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房子看上去已经废置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但如此不设防,反倒是让人觉得诡异。
走入院内,庭院落满了枯叶,角落里种着的金桂树已经死去。屋子前的木质台阶已经断裂,显出别样的荒芜感。
一目连走近水井。掀开盖在井口的木盖,他探身朝井底看了一眼,发现井内依然储了不少水。
他将木盖放回原处,不急不缓,走遍了庭院各处,最后回到了青之川身边。
青之川站在正门外,神色略微有些纠结。她沉吟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四十九院大人,您在犹豫是否应该进去吗?”一目连问道。
听到这个疏离的称呼,青之川一下子没回过神。
她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道:“我和你说过,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大人什么的……”
一目连不语,只是默然将双手拢入袖中,仿佛没有听到青之川刚才那话。
这是风神大人特有的装傻方式。
青之川多少有些失落,不过她很快就重振了心情。
“虽说这房子好像废弃了多年,但肆意闯入总归是件不好的事情。”青之川坦白了自己的纠结,“可我总觉得应该要进去看看。”
鲤鱼精用力点头,显然她和青之川有一样的感触。
“实质上我也这么认为。”玉藻前也附和道,“我私以为还是应当进去查看一番。”
青之川不再纠结,用力推开了门。
门环上没有灰尘,这不免有些怪异。
屋内散发着潮湿的味道,不知多久未曾流动过的空气浑浊不已。走遍了房子内的每一个角落,青之川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各处都是空空荡荡的,连家具都少的可怜,散乱在地上的宣纸边角已然泛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不知为何,身处于这栋废屋中,青之川不安得很。她确信这里藏着什么秘密。
鲤鱼精和白龙一同贴在一堵木墙上,神色专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保持这个略显可笑的姿势听了一会儿,她甩尾游向青之川。
“四十九姐姐,那堵墙是空的!”她大叫道。
白龙用爪子扒着木头之间的空隙,毫不费力地就卸下了一块木板,继而又卸下了更多,直到墙面出现了一个足以容许一人通过的空缺才停下。
青之川并未茂茂然进去。她不是鲁莽的人。她谨慎地凑近空洞,探头飞速朝离望了一眼。
她看到了一段深不见底的台阶。台阶通向阴暗的地底,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出地底之下会有什么。
青之川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过于快速的心跳。地下散发着异常的阴暗气息,她丝毫没有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欲望,然而现实却逼迫她进去探查一番。
她清了清嗓子,不再犹豫,率先走下台阶,一目连和玉藻前也跟了上来。白龙飞到青之川身前,身上的鳞片微微竖起,目光格外警觉。青之川知道它在保护自己。她摸了摸白龙的尾鳍,小声说了句谢谢。
白龙表面淡然,看似内心毫无波动,其实已经兴奋地龙须乱飞了。
沿着台阶向下,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再度踏上了坚实的地面。不必再在未知中继续向下,青之川忽感一阵心安。
不过继续走下去,这一点可怜巴巴的心安就彻底被消磨光了。
楼梯的尽头连接着一条狭长的走廊。借着火折子的微光,他们才勉强没有撞在墙壁上。起初四下死寂,愈向前行,耳边逐渐传来噪音,似乎是兽类的咆哮,随着他们的前进越来越清晰。交杂在一起的杂音一下一下捶打着他们的神经,似乎想要将他们推往精神奔溃的边缘。
远远地,他们看到了尽头的光亮,青之川忙阖上火折子,生怕自己手中的这点火光会引起注意。
穿过长廊,他们来到了更为宽阔的空间。不过所谓宽阔,也只是相对于先前狭窄的地道而得出的评价罢了,实质上这里的高度很低,玉藻前只许踮起脚尖就能碰触到顶部。
过低的高度让人倍感压抑。
两旁放着许多笼子,堆叠在一起,大略一数竟多达近百个。笼中囚禁着一些青之川知道的妖怪或动物,但更多的是她完全没有见过的生物。它们躁动不安,不停地咆哮着用利爪刨着牢笼的铁底,发出尖锐的噪音。
牢笼的狭缝间拴着许多山精。它们蜷缩着身子,不停地颤抖,嘴里发出悲鸣般的呜咽声。地上满是血液,角落里堆着已经开始腐烂的皮毛和碎骨。
烛台旁,两个男人正喃喃说着什么,专心不已,甚至没有感觉到那些生物异样的不安,更未注意到有人踏入了他们的这方小天地。
青之川放轻脚步,慢慢靠近两人,待距离够近了,一目连立刻放出风盾,将他们隔了开来。鲤鱼精甩动尾巴,锤晕了两人中看上去年长的那个。
眼前忽出现了这么多人,另一个男人惊叫起来,吓得都不敢跑了。
他的脸泛出病态的惨白,在摇曳的橘红色烛光下,显出死尸般的青白。
“四……四十九院!”
他呢喃着,有些慌乱地后退,却不慎撞到桌角,跌坐在了地上。
青之川一怔。她原就觉得这人略微有些眼熟,听到他叫出了自己的姓氏,她更确信这一点了。
只是她实在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
他慌张地想要逃跑,却被白龙制服了。
玉藻前经过她身旁,见她神色复杂,便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他……啊,我想起来了!”
她猛地一锤手心,然眉眼间却无恍然大悟的轻松感,反而平添了几丝惆怅。
第17章 起死回生
青之川回溯过往,试图寻找记忆中与面前这人相似的容颜。不过对于她来说,这并非什么容易的事情。沉吟许久,记忆依旧模糊。
“唔,你是泷谷吗?不对不对……呃……好像是泷泽?难道是泽村吗?”
玉藻前以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青之川,毫不留情地质疑道:“你真的认识他吗?”
久久不能想起男人的身份,青之川本来就已经很急了,还被玉藻前如此直白质疑了起来,她更觉窘迫了。双颊染上些许红晕,在暖色的烛光下显得并不明显,不过青之川能清晰地感觉到热意从脸颊直传到了耳尖。如果烧得再厉害一些,她觉得自己的头顶很有可能冒出阵阵雾气来。
“我真的认识!只是现在有些想不起来了而已……”她颇有些中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等我一小会儿,我绝对会想起来的……嗯!绝对!”
玉藻前不语,不再打击青之川的积极性了。
男人眼里一瞬之间闪过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低垂着头,眼中只余下沮丧。
另一边,鲤鱼精在一目连的帮助下已经将老人用绳索捆起来了。虽说以他的岁数就算再怎么负隅顽抗也闹腾不出什么大风大浪,但还是应当谨慎为上。忙好了这项大工程,鲤鱼精长舒了一口气,来到跌坐在地的男人面前,凑近看了好久。
“四十九姐姐,这不是山本吗?”
“对对。就是他,山本晃!”青之川轻拍了一下脑门。想起这个名字让她忽觉身心舒畅了不少。
玉藻前却掩面轻笑了起来,半是调笑半是数落道:“所以你先前想到的那些姓氏,居然和真实名字一个字都不搭边吗?”
玉藻前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青之川的脸又红了起来。她轻哼了一声,伸出魔爪挠向玉藻前的侧腰,企图以此来惩罚他一下,然而玉藻前却巍然不动,甚至还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目光看着青之川,似乎搞不懂她这动作的用意。
青之川微微皱眉:“你不怕痒吗?”
玉藻前摇头。
青之川只好悻悻收回不安分的双手,权当先前自己是在自讨没趣。
挠痒痒这招是她惩治式神最有效的招数。此招一出,几乎每个式神都会,败倒在她的魔爪之下,大叫着向她求饶。然而这一招却在玉藻前这儿失去了效用,青之川觉得挫败不已。
不过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她走近山本晃,蹲下身,与他处于同一水平线。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忘记我了。”山本晃冷笑了一声,“成为阴阳师的感觉怎么样,大人?”
他这话中满满都是挑衅,然而青之川却没有生气,只正色道:“你今年没有来参加阴阳师资质考试。”
山本晃一怔,呆呆地看着青之川,突然落下泪来。
他这番情感转变实在是过于突兀,看得一目连和玉藻前两个不知内情的人疑惑不已,只好询问鲤鱼精。
“那个山本去年和四十九姐姐一起参加了阴阳师资质考试,关系还挺不错的。然而他却不幸落榜了。”鲤鱼精言语间略微有些同情,“他那时候信誓旦旦地说明年一定能拿到资格证书,不过他却压根就没有参加考试,四十九姐姐还念叨了好久呢。”
山本晃身后的桌上摆着一副不完全的骨架,骨头上还附着未剔尽的筋肉。桌边角堆着肉块,血液自桌角流下,然而却在半途之中停滞住了,凝在边缘,结成了厚厚的一层。玉藻前取过骨架,察觉到上面的接缝还很明显,之前稍微用一点力就能折断,不过无论是形态还是大小都与巨兽的骨架相同。
青之川自然也没有忽略这个骨架。
“这是你做出来的?”她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还有肆虐南城的巨兽,一夕之间消失的山精一族,也是你的手笔?”
山本晃沉默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在青之川彻底爆发之前,他悄然将手伸到她面前。
“你把我送去官府吧,反正我和父亲失败了。”他喃喃道。
这举动是青之川没有料想到的,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用力抓了抓头发,内心烦躁不已。细软的发丝在这番无意识的虐待下成了杂乱的一团,青之川却浑然不觉。
她垂下手,长叹了一口气。
“你从哪儿学来了这种旁门左道?”她努力抑制住恼怒,柔声问道,“以你的能力,不应该懂得起死回生之术才是,更别说制造出穿越阴阳两界的巨兽了。”
山本晃抬眼看向青之川,然而却迅速垂下了眼,支支吾吾地解释了起来。虽然他语序不清,不过多少还是让人听懂了好歹。
制造巨兽的用意,大抵是为了从地府将山本晃病逝数月有余的母亲的亡魂带出来。
“只要将亡魂放入准备好的躯壳中,母亲就会活过来——这是父亲告诉我的,也是他一意孤行想要这么做。”他解释道。
青之川四下扫了几眼,血腥肮脏的环境让她觉得有些恶心。她屏住呼吸,问道:“这种邪术,是谁教你们的?”
“是龙神大人!”他眼里闪出诡异的狂热光芒,“龙神大人教会了我们此等招数,还说一定能行!”
“……龙神大人?”
山本晃用力点头,笑得惊悚:“是的,龙神大人。身着黑衣的龙神大人,他不求我们的供奉,他只说能帮助沉沦在悲伤之海的苦者是他的职责。啊……龙神大人……”
他突然不停地朝着东边磕头,连额角磕出了血也没有意识到。他的神情宛若被蛊惑了一般,看得让人心惊。
如果一目连的白龙没有拍晕山本晃,青之川觉得他就算会磕整个脑袋血肉模糊都不一定会停下来。
白龙扑进青之川怀中,撒娇般地扭个不停,尾巴甩得欢快,满心期待青之川的夸奖。
这一次鲤鱼精倒是不同它争宠了。
将昏迷的山本父子从地底拖至官府,期间两人醒来了几次,不过都被鲤鱼精粗暴地锤晕了。
巨兽的事情姑且算是告了一段落,虽说山本晃提及的龙神大人依旧身份不明,不过找出这个自称龙神的始作俑者就是官府的任务了,青之川不觉得自己这个阴阳师有什么掺和的立场。
在驿站苦等多日的车夫终于等到了青之川的归来,感动地险些哭出声来。不过他到底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有当场哭出来,只是麻利地套上了马。
不过这几天马儿或许是吃得太好了,还未驶近左京竟先被林中的一块碎石崴了脚。马车狠狠颠簸了一下,若非有车夫高超的驾车技术,这车绝对会整个侧翻。
虽说勉强稳住了平衡,但马却没法再继续行动了。车夫尴尬不已,连连向青之川道歉,说自己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寻来新的马,绝不拖延青之川的行程。
“没关系,您不用着急。”青之川连连摆手,“这儿离左京应该不远了,走回去大概要多久呢?”
车夫捏着手指粗粗算了算,回道:“大概一天半就能走到了。”
青之川一拍大腿:“那好,咱们干脆走回左京好了!”
在车夫震惊的目光中,青之川跳下车辕,动作轻快得像是个准备要去郊游的孩子。更让车夫惊愕的是,无论是一目连还是鲤鱼精,就连玉藻前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没有异议,也跟着一起下了车。
“您不用着急,我先回去啦!”青之川朝车夫挥挥手,笑着道别。
车夫一时无语,只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林中。
走会左京对于青之川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想当年,她可曾从寄住多年的位于右京的四十九院家足足走了十余天才来到了左京,期间甚至没有一天休息。现在只需走上一天半,其实也并不困难。
正值初秋,林中的草木从深绿转向枯黄,萧瑟之感还未弥漫得十分彻底,倒也是别样的景致。
在如此一个人烟稀少的森林中,青之川却看到了一角屋檐。走近,竟是一座温泉旅馆。不过旅馆并不大,看上去似乎只有四十九院家一半的面积,门口挂着的牌匾上书有“真户庄”这几个大字。
青之川忽然想起晴明曾提及过左京附近有家幽灵的温泉小馆,似乎就叫这个名字。她忽然来了兴致,想到最近平安京太平得很,便提议去那家旅馆住上一晚。
对此当然无人会有什么反对意见。就算是有,青之川也会自动忽略掉的。
踏入屋内,一位和蔼的老妇人迎了上来,带着他们进了空客房。
难得有这么一次享受的机会,青之川当然也不会忘记守在家里的那些崽子们。向店家要来了一只信鸽,青之川将他们正在真户庄的消息传回了四十九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