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康闻讯,激动地在院子里翻了个跟斗, 他不用参加毕业考啦!四婶终于不用像看管犯人一样的看着他, 这半个月来,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绝对是他这十五年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的记忆之一。
许清嘉凉凉提醒, 今年不考,明年也要考,只是缓刑罢了。秦慧如是打定主意要把他送进高中的, 怎么可能放过他,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许家康僵住了, 深深地觉得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以前多乖多萌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跟他呛。
对于这个消息, 秦慧如的反应是松了一口气。许家康拉下的功课有些多, 瞧着是她走后,这孩子就没认真上过课。
四十天的时间,哪怕没日没夜的补, 想全部补回来也有些强人所难, 秦慧如估摸着, 许家康这成绩考高中还是有些悬。
多读一年初三正好, 反正考不上也是要复读,复读压力大,还不如这样好。有一整年的时间备战中考,她觉得明年许家康肯定没问题了,这孩子是真聪明,就是心不在学习上,得有人在后面逼着他学。
相较于两人的如释重负,许清嘉则是纯粹的郁闷,她一点都不想当小学生。她就盼着自己快点上完中学,然后上大学,既然年纪小,正好可以继续深造。当年她大学毕业都二十三了,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考研究生,深以为憾。
她知道这学制早晚要改,可怎么就这么寸,偏要卡在她将将毕业的档口,等她毕业再宣布不行吗?也就的一个月时间。
教育局的领导表示,不行,绝对不行!
这些年因为闹革命,教育都被耽搁了,好不容易大革命结束了,当然要争分夺秒的弥补。这会儿宣布,就是为了卡住这一届学生。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许清嘉还是蹬蹬蹬跑到秦慧如面前商量跳级的事,她都准备好上初中了,冷不丁告诉她要继续当小学生,她不甘心啊!
秦慧如耐心地听完许清嘉的理由,温柔的拒绝了她的请求。这边多是八九岁才上学,许清嘉五岁上学已经比别人早了好几年。其实说是上学,就是换个地方带孩子,那会儿家里孩子多,婆婆忙不过来,所以秦慧如把女儿带到了学校。
她都做好了陪着她留级的准备,不想这孩子磕磕绊绊跟上了,到了四年级,成绩还名列前茅。
秦慧如为女儿骄傲,却不想她继续再跳级,年纪差距太大,她怎么融入同学之中。
许清嘉焉哒哒的垂下脑袋,秦慧如语气很温和,态度很坚决。算了,多当一年小学生就多当一年吧,还能多过一年学霸的瘾。许清嘉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没了升学压力,搬家便被提上了日程,住在别人家到底不方便,尤其是许向华,他觉得太不方便了!
许家康幽幽地看着他四叔撸起袖子准备搬家,心里呵呵两声。他十五了,一些不读书的小伙伴,家里都开始替他们攒聘礼相媳妇了,能不懂那些事。
前两天,他四叔居然从棉纺厂附中的老师那拿了一套习题回来。
中了暴击的许家康深深觉得,他四叔这么做,是为了报复他。
四婶带着妹妹住一个屋,他和四叔住一个屋,阳阳两边随便跑,爱住哪住哪儿。有时候,他都觉得四叔的眼睛都是绿的。
对此,许家康表示哀悼。
现在总算是好了,他不用遭受地狱式集训,四叔也不用再独守空房,皆大欢喜,喜大普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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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向华雷厉风行地把许家康和许清嘉的学籍转到了棉纺厂附属中学和小学。他好歹是运输队队长,平日里人缘也不错,弄两个插班生名额对他而言小意思。许清嘉这儿一点麻烦都没有,她是职工子女,许家康稍微麻烦点,多交五块钱借读费后才成功办了下来。
学校落实之后,便开始搬家,东西有点多,许向华打了申请,把吃饭的家伙借了出来,油费自理就成。
搬家当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左右邻居都来帮忙了,你抬床,我搬衣柜,不到半个小时,家具行礼都搬上了车。
前房东许再春十分不舍,许向华一家住进来之后,他家伙食直线上升,两个孩子都白胖了不少,没见这会儿许麦两兄弟那幅依依不舍样。
不过想想那些猪,许再春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
养殖场已经建好,猪仔许向华也弄来了一批,还弄了三头没骟过的种猪。
对外说是合作,其实他们就是出点力气,猪草河里有的是,春夏秋不用愁,冬天许向华会弄饲料。
许再春算了算,一年下来,怎么着也能能分到千儿八百,登时整个人都充满干劲。
孙秀花拉着两孩子不舍之情溢于言表,虽然就在县城,过去也就一个小时的路,可估计一个星期也就能见一面,到底不比住在村里,天天能见。
许清嘉喜滋滋的出主意:“奶奶,您要不跟我们一块走算了,县城住半个月,村里再住半个月。”这样两边都不耽误。
孙秀花笑了:“好好好,等奶有空了就去跟你们住。”儿子给她留了房间的,不过住半个月就算了,老屋这边一摊子事,她哪能离开这么久,偶尔离开个三两天倒行。
转而又叮嘱:“周末记得回来看奶奶啊,奶给你们做好吃的。”
许清嘉笑眯眯的:“我最喜欢奶奶做的饭了。”
东西都搬完之后,孙秀花嘱咐一声:“开慢点,路上当心。”便催着他们上路了,到时候还得搬进屋,且有的忙。
“妈,那我们先走了,过两天就回来。”许向华说道。
孙秀花:“去吧,去吧。”
三个孩子和秦慧如又跟孙秀花打过招呼,随即上了车,秦慧如抱着许家阳进了驾驶室。许家康和许清嘉则是坐在敞开的车斗里,许家阳十分羡慕哥哥姐姐的位置,也想去,被秦慧如按住了,他在上头蹦蹦跳跳,万一摔下去了怎么办?
日头有点大,许清嘉带了个草帽,幸好车开起来之后风大,人倒是不热。
许家康瞅着草帽嘲笑她是娇气包。
“黑炭头!”许清嘉反唇相讥,顺便翻了一对大白眼给他看,小姑娘皮肤又白又嫩,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她可得好好珍惜。
“我这是爷们!”许家康一撇嘴,谆谆教导:“那些小白脸都是中看不中用,就说咱们村那几个知青,连一桶水都担不起来,白长了那么大的个。”
许清嘉闷笑:“小白脸不用自己担水,有人帮他们。”
许家康愣了下,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了,末了笑骂:“一群傻子!”这话说的就是村里几个姑娘了,偷偷帮着知青干活,可那只是她们以为的偷偷,其实私下谁不知道。
说话间,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县城。
天气热躁,哪怕是周末,街上行人也少,偶有零星几个也是步履匆匆。
刘红珍吃力地扛着一个麻布袋,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走在她旁边的许家全手里也拿着一篮子蔬菜,小脸晒得红彤彤。
母子俩刚从刘家村回来,这些东西就是刘红珍从娘家带回来的,当然不是白带,是拿钱买的。
当初离开许家时拿的那点粮食早就吃光了,他们都是农村户口,没有粮票,哪里买得到粮食,黑市上粮价太高还危险。
所以刘红珍只能厚着脸皮回娘家买粮食,白拿这个念头,她压根就没动过,她要是想白拿,她妈和几个嫂子能扒了她的皮。
价格略微比黑市低一点点,这还是刘父发了话才给的优惠,原本刘家的女人想按着黑市上的价格来的。
“妈,四叔四婶!”苦着脸的许家全突然用力拉扯刘红珍的袖子,指着开过来的大卡车惊叫。
弯着腰的刘红珍猛地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抱着许家阳的秦慧如:“她真的回来了!?”
刘红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活像见了鬼。秦慧如要回来这种话,她当然听说过,可她压根就不信,不信!好不容易回城了,怎么可能回来,那可是首都。
此刻事实摆在面前,刘红珍恨恨啐了一口:“天生贱命!”语气中夹杂着说不出的嫉恨。
就算秦慧如回来了,有许向华在,她这日子也过得比一般人好,哪像她这么命苦。
离了老许家,刘红珍才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是那么费心费钱的一件事,以前家里的事都是孙秀花一把罩,她只管吃吃喝喝就成,然后琢磨怎么从三个小叔子那多挖点东西补给自己家。
等出来以后才知道,过日子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尤其是他们住在城里,睁眼开始就在花钱,花得刘红珍心都在滴血。
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他们就花掉一百块钱了,她都不知道钱花在哪了。这么算下来,剩下那五百多块钱也就能熬一年多。
原本要是许家文今年能毕业,赶紧找个工作,这日子还能过。可那教育局的领导脑袋被驴踢了,居然把高中改成了三年。许家文还得再读一年书才能拿到毕业证。
知道消息那天,刘红珍就在家里歇斯底里地骂了一通,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贼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哭完了一抹眼泪,刘红珍就动了回去的心思,许家文和许家全到底是老许家的孙子不是,许家文还是长子嫡孙来着,老太太真能不管。
回去以后,起码吃住都省了,等他毕业了,再离开就是。
但是她才开口,就被许家文喝了回来。终有一天他会回去,但不是灰头土脸的回去求收留,他要衣锦还乡,让那些许家人后悔那么对他。
车里的许向华和秦慧如也看见刘红珍母子了,看了一眼,两人便收回目光,一个字都没有说,不相干的人提她干啥。
于秦慧如而言,她是庆幸的,庆幸终于分家了,她不介意许向华养家,兄弟之间互帮互助是人之常情,可她是真的受不了刘红珍的胡搅蛮缠,越到后来,越觉得跟她住在一个屋檐下是种折磨。
留意到秦慧如表情变化的许向华,不禁愧疚,幸好,以后再不会让她受委屈。
“你看那是谁?”许家康朝许清嘉努了努嘴角。
许清嘉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了颇为狼狈的刘红珍和许家全母子俩。没看见许家文,她嘲讽挑了挑嘴角,大少爷身子弱在家养着?
也许是气坏了,学制改革,只怕许家文被打击的不轻。
原本以为马上就能自力更生,所以毫无顾忌地跟成为坏分子的许向国划清界限,哪想晴天降霹雳,他还得再上一年学。
母子三个住在县城的开销可不小,尤其许家文,不知道他现在咽不下粗粮的这个毛病改了没有。
但凡他别那么狼心狗肺,孙秀花能不管他这个长子嫡孙,起码还能吃家里的住家里的。
等再过几个月高考恢复,许家文还得更崩溃,为了前途,为了不被人指指点点,他不惜和最宠他的父亲断绝关系,和许家一刀两断,几乎成仇。
可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做的这一切都将失去意义,高考可不管出身。等七八年改革开放,唯成分论的时代即将一去不复返。
他枉做小人了!
“妈,”许家全看着车上满满当当的家具:“四叔他们也要搬进城了吗?”几个月前,他们也是这样搬着东西进了城的,起初他很高兴,终于见到妈了,还能进城。可很快,这份高兴在逼仄的房屋和陌生的环境里化作惶恐不安,他想家了,想家里的大房子,想爷爷想奶奶,想三哥,想四哥。
刘红珍咬了咬牙,搬进城?难道许向华分到房子了,看这架势,连许家康这个拖油瓶都带上了,起码是两居室,他们运气倒是好。
老四家越过越好,反观自己这边。
刘红珍这心里冒的已经不是醋,而是硫酸了,邪火蹭蹭往上冒,忍不住喝骂:“四叔四叔,叫得这么亲热干嘛,人家可没把你当侄子,他们吃香的喝辣的,不管你死活了。”
许家全瑟缩了下,眼圈儿泛红。
见状,刘红珍不禁后悔,缓和了语气道:“妈回去给你蒸鸡蛋吃。”这次她从娘家买了十个鸡蛋回来。
许家全这才破涕为笑。
回到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母子两个汗流浃背,刘红珍直接拿葫芦瓢舀起冷水灌了一口,然后递给许家全。
口干舌燥的许家全几乎把头埋进葫芦瓢里。
刘红珍抬眼望着闷热脏乱的破屋子,眉头皱得死紧。这屋子西晒,夏天热的像火塘。就这么一间破房子,每个月还得三块钱。
刘红珍不禁想起了刚刚遇到的许向华一家,不知道他们的新房子有多大,环境怎么样,越想越是烦躁。
这时候,屋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刘红珍不自觉的松开眉头,转身迎上去:“阿文回来了。”等她大儿子毕业了,这日子就能好起来,她儿子可是高中生,能比许向华这个初中生差吗?
刘红珍卖好:“从你外婆家换了些大米回来,妈今天给你们做粥喝。”想起儿子好一阵没吃白米了,刘红珍便觉心疼。
许家文点了点头,并无多少惊喜,在学校他能吃到白米饭。他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全子,出去玩一会儿。”
许家全眼前一亮,冲过去一把抓过来,他已经很久没吃糖了,妈不肯给他买。
许家文对他笑了笑,示意他赶紧出去。
拿了糖的许家全蹦蹦跳跳跑出了门。
一看这架势,刘红珍心里打了个突,没来由的提了提心,疑惑地看着他:“阿文。”
“妈,”许家文拉着刘红珍在凳子上坐下,含笑道:“之前我跟您说的事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