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洗白手札——叶菱歌
时间:2018-08-06 08:57:03

  苏家覆灭的消息传入宫中的时候,她像是失了魂,整日礼佛无欲无求。
  徐采薇难产的时候,她走投无路破罐破摔,甚至动过把三十载的阳寿献给佛祖换得徐采薇多存息三年的念头。
  她也曾想过青灯古佛,了却一生,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
  苏虞回神,发现苏珞一脸的若有所思,忙道:“莫听你阿姊我浑说,这想法太过偏激,只是我不信佛罢了。”
  她这四妹最是单纯,自小跟她身后转,无论二婶娘把她拉回去苦口婆心地教育多少回也无用。
  苏家二房她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四妹。上回苏瑶落水,她还急急忙忙地为她理论呢。
  前世苏家落败的时候,九妹不过才十二岁。甫一及笄,就被二婶娘匆匆忙忙地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富商做填房。
  而彼时的苏虞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今生,她一定要看着苏珞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过上该过的好日子。
  闻言,苏珞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她为何不信佛,却把枯燥的佛经都背了下来。
  苏珞正准备告辞,外头忽炸开爆竹声,噼里啪啦地。
  苏虞听了半天,忽然心痒难耐,她对苏珞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外头声响太大,苏虞附在苏珞的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阵。
  ***
  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一个小丫鬟跟在一打扮艳丽的娘子身后跑,气喘吁吁地。
  眼见着就要赶不上了,那丫鬟开口喊道:“表小姐,表小姐!您慢点儿!”
  吴静兰窝了一肚子气,哪能慢得下来,她气冲冲地一个劲儿往前走。
  侍女跟在她后头就差跑起来了,心里是怨声不断。
  她怎么就这般倒霉,被差来服侍这么个主子。举止粗鄙不说,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还嫌三嫌四。
  前些日子来的宁国公府,听说是二夫人吴氏娘家的侄女儿,乡下来的,初进门时的那打扮简直连她们这些侍女都不如。
  听二夫人院里的小竹说,二夫人还盘算把这劳什子的表小姐嫁给世子。哪来的脸面?
  况且就算这些天在二夫人那捯饬了一身行头,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哪配得上清俊绝伦的世子?痴心妄想。
  这不,适才在世子的宴席上,又闹了笑话,竟然把漱口水吞了下去。一桌子的夫人小姐憋着笑,暗自鄙夷。
  不料一个五岁的小娘子扯着她阿娘的衣角,一脸天真地问:“阿娘,为什么那个姐姐要喝漱口水呀?”
  气氛僵了数秒,笑声就爆发了出来。这位表小姐当即就扔了筷子跑了出来。
  吴静兰猛地转身,扯着侍女问:“你说,为何我明明还未吃完,那该死的就把漱口水呈了上来?”
  侍女吓了一跳:“可……可能是没注意到表小姐还在用膳吧。”
  “哼。”吴静兰松手,转身继续往里走。外头太闹了,她感觉每个人的笑声都是在笑她。
  她越往里走,渐渐安静下来,宁国公府也越发显露出雅致的一面。假山流水,池塘水榭……
  真是穷奢极侈,又奢靡又讲究,她连喝口水都要被笑话。苏家不也是地里出来的,一朝变凤凰了,根儿都忘了,摆什么贵族的谱。
  要不是姨母说能让她嫁给探花世子表哥,她才不愿意来这儿鬼地方成日受人奚落。
  走着走着,吴静兰忽然止了步子,她看见池塘边有两个猫着身子的女孩儿在喂鱼,一个作小姐打扮,一个作侍女打扮。
  她眯着眼细瞧,认出那个小姐打扮的是姨母的小女儿苏珞。
  偌大一个国公府,称得上对她好声好气、和颜悦色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丫头了。
  吴静兰提步走过去。
  “珞娘,你在这做什么呢?怎么不在席上吃饭?”
  池塘边,苏珞往鱼儿聚集处抛了一把鱼食,闻声回头,一眼瞧见这个吴表姐。她笑着答:“喂鱼呢,已经吃过了。表姐吃好了?”
  吴静兰还未吃完就搁筷跑了出来,自是不曾吃好,她脸一拉,硬邦邦“嗯”了声。
  苏珞有点不想搭理这个阴阳怪气的表姐,她和和气气地笑了下,转头又喂起鱼来。
  吴静兰索性也蹲在她身边去看池塘里的鱼。这丫头不也是规规矩矩教育出来的,这么蹲着喂鱼也不像个大家闺秀啊。
  苏珞和她一旁的侍女都各自埋头喂鱼喂得开心,吴静兰一个人在那傻里傻气地蹲着,她忽然又来了气,突然伸手去抢苏珞侍女手里盛鱼食的瓷盏。
  侍女打扮的苏虞一个没留神,手里的鱼食竟被她抢了去,怔了一下。
  吴静兰拿过鱼食后,抓起一大把一股脑全丢进水里。
  苏珞吓了一跳,愣在那里。
  苏虞回过神来。什么人啊这是?
  说抢就抢,半点礼貌和教养都没有。有她这样喂鱼的吗?!成心想撑死这些傻乎乎只知道吃的鱼儿。
  她养这些金鱼儿容易吗,这样被人糟践。
  她赶紧随手在地上捡了个石子扔进水里,轰走正胡吃海塞的鱼儿们,然后猛地站起身,对着吴静兰厉声道:“还回来!”
  吴静兰气还没消,又涨几分,这府里主子们瞧不上她也就罢了,合着连个下人都敢对她大呼小叫。她拿点鱼食怎么了?
  吴静兰把装着鱼食的小瓷盏往地上一丢,站起身来,抬手就准备给这个不知好歹、主仆不分的小丫鬟一个掌掴,给她长长记性。
  “怎么对主子说话的呢?”
  谁想她这手还没挥下去,便被人半路截了胡,手腕子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地攥住了。
  吴静兰转头去看,她的世子表哥正一脸阴沉地盯着她,手里掐着她的手腕。
  苏庭阴着声一字一句道:“她怎么说话用不着你管,你也不是这府里的主子。”
  苏虞翻了个白眼,转头准备去捡起吴静兰扔在地上的瓷盏,手还没伸出去,一只纤纤素手跃入眼帘将之拾起。
  苏虞抬眼去看。
  李家十九娘李宛正仔细地拿帕子擦瓷盏,末了,笑着递给她。
  苏虞笑了笑,对着那头刚松开吴静兰手的苏庭道:“阿兄,不介绍介绍?”
  池塘边的这场小闹剧最后由吴静兰收拾行李从后门坐马车离开结束,吴氏“表哥娶表妹亲上加亲”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苏虞也压根儿就没把这号人放在心上。
  前院的宴席还未散,苏庭吩咐苏珞领着李十九娘回前院,自个儿则领着苏虞回她的院子继续禁足。
  苏虞叹气。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就是出来透口气,瞧瞧她养的那些宝贝金鱼儿吗?全被那个傻里傻气的表姐搅和了。
  她又想起适才和苏庭一同出现的李宛。这俩人是在闲逛宁国公府?什么时候进度如此飞速了?
  “你要娶李宛?”苏虞抬头问苏庭。两人并肩走,隔得很近,苏虞仿佛这才发现她的阿兄已经长得这么高了,高到她要费些力、抬起头才能和他面对面地说话。
  苏虞微微有些怅然。
  苏庭也的确年纪不小了,十七岁,翻年就十八了,也到了要定亲娶亲的时候了。
  上辈子阿兄的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年,她却在慢慢老去,年岁渐长,反倒一直觉得苏庭要比她年轻。想来她如今也不过十五岁,多么好的年华。
  “嗯?”闻言,苏庭愣了下,旋即道:“也许吧。”
  苏虞忽然严肃起来,郑重其事道:“我不许你娶她。”
  苏庭失笑,他抬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问:“为什么?你不许就不许啦?父亲和祖母都挺满意李小娘子的。”
  苏虞拂掉他的手,冷着脸道:“我说不许就不许。”
  苏庭一怔。
  李宛什么时候得罪了他这宝贝妹妹?适才捡瓷盏两人不是挺和谐的吗?
  苏虞看着苏庭,一字一句地斩钉截铁道:“我不喜欢她,所以你不能娶她。”
  苏庭“扑哧”一声笑了,转而敛起笑意,郑重其事地答应:“好。”
  不得她这小姑子喜欢的妻子不娶也罢。管她是什么高门贵族,什么五姓女,他苏家也不稀罕。
  况且他妹妹向来不会无理取闹,她不喜李宛,自有她的道理。
  苏虞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应对他诸如“是我娶妻又不是你娶妻,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这种话,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爽快地答应了。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28章 金银鱼袋
  二人行至灼华院门口, 苏庭侧身揉了揉苏虞的脑袋。
  苏虞抬起头看着他。
  苏庭道:“快进去吧,小心被祖母发现你偷偷跑出来,又要罚你。当心到太后寿宴的时候你都还出不来。”
  太后寿宴举国同庆, 届时解除三天京城一百零八坊的宵禁,东西两市彻夜不休。他这个素来爱玩儿的妹妹可不会错过这机会跑出去玩。
  苏虞摆摆手,转身进了院子。
  回到自己院内的书房,她想着, 阿兄都亲口答应了, 想来这辈子李宛是不会成为她的嫂子了,她心里微松口气。
  苏家可不需要李家那种锦上添花, 雪中却不送炭的亲家。
  她转头瞧见桌案上写了一半的字, 便重又拿起笔默起佛经来。
  舍利子,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的确不信佛,可当今太后信佛。却如苏庭所言,转眼便是太后七十大寿。她可得备些薄礼, 好好迎接这次寿宴,可不能再同前世一般一下子掉入火坑。
  苏虞写着写着, 不知怎地, 她又想起秦汜的那双眼睛, 还有徐采薇曼妙的舞姿。这二人之间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可告人。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么相像的眼睛, 若说是巧合也太过勉强,应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影响。可皇家每个人出生都是要上玉牒,绝无徐采薇这个人,况且她还进宫讲给了皇帝。
  难道是秦汜母族的亲戚?她记得秦汜的母妃徐氏早逝,是战死的徐大将军徐凛的女儿,可徐将军是孤儿,且只有徐妃一个女儿。那么徐采薇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等等,徐妃、徐采薇,都姓徐。
  又是巧合吗?
  苏虞手里的笔不停,思绪却越飘越远。这佛经她早已滚瓜烂熟了。她一边写着,一边又开始抽丝剥茧。
  徐采薇的事儿先搁在一边,更要紧的还是如何让嘉元帝打消对苏家的疑心,不再对苏家赶尽杀绝。
  嘉元十一年委实是个多事之秋。前朝后宫一同洗牌换血,波涛汹涌。有多少人苦苦挣扎,湮没于这惊涛骇浪之中?又有多少人乘风破浪,稳稳屹立于浪头?
  前者,比如赵家、苏家,比如太子。后者,比如崔家,比如楚王。
  而一切的根源都在太子。
  ***
  苏虞禁足期过,紧接着便是太后的七十大寿。
  嘉元帝是个出了名的孝子,亲娘太后的寿辰自是得好好地大办一场,宴请百官家眷,普天同庆。寿宴是晚宴,酉时正式开宴,但宫里一早就热闹起来了,百官们也是自午时后便陆陆续续进宫。
  苏家定好未时四刻出发进宫,未时五刻,苏虞才领着蝉衣提着裙摆姗姗来迟。祖母精神欠佳告病不去,正门口,苏家一众人都到齐了,就等着她一个人了。
  苏庭上前屈指给了她一记爆栗,“磨磨蹭蹭做什么呢?”
  苏虞瞪了他一眼,还未出言,那头已在马上静候出发的苏遒回头给了她一记凉凉的眼刀,苏虞赶紧扶着蝉衣的手上了马车。只怪她午睡睡过头误了时辰。
  谁想她刚一在马车内坐定,苏珞便掀开车帘钻了进来。
  苏珞眨眼笑着问:“三姊姊,珞娘和你同乘一辆马车好不好?”
  苏虞自是乐意:“好啊。”话落,苏珞笑眯眯在她身旁坐下来。
  苏虞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她转头掀开马车车窗的帘子,透过缝隙往后看。后头的那辆马车前,一身华服、满头珠钗,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的苏瑶正和她母亲吴氏争论着什么。
  吵起来了?
  苏虞一声轻笑。这对母子难不成是在争论穿哪条裙子、戴哪只簪子,更能在遍地达官贵人的太后寿宴上惊艳众人,好寻觅个乘龙快婿?
  苏虞翻了个白眼,收回视线,放下帘子。马车晃晃悠悠启程了。
  “阿姊,你这匣子里装着什么呢?”苏珞指着蝉衣放在手边的红木匣子。
  那匣子做工精美,上头雕着联珠纹,小圆珠围成的联珠圈里头刻着一只鲜美肥硕的桃子,匣子的搭扣是金制的,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苏虞笑答:“宝贝。”
  苏珞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问:“可是装了寿桃?”
  苏虞笑而不语。
  宁国公府所在的兴宁坊离皇宫挺近,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苏虞估摸着快到了,便掀开车帘往外看,入目即是苏遒和苏庭骑着马的挺拔背影。
  苏虞眯着眼瞧。
  她的父亲呀,即便是在这长安的街上姿态从容地牵着缰绳,也透出几分武将驰骋沙场的气度。而阿兄与身旁并骑而行的父亲比起来,则少了几分凌厉与气魄,多了几分温润书生气。
  她忽然又怅然若失起来。
  父亲和兄长都还是记忆里的模样,连横眉瞪眼都清晰如昨。记忆里的他们从来都不曾老去,没有白发没有皱纹,永远年轻。只留下她一个人把回忆拼拼凑凑,捱过一年又一年难熬的岁月。
  父亲也就罢了,战死沙场也算是是他戎马一生最好的归宿。可阿兄呢?他才不过十七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家未成业未立,那些曾说与她听的豪言壮志都还来不及实现。当初他决绝赴死的时候,可还记得有她这个妹妹?
  一旁的苏珞探头过来,问:“阿姊,看什么呢?”
  见她目光落在苏庭身上,苏珞不禁又笑起来,道:“世子哥哥是不是越发的俊了?阿姊是这些日子不出门不知道,他如今可是京城里好多大家闺秀的梦中檀郎呢。”
  “是吗?”苏虞放下车帘,语气里酿着连她自个儿都没发现的笑意。
  苏珞点头:“嗯!”
  苏虞老气横秋地叹口气:“阿兄在外头这副假正经的模样委实能迷倒一片涉世未深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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