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些心热的都表示他们可以先在前面挡一挡, 蒲苇完全可以改变主意, 赶紧逃。
但蒲苇没有。
在这样看似危机的关头,有那么一些人这么关心她,突然让她的心里涌上了久违的感动。
这滋味, 真的挺不赖的。
她推开了那些热心的人, 走了出去。
前面的吉普车车门打开了,下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位看着明显像是领导的样子。但蒲苇的目光并没有在这位看上去有四十多的领导上多停留, 因为另外一个人,
强烈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还是那浓眉,还是那大眼,但是黑了!瘦了!
对方深邃而难解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 她的心中莫名地开始微微酸痛。
是觉得委屈了吗?
还是,其实是有些想他了?
然后,他笑了。笑容依旧憨厚,但和以前相比,又似乎有了不同。
她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
然后,笑容凝在脸上,心中的酸痛,蓦然开始明显。
因为,一位小战士给男人递过来了拐杖,而男人也接了过去,将它夹在了自己的腋下。
她这才察觉,男人自打下了车,其实就一直在用手撑着车子。
他拄着拐杖,带着笑,一瘸一拐地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她软弱地竟然由着不该起来的泪花,模糊了她的双眼。
这可真该死!
她咬牙。
该去接他的,但那脚,却像是站在了地上似的,无法动弹。
直到,男人来到她的面前,冲她灿烂地一笑。
“我回来了了。”
略微沙哑的声音,像是经过暴晒的沙子在风中滚动一般。
她的脑子有刹那空白。能反应之后,却是冷下了脸,甩下了一句话:“跟我来,我们谈谈。”
男人偏头往后看了一下,应该是在看他的领导。
那位领导模样的人点了点头。他才继续拄着拐杖,跟在了已经冷然转身的蒲苇身后。
蒲苇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等着男人。
门并没有关。
男人走得并不快,看的出来,对于这副拐杖,他其实也并不是熟悉的。
上次他寄信回来的时候,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可现在,却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她难以接受,在他进入房间之后,猛地把门一关,冷冰冰地问:“怎么回事?”
男人就嘿嘿一笑,试图用笑容来软化她。
可她根本就没笑,盯着他,眼神冷冷的,口气也很冲,“快说!”
男人就抬手抓了抓了自己的脑袋瓜,讨好地说:“你就让我这么站着说啊?”
她没好气,“有床有凳子,你自己挑地方坐。”
他就用一种有点小委屈的口吻,哀怨地看着她:“那你不扶我一下吗?”
她被气得差点要炸。
“看把你给能的!回去部队几个月,长进了啊!”
然后抿着唇,过来扶他。但一靠近,她却被抱住了。
拐杖“砰”地一下落地的时候,男人那有力的胳膊,已经将她给死死搂住。
“对不起!”
他凑在她的耳边低低地道歉。
“让你失望了。”
她本来都已经止住的悲意,突然就汹涌,眼泪也是控制不会地往外跑。
“失望个屁!”她低低地吼,带出了哽咽,“你直接说,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就好了,不许给我这个样子。”
但他还是在那低低地说着“对不起”这三个字,好像要将这三个字给埋入她的心底,害得她被勾出了更多的眼泪,羞恼地伸出拳头,捶了他。
他痛呼,她才住了手,而他自身,也才停止了似乎永无止境的道歉。
她吸了吸鼻子,瞪大了泛红的眼眶。
“所以,你这身上也有伤?”
男人没法掩瞒,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他,重新将那拐杖给捡起,递给了他,示意他自己拄好。这头,正色着将他扶到床边坐了下来。
“说吧,该我知道的,我肯定都是能知道的。”
男人宽厚地笑笑,伸过来大掌,使劲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才娓娓道来。
蒲苇的信,的确第一时间就引起了高层的注意。但同时被吸引的,还有特务。对方一直在收发室工作,隐藏得很深,还是这次蒲苇的扫雷器图纸很浅显,又能让人一眼就看出重要性,才让对方在心急之下,漏了马脚。
对方有两个同伙,负责在外面接应。那两个同伙趁着他出去采买的时候,袭击了他和他的战友,并且绑了他,要挟他来完善图纸。后来他找到机会,进行了反击。虽然分别打死打伤了两人,但自己也中了很多枪。
其它的倒是不太要紧,但小腿那一枪,没赶上好运气,伤到骨头和神经了,没办法根治。以后,都不太能用得上力。
“……领导说给我请功,提干申请,也能给我通过,让我以后转文职。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没那么好的笔杆子。写写画画,根本就不是擅长的。
而且,转了文职,以后想再往上升,就更难了。我之前一直想着努努力,赶紧往上升,把你从家里给带出来,接到我身边。但转了文职,很难的。
我不能就这么把你扔在家里,让你一年又一年地等着我,这是在害你。
所以,我给拒绝了。
而且,团里优秀的战士那么多,都有被提干的资格,可团里每年也就只有两个能提干的名额,我一个不能再参加战斗的,还是不要浪费这样珍贵的名额了,把这样的机会,留给其它更值得的战士好了。
我这样做,你会不会怪我?”
蒲苇摇摇头,代表着脆弱的泪水,早已经又爬了出了眼眶,随着她的摇头,而泪花四溅。
“所以,是我害了你是吧?”
当时看到他突然成了这个样子,她就有不好的预感。
现在一切果然是这样,这让她难受极了。
原来,自以为是地在对他好,可最后,反而却把他给往下拽,还让他一下掉到了谷底,是这样的感觉!
真是该死极了!
她懊恼极了,恨不能扇自己几巴掌。
男人的手,伸了过来,托住了她的下巴,又用那宽厚的大掌,一一擦掉她的眼泪。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皱着眉头责怪,“这怎么能是你在害我呢?!你帮我,又想出这么厉害的扫雷器,还一心想把功劳往我身上推,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而且,能够将深入部队,深入人民群众中的特务给抓住,为大家消除这个隐患,我也特别高兴,特别骄傲,觉得自己这当兵,才算是没白当。
这都是你带给我的功劳,这怎么能说是害呢?”
他又不是傻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的意图,后来难道还不懂?这是小媳妇急了,想帮他一把呢。
为了帮她,她甚至不惜想出那么七拐八绕的方式,也是怪难为她的。
“但不好意思,辜负你了的好意。应该是我来问你,你会不会怪我?觉得我太没用了?以后,当不了军官,也没法让你当军官太太了。”
蒲苇瞪他。
“你才是在说傻话呢。谁稀罕当什么军官太太!”
“那我要是回家务农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她继续瞪他,“干嘛不愿意?你能回来,当然是更好的啊。”
也就在他身边,她才会觉得有些温暖。
就像是最初,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他冲她伸出了手,也是他,不怕冷的,脱了自己的大衣给她穿,又顶着寒风将她给一路背了回来,然后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默默地给她准备那么多吃的。
那种温暖,早在一开始,就钻入了她的心里,才支撑着她,一路走到今天,更是在这个家,呆到了今天。
他要回来,她不能否认那份欢喜。
因为一个人在这陌生的世界,龋龋独行,有时真的会让她觉得颓丧和冰冷,但如果有一个那么温暖的他,可以陪着她,她想,她能走得更好,也能走得更远。
他的确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呐。
明明有机会往上升,却偏要为了她,为了他认为的同样优秀的战友,而舍弃机会。
她想起了那在篝火映照下,那个漆黑的夜晚,他就是那样对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一一地给认识、不认识的小孩分着烤小鸟。
整个天地,在当时的她的眼中,都是暗的,但那一人,却生生撑起了一片亮光。犹如大号的小桔灯,让她当时忍不住就选择了靠近,选择了跟从。
在末世,其实每个人,都在渴望温暖。
而有那样温暖的人,真的是很少很少了。
她想了想,抓住了他的大掌,捏了捏,再次重申。
“我不稀罕当什么军官太太,那没什么意思。我只是以为你更喜欢呆在部队,所以想帮你。你现在应该还有机会的吧,提干的事,应该没有最终确认吧?你不用想着我在家里,会如何如何,你想要,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但是,男人摇头了,袒露了心迹。
“我喜欢呆在部队,但我也喜欢你。现在,是老天爷在指引我,让我尽早回到你的身边。我想好了,以后就陪着你,然后,生一堆的小娃娃。”
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还生一堆小娃娃,美得你呢。”她娇媚地横了他一眼,取笑,“正经的洞房都没圆过呢,你就开始想那么远了?”
男人顿时面上一红,说不出话来,倒是一双大掌,反倒是将蒲苇的小手给抓得紧紧的,一副抓住了,就是一辈子,就不会放开的模样。
蒲苇看着,也没抽出手来,但是眼里,却满是笑意。
“对了!”
她突然想起那扫雷器设计图纸的事来。
虽说,这件事的结果,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也有些让人伤心,但是既然之前废了那么大的劲,那总不能半途而废的,该是把最后一脚给补上的。
她也不掩饰,仔细地和男人沟通了起来,让男人把这最后一脚给踢好。
沟通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很大动静,看上去是真正来抓蒲苇的公安来了。
蒲苇担心那些公安会冲撞到不该冲撞的人,赶紧扶着自家男人出来了。但一出来,她发现自己是过虑了。
来的公安一共有两位,但其中一位,可是冲着男人的领导毕恭毕敬的,一口一个“首长”的。
原来,这人也是个退伍兵。首长不认识他,但是他认识老首长。
那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
蒲苇心里大为放心,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给交待了。
公安就表示,正常办案是要听双方的说辞的,所以,他需要听一听受害人怎么说。
但是他没有走,而是示意受害人亲自过来,一副要在蒲苇这里把案子给办了的样子,无形中,已经说明了他更亲近蒲苇的态度。
陈大队长面上有些不好看,觉得事情要糟。但公安是他找来的,想赶人家走,可就不归他说了算了。
哦,你说受害人大概腿脚不便,那就让家属扶着过来嘛。昨天他们能从这出去,今天自然还有能力回来。
蒲苇照旧吩咐家里的孩子,赶紧把杨老大夫给请过来,帮忙作证。
陈武等人是先来的,但是当着那么多拿着枪的同志的面,他们哪里还敢耍滑,自然也老实把事情给交代了。
“所以,的确是你们先冲女同志动的手?”
陈武等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但陈武还有话说,“蒲苇抢走了我的媳妇,还打我了的老娘。”
“一码归一码,我们先查明白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
那都说了是男人们先动的手,蒲苇是无奈之下的正当防卫,自然就没错。这些人被打了,那也只能是咎由自取。
陈武好气,又提起了他媳妇和她老娘的事。
蒲苇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打人了。这种事,根本就没人看见,更没有监控,她是傻了,自己去认罪。那种恶心的老太婆,她只打她两巴掌,那还是轻的。
公安说道:“蒲苇说自己没打,但你说打了。你能找出证人不?”
陈武傻眼。
公安就道:“没有证人,那就不能判。而且,你老娘现在似乎是好好的。”
“怎么会是好好的,我老娘被打的牙都掉了!”陈武着急辩解。
蒲苇就怒哼,“谁知道你老娘是怎么掉的牙。你可不许诬陷我啊。”
陈武暴怒,“你撒谎!你这臭婆娘,看我不打死你!”
“嗯哼!”公安立刻清了一下喉咙,“陈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骂人呢?怎么能当着公安的面,说打人的话呢?”
陈武愣了一下,有些慌,“我不是,我……”
蒲苇赶紧插话,“公安同志,你看到了,陈武就是这么一个易爆易怒,一言不合就会打人的人。他老娘不知怎么掉了牙的事,算什么事!你们该看看,他的媳妇是怎么被他给打的,那全身都是没一块好肉啊。那陈武老娘,又是怎么帮她的儿子,把儿媳妇给当畜生一样地拴着,由着她儿子一直对人施暴的。”
说完,蒲苇就把公安往屋里引。
这会儿,林小双被她给安置在了更温暖的工作室里,好能让她的伤势尽快恢复。
如今不过就一天,林小双身上那被打的一处处,依旧非常明显,实在是让人看着触目惊心。林小双看到公安来了,不说话,但就是哭。那个眼泪掉的呀,可怜极了,就像是待宰的牲畜,终于盼来了可以让自身合法逃脱的那人。
“这还只是外伤!”
蒲苇将林小双的裤腿给重新放了下来。
“内伤部分,一会儿请昨天给她看病的大夫来给你们作证吧。”
也是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杨老大夫来了,其他人倒是没怎么样,那位被公安同志叫做“首长”的领导却激动了,冲着杨老大夫,就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