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花说:“你算了吧, 茂林可不像你爱喝酒,连喝两顿还不得喝醉。”
“他又不是小孩子,他儿子都两个了。”姜茂松开玩笑的口吻说, “你能不能别老操心他,他喝醉了有他媳妇管他,你没事多操心自家男人。”
“嗯。”田大花点点头说,“你喝醉了我也管你,我有好法子的,往水缸里头一塞,保准马上醒酒。”
“好狠心的媳妇。”姜茂松笑。
下午茂林一家稍事休息,福妞和石头都放了暑假,茂林一家四口再回来,家里就挤了,田大花问姚青竹说:“不然你们一家四口去招待所住?招待所反正也很近,怕你们四口人在家里太挤了住的不好。”
“不要。”姚青竹说,“我才不去什么招待所呢,再近也不去,偏要赖在家里挤。”
田大花摇头失笑,转身去想法子安排。
茂林原来的屋子已经被小平安住了,田大花便叫平安先去跟石头睡一段时间,把屋子让出来,可这一间屋子,一家四口也住不下呀,田大花想了想,从他们床底拖出那张许久未动的行军床,给茂林屋里铺上了。
“青竹带孩子睡大床,茂林你就委屈着睡小床。”
“行。”茂林答应着,他一个当兵的,睡行军床本来也习惯,也没多问这床哪儿来的,倒是姜茂松瞧见了那张行军床,目光闪了闪,看着茂林笑笑。
明东却在那儿喊:“我不要,我要跟平安哥哥一起睡。”
“对对,我要跟明东弟弟一张床。”
好嘛,两个“狗也嫌”互相还不嫌弃,还挺团结友爱。田大花想了想,没别的法子了,转身叫石头:“石头,那你别在家里睡了,把你的床让给俩小弟弟,你去前边部队找地方挤一晚上,你二叔这边还能宽松些。”
“哎,你们俩小侵略者,霸占我的床还把我赶走了。”石头指着平安和明东笑,那俩小孩可不管,乐颠颠把自己东西往石头床上丢。
石头拎起两件换身衣裳,笑嘻嘻说:“好吧,我去流浪了。”
田大花不用猜都知道这小子去哪儿,他一准跑去那边部队找安亮,侵占安亮的宿舍,至于安亮那儿一张单人床能不能睡下两个大小伙子,那就不管了,反正部队总是还有多余的地方。
说到安亮,田大花现在也有点拿不准,安亮和福妞这俩孩子到底怎么个状况,大概学聪明了。福妞放假回来后,安亮也没到家里来过,自从正式进了这边部队,他其实就很少田大花家里跑,道理很简单,他一个部队基层的副连职,老往军政委家里跑,别人看了也不太好。
姜茂松说,安亮有个优点,穿上军装进了部队,他就是一个很守纪律的兵。但是安亮就在前边隔着一条街的部队营房,福妞回家来过暑假,要说这两人没见过面可没人信。
晚上姜茂松回来,跟茂林兄弟两个竟然真的又喝上了,喝酒聊天,还特别有话题,聊的都是部队的事儿,一边聊一边喝,就喝到了很晚,兄弟两个果然都醉倒了。
姚青竹已经安顿两个孩子睡了,忙跑来照顾茂林,又给他擦脸,又给他喝水,看得姜茂松好生羡慕,跑回屋里找自家媳妇。
“媳妇儿,给我倒点水喝,给我揉揉肩。”
田大花给他倒了杯水,瞥了他一眼取笑:“你这不是还没醉好吗?”
“醉了,真的醉了,你得好好照顾我。”嘴里嘀咕着,酒意上来,他就跑去床上睡了。
第二天茂林一家吃过早饭,便说要回姚青竹娘家看看,拎了些土特产去的,中午饭后就回来了,明东嘀嘀咕咕跟平安说,姥姥家一点也不好玩,还吵架。
茂林夫妻两个好几年回来一回,还吵架?现在姚家那边,青竹的弟弟姚子俊已经上了班,在一家工厂做车工,倒没有全听姚母的。田大花本以为是姚母又提了什么不着调的要求,一问,居然是跟姚青竹二姐闹不愉快。
姚青竹二姐姚墨兰,如今嫁人生了孩子,是个女儿,才一岁多大,是姚青竹随军走后出生的,姚青竹之前没见过,去了就抱起那孩子玩,随口说了句“有女儿可真好”,姚墨兰就忽然发火了,说姚青竹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取笑她生的是女儿。
姚青竹完全是一句无心话,她明明是真心喜欢小女娃,就解释了一下,说就是喜欢小外甥女,根本没别的意思,结果姚墨兰还不依不饶了,吵着闹着说姚青竹自己过的好了,就欺负她歧视她,亲姐妹两个吵了一架。
所以勉强用了顿午饭,茂林就赶紧带着媳妇和孩子回来了。
茂林一家这次回来探家,住了就算一个月,归队的时间到了,把一家四口送上火车,福妞和石头也跟着开学了,家里一下子少了那么多人,田大花老觉得冷清了许多。
这个家里来来去去,一直留在她身边的,除了老奶奶,还有姜茂松。或许有一天,老奶奶也终将离去,留下来能相伴一生的,大约也就是他们夫妻两个了。日子长了,夫妻两人也就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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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妞大学毕业之后,就回到了这座城市。此时已经是一九六五年,她分配到城内一家民国时就建起来的老牌师范学校当老师,姜茂松戏称她是老师的老师。
姜茂松问田大花,说你对两个年轻人的事情怎么看?田大花说,别人看什么呀,他们现在一个毕业工作了,一个参军入伍也达到规定的年龄和职级了,算算安亮二十六,福妞二十二,在这个年代,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大龄青年。
“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用别人管吗?”田大花说。
像福妞这样一个姑娘,大学毕业,漂亮气质好,家庭出身好,自从一毕业分配回来,就吸引了许多人注意,一打听,往田大花跟前托媒的人一时间简直不要太多。
其实反过来说,像刘安亮那样的条件,这几年怕也不是没人牵线说媒,也没起任何作用。可福妞毕业后几个月过去,表面上平平静静,也没见这两人怎么在一起热切来往。
于是田大花这天吃过晚饭,叫住了打算回屋去的福妞,问她:“福妞啊,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考虑的?”
福妞看着田大花,慢慢低了头,一张脸就红透了,嚅嚅说道:“大嫂,我……我也不知道。”
“怎么叫不知道。”田大花说,“你看,你二十二的大姑娘了,都已经毕业工作了,外头可一堆人来给你说媒呢。”
福妞静了一会儿说:“大嫂,我们……我八岁就认识安亮了,小时候不懂事,让家里人操心……可我从来没想过跟别的人在一起,他也是。所以大嫂,说要是家里不反对,我们想,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你们两个这么大的人,两情相悦,家里有什么好反对的。”田大花说。
“我们……本来,也不急了。”福妞说,“正在想找个合适的时候跟家里商量。”
还不急,田大花心说,安亮都二十六了,她就不信没人着急。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安亮自己给上级打了报告,刘安亮,姜茂玉,就合乎情理地在一起了,大大方方牵着手在大院里送喜糖。
岁月静好,两个人不再青涩,一份成熟的感情,毫无障碍地,牵手去追求他们自己的幸福,彼此珍惜。
再几个月后,一九六六年的春节,姜茂松和田大花在大院里请了一些亲戚朋友来,宣布了两个年轻人的喜事,给福妞准备了些衣物嫁妆,福妞所在的师范学校给他们分了一套住房。
刘安亮整天欢天喜地的,大概做梦都要笑醒了。两个年轻人先动身回西北老家举行婚礼,半个月后一起回来,福妞跟田大花说,她真被安亮的家人吓到了。
“大嫂你可不知道,他们家人太多了……”福妞笑着说,“光叫婶子的就十七八个,其中五个是亲婶子,还有那么多堂婶,安亮还有两个亲姑姑,一大堆堂姑姑,他爷爷奶奶生了八个孩子,下边一辈,堂兄弟堂姐妹什么的更多,我去了半个月,一直到临走,都没把他们家的亲戚记清楚。”
“他们对你好不好?”
“挺好的。”福妞说,我们去了以后住在城里,婚礼后只在他们老家过了个年,安亮妈妈说,认不得人笑笑就行了,人太多了,谁也不能怪我。在老家时,安亮妈妈整天紧张兮兮的,怕我在那边过的不习惯,整天问我想吃什么。”
田大花笑,可以想象,刘嫂子从小时候就很喜欢福妞,现在变成了她儿媳妇,盼了那么多年才娶回家的,还不得宠着护着吗。
第81章 狂躁
福妞和安亮的新婚蜜月似乎长了点儿。
两个年轻人住在几公里远的师范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区, 自打春节婚礼后从西北回来,安亮就骑着个自行车,一天两趟来回, 早晨从家里跑来, 晚上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多晚, 一定要跑回家去, 不光这样, 大中午这小子放着部队食堂现成的饭菜不吃,非得骑上自行车往家跑,让一帮子战友没少跟他开玩笑。
就连姜茂松有一次也忍不住数落他, 说安亮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大中午的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你往家里跑什么?
“首长您不知道, 一个人吃饭没滋味儿。”安亮笑嘻嘻地说,“我不回去,福妞午饭就会图省事随便凑合。”
“……”姜茂松想了想说:“不然还是叫福妞搬回家里来住吧,她的屋子你们两个也住得下, 两口人做饭不值当的, 住在家里人多,吃饭就方便了。”
这个提议以前田大花也说过, 安亮早就给否决了, 理由是怕福妞每天上班跑路太辛苦。其实另一方面, 这小子可留着心眼儿,要真住在大院这边,每天就在姜茂松和田大花眼皮子底下, 新婚期蜜里调油的小两口也不方便,他每天还不得老实些。
“那也不好。”安亮于是笑笑说,“她一个年轻姑娘家,住这边就得每天跑几公里路去学校上班,风吹日晒的也不方便。我一个大男人,跑点路还锻炼身体呢。”
姜茂松被他秀了一脸,索性不理他了。
星期天学校不上课,福妞也会回大院来住一晚上,有时候安亮在部队留守值班,或者有夜间训练任务,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也就把她叫到这边来住。
上了班的福妞跟田大花的生活状态几乎差不多,做饭,收拾家务,照顾奶奶,剩余时间看看书。两人有空都喜欢翻书,田大花喜欢看自然科技之类的书,而福妞喜欢看古文学之类的书,她在师范学校就是教古文学的。
于是田大花每次看见福妞抓着一本诗词古文入迷就觉得累。她前世经史子集实在是读够了,在田大花看来,这些东西就如同学生的课本,试问有几个学生会对课本着迷的?没想到福妞这姑娘居然迷这个。这姑娘书读太多了,又是师范学院的老师,一身书卷气,田大花戏称她成了书呆子。
福妞如果留在大院这边住,小夫妻就会提早起床,吃了早饭,安亮便骑着自行车,一直把媳妇儿送到学校,看着她进了学校大门才放心离开。
田大花有时候觉得,男女间的喜爱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你看福妞,虽然算不上多么强悍,可从小也在她的指导下习武健身,大学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论武力论能力,绝不是个软柿子,可到了安亮眼里,小他四岁的福妞就变成了长不大的小姑娘,玻璃娃娃似的,得处处小心护着。
原本田大花看在眼里也只是玩味,觉得福妞总算没嫁错人,也不枉这姑娘为了安亮的那份信任和执着。
然而当那一天,田大花忽然庆幸小两口这么粘糊了。
这天周一,星期天福妞学校不上班,而安亮部队里照常有工作,又不想把福妞一个人留在那边家里,所以小夫妻就跑来大院住了一晚。周一早晨小夫妻吃了饭,安亮便骑上自行车送福妞上班。
几公里路,阳光从斑驳的树荫投射下来,初夏炎热的天气有些沉闷,似乎酝酿着一场雷雨。自行车从灰蒙蒙的街道穿过,路边的墙壁画着各种红的墨的宣传画。
刚到学校门口,便看到大门口的墙壁上贴满了红的白的大字报,似乎一夜之间,学校似乎就变了个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儿?”福妞跳下自行车,目光在那些大字报中间扫过,看着一个一个特别的词汇,有点懵。
铁栏的大门里头,一大群激情昂扬的青年学生举着拳头,大声喊着口号,教学楼前原本整洁的地面上,一片片洒落的纸张随风乱飘,零散夹杂着几块杂成碎木板的课桌椅。
“你回去吧,我进去看看。”福妞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自言自语道,“这些学生,怎么了今天?”
上周不还只是贴大字报、集会、写写宣传文章吗?这个时间,怎么都没人好好上课。福妞在学术和工作上是很认真的,她缓步走过去,学校的铁栏大门关着,师范学校实行封闭管理,平常教职工从大门旁边的小门出去。
“福妞。”安亮叫住她,皱眉看着校园里乱糟糟的人群说:“你过来。”
“怎么啦?”福妞以为他有什么事要交代,转身走回去,安亮拿下巴示意她:“上车,今天别上班了吧。”
“不上班怎么行啊,我没请假,我今天还有两节课呢。”福妞说,“这些学生可能又搞什么活动,一会儿就该进去了。“
“学生满校园跑,你给谁上课?”安亮不容商量的口气说:“上来,先跟我回去,到家再打个电话请假不就行了?
军队虽然相对封闭,可作为安亮这样一个青年军官,这几个月来的各种声音,已经让他敏锐察觉了某种风向。相对而言,福妞这个醉心古文学认真教书的教师,在时政方面远不如安亮敏感。
福妞看看安亮,信任和温顺让她没再质疑,听话地爬上自行车,被安亮带回了大院。
田大花已经上班走了,平安也去上学了,家里只有姜守良陪着老奶奶正在听收音机,高亢的女声不停地跳出一个个词汇:“……黑线……修正……文化战线……”
“这个播音员嗓音可真脆,跟小铜锣似的。”
老奶奶说着,伸手过去换了个台,其实这年代收音机统共也没几个频道,老奶奶拧了两下,收音机里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
“这个好听,唱得多高兴。”老奶奶乐呵呵听着,抬头看见福妞和安亮,就笑眯眯慢悠悠问道:“不是去上班了吗,怎么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