来越难,田大花看着余粮一点点减少,拿不准还要支撑到什么时候。在她的想法里,人有两只手,怎么也不至于一家人挨饿。
所以六零年春节,她便早早安排了城里的事情,带着一家人回到乡下老家过年。
村民们都还是吃食堂,吃饭不要钱,谁去了也都可以吃,可是说实话,干碎地瓜叶炖豆饼,豆饼还几乎看不见,这样的饭,让老奶奶跟小平安和小东东这两个娃娃怎么下咽呀。
她便找了个借口,说老奶奶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一家子老人小孩,也只是回老家上坟年节小住几天,没法去食堂,他们家就不去食堂了,就在家里凑合一口吃的。
反正他们现在也不算村里的社员,在城里因为是部队大院,地方上也不太管得着,自己在家里开饭也没人管,而今姜家村生产队和上边的公社,谁那么蠢管到田大花头上呀。
被服厂年前虽然没明确放假,可是暂时没生产,工人实际歇工几天,姚青竹也就跟着回来了,老奶奶,姜守良,还带着两个娃娃,两个放了寒假的中学生,只有姜茂松暂时留在城里。
回到家安顿好一家人,把老人孩子交给姚青竹,田大花就悄悄上了山。
她每天在山上一呆一整天,回来也没见她拿什么东西,有时背一捆柴、捡几个野板栗回来,或者不知从哪儿扯了一把野蒜,顶多也只是见她拎回来一只野兔,还特意去跟四叔说,过年就不去分生产队打的那一点野味了,自家就这么过了。
不得不低调。
这么一想,也幸亏他们进了城,不是村里正经的社员,生产队的社员就算上山打到了猎物,也没法自家做着吃,不让做,锅都摔了,私人家里不许冒烟,被发现又要割尾巴了。
田大花每天天刚亮,就动身上山了,兴许直到黄昏才进村回到家中。姚青竹对大嫂的某些技能还不太清楚,只听福妞和石头说她曾经打过野猪,跟姜茂松一样,姚青竹只以为大嫂会下个套子捉野兔之类的,却没认为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可以徒手打猎,所以在姚青竹想象中,那野猪,还真是自己掉进崖下,被大嫂幸运捡到的。
于是姚青竹便整天跟着担心,劝她说:“大嫂,你这样一个人上山,太危险了,还是不要了吧。”
“没事儿,我也就是在附近山上转转,捡个柴禾找个干果,我又不走远。”
老奶奶却知道她以前的习惯,便又念叨了她好几回,叫她一个人务必小心,不许进深山老林子。
老奶奶久不出门哪里知道,近山早就被村民们踩遍了,先是要伐木开垦荒山,再后来生产队结队上山挖野菜,茅草根都挖出来吃了,男人上山打猎,打得野鸡野兔都少见了,都不敢往近山来了。
也只有往深山走。
然而深山却是她的天地。田大花脚步轻盈,灵巧地越过山石枯树,手一扬,便飞石打中一只野鸡,她走过去,把那野鸡趁热飞快地拔掉毛,掏出小刀挖掉内脏,拿随身带着的盐抹一遍,就用纤细柔韧的藤蔓系上,拎在手里继续往前走。
田大花是敬畏大山的,以前她打猎,一次也只打两三只野鸡野兔,够吃一两顿就行。可这次不同,她进山一趟,也就尽量多打,半天下来,她肩上便用树枝挂五六只野鸡,在野外,野鸡比野兔好处理,不用剥皮,剥皮田大花真不在行。
大的猎物,她打过野羊,真的是打,她没有弓箭也没有猎枪,甚至在这山上找不到可以做弓箭的竹子。野羊一般不会单独活动,一个野羊群,少说也有三五只,她就用石头,用木棍,直接抡过去,打不到也许野羊们就飞快地逃了,然而她打到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