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洗白手札——叶菱歌
时间:2018-08-06 08:57:03

  话落,马车忽然停了,到了丹凤门。苏虞一行下了马车,皇宫内就不允许马车通行了,得下车步行过去。
  丹凤门的禁军侍卫正一一检查入宫之人的身份。苏虞眼一瞟,瞥见父亲解下腰间挂着的金鱼袋,递给了侍卫。
  苏虞微怔。大梁官员的身份象征除了衣冠,就是这个鱼袋了。按制,三品以上着紫袍,配金鱼袋;五品以上着绯袍,配银鱼袋;六品以下着青袍,无鱼袋。父亲苏遒是皇帝亲封的从一品国公,服紫,配金鱼袋。
  侍卫恭敬地接过,将之打开,取出一只活灵活现的金鱼符,勘验过后,将鱼符妥善放回鱼袋,递还给苏遒。
  “大人请。”
  苏遒接过鱼袋,将之挂回腰间,领着苏府一众人穿过丹凤门进了宫。
  苏虞回头望了一眼,禁军侍卫仍在例行检查入宫之人的身份,她看到各色官服,也看到金银鱼袋。
  她记得前世她走投无路在大安国寺里遇见的那个人,似乎也有一只金鱼袋。
  大梁三品以上的官员掰着指头就能数出来,且都是上了些年纪的。武官诸如父亲这样的倒还好,文官里头服紫的三品大员无一不是垂垂老者,发已见白。
  朝堂迟暮之气严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她垂帘听政,大力提拔从科举中脱颖而出的寒门进士,这一状况才有所改善。
  后来,崔家垮台,崔尚书告老还乡,她力举嘉元十一年的状元江行坐上尚书之位,政事堂这才第一次迎来了一个不满三十的年轻相公。
  可如今,朝堂上的文官武将能服紫配金鱼袋的,年纪最轻的也是四旬有余。
  那么,一个德高望重、身家不菲、官运亨通的达官贵人,为何要在深夜去一个废弃的小佛堂喝酒,还在那佛堂里藏了那么多美酒?
  况且,按她记忆里见到的种种,那人年纪应该不大。
  那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是昏了头才会以为那是个躲在佛堂里偷偷喝酒的小和尚。
  前世入宫苏家覆灭之后,她便一心只想着复仇,这等小事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无心寻根问底。
  家仇一朝得报,她曾偶然想起过这茬儿。
  那会儿子正在御花园里散着步,她忽然转头问身旁的蝉衣:“你可知耳垂上有痣是什么意思?”
  蝉衣顿了会儿,答:“是极有福气的,大富大贵之相。”
  苏虞笑了:“是吗?你最近对这个倒是颇有一番研究。”
  蝉衣恭敬答:“的确如此,娘子谬赞了。”
  她话音刚落,苏虞便提步往前去了。
  蝉衣赶忙加快脚步追上去,忽闻前头传来一声叹――
  “那便让他好生过自个儿的日子吧。”
  ……
  苏虞一阵胡思乱想,一面走,一面转头瞥了眼蝉衣怀里抱着的匣子,她眉头轻轻蹙起。
  这匣子自无不妥,可她总感觉像是漏掉了什么。
  寿宴在麟德殿举行,是一座位于大明宫西北部规模最大的别殿,是嘉元帝专门为了举行宴会、观看乐舞和接见外国使节所建的宫殿。
  从丹凤门进入,要穿过大半个大明宫才能到达麟德殿。
  苏虞喘了两口气,四月的天儿也渐渐热起来了,她拿帕子擦了擦额头鼻尖冒出的细汗。
  放下帕子的时候,忽见不远处有个身姿潇洒的年轻郎君,本是落后她几步,不想几步之后便走到她前面去了。
  苏虞下意识定睛细看,只瞧见一个挺拔的背影,又忽然发现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很是眼熟。
  她凝神想了片刻。
  诶,这不是上回马球场上来道歉赔罪的赵王府上的小厮吗?可亏她还记得。
  那么前面这个人便是赵王了。
  嘉元帝疑心重,最忌皇子与大臣之间结党营私,是以朝廷之下皇子与大臣交流甚少。
  苏虞瞥见父亲朝赵王略略行了一礼,赵王拱拱手。
  苏虞正欲收回目光,视线忽然在赵王腰间的金鱼袋顿住。
  金鱼袋。亲王。
  她怎么忘了,除了官员配鱼袋象征身份地位,还有皇族中人一样也是如此。
  太子是金鱼袋,里头是玉鱼符;亲王也是金鱼袋,里头倒和官员一样是金鱼符。
  所以,那个在佛堂里喝酒的人更有可能是皇室中人?
  苏虞眼皮子跳了跳。
  皇室中人可不就那么几个么,掰着指头就能数出来。
 
 
第29章 吉祥如意
  眼见着麟德殿渐渐显露出来, 里头早已是张灯结彩,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苏虞掐掉了神思, 跟着众人一同进了殿。
  进殿之前,她听见父亲转头问阿兄:“上回那个李小娘子你觉得如何?若是可以的话,早些择个日子把亲定了。”
  苏庭有点支吾:“……父亲,儿子现在还不想成亲。”
  苏遒一个眼刀过去, 问:“怎么, 李小娘子不好吗?”
  苏庭皮笑肉不笑。
  半晌,苏遒叹口气:“罢了, 也不急, 你自己做决定吧。”
  他说着顿了顿, 又接着道:“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挑个自己喜欢的, 不用顾忌太多。”
  苏庭笑眯眯地“哎”了声。
  这下苏虞是彻底看出他对李宛没什么感情了,难怪答应得那么快。
  她又突然想起苏庭游街时给他送香囊的那个蓝衣美人儿,按说她对京城贵女们的脸应是和朝廷大臣的脸一般熟悉的,毕竟京城就这么大, 贵女们最后也都成了内外命妇。
  可她就是想不起来那个蓝衣小娘子到底是谁,偏偏又有几分眼熟, 定是在哪见过。
  难不成是她府上官衔儿品级太低, 没和她见过几面?虽说京城的贵族圈子就这么大, 里头也是分门别类划了好些小圈子的, 各自为营。
  三品为一阶, 一阶一个圈子,且世家与新贵之间也是有各自的圈子的。
  罢了,有缘再见,无缘不见,随缘吧。
  苏虞敛起万千思绪,她摸了摸腰间挂着的一块穿着的小银牌。以前总挂着的是卫霄送的那块玉佩,自醒来瞧见便摘了,今儿出门急,随手从首饰盒里拿了这块银牌挂着了。
  这银牌有些分量,上头刻的是“如意”二字,雕工精细,只是设计的却是不对称的,一边是平整的直边,一边是弯弯曲曲波浪似的起伏的曲边儿。
  苏虞手指摩挲着曲边儿,这才想起这块小银牌是一对儿。
  另外一块是金的,上头刻的“吉祥”,也是一边平直一边弯曲,却正好与她这块银牌相反,是以摆在一起正好能契合上,拼成一个完整的四方块儿,也就是“吉祥如意”。
  苏虞记得这一对儿金银牌是在她幼时同兄长随父亲北上视察,路过凉州时,凉州刺史赠与他们兄妹二人的。刻着“吉祥”的小金牌挂在阿兄苏庭的脖子上,另一块刻着“如意”的小银牌挂在她的脖子上。
  父亲推脱良久,到底还是收下了,转头又回了份谢礼,只可惜苏庭的小金牌在凉州的第二日便不慎弄丢了,惹得父亲一阵责骂。
  奇的是,前世苏庭身死多年,彼时的苏太后清明私下去给他扫墓,竟在墓前松动的泥地里挖出了那枚丢失了二十多年的小金牌……
  甫一进殿,便能望见高台之上前后中毗邻的三座大殿和东西两侧遥相呼应的郁仪楼和结邻楼均是张灯结彩,殿内人影幢幢,好不热闹。
  酉时开宴,时辰尚早,女眷们大多结伴沿着回廊赏景儿,官家们早已在偏殿里喝起了小酒,小辈们则在亭子里雅歌吟诗,或是玩些诸如投壶之类的游戏。
  当今士大夫宴饮时素来喜欢雅歌投壶:雅歌,即为吟诗作对;投壶,便是把箭矢掷进瓶身粗瓶口细、里头盛了红豆的瓷瓶儿里,投中多的为盛。
  苏家一行兵分几路,苏遒一早便被拉去品酒,苏庭也加入了投壶的行列,吴氏把她们三个姑娘家丢在亭子里,便跟着几个交好的夫人去欣赏这座富丽堂皇大殿了。
  亭子里对对子的比试正如火如荼,苏虞寻了个石凳坐下来,静静地看着苏瑶挤进人群,出口成章,大出风头。
  苏虞翻了个白眼。苏瑶在吟诗作对这方面素来资质平平,也不知她为了能在今日大放异彩费了多少心思。
  苏瑶一举赢了,越战越勇,又出一题,正等着对手接腔应答,忽闻亭子对面的场地上传来一声喝彩——
  “进了!”
  苏瑶转头去看,只见一众世家子弟簇拥着一个人,有如众星捧月。原是当朝皇太子秦洋投壶命中。
  她听见身旁的贵女们议论开来——
  “听闻太子妃久无所出,皇后殿下要在今日寿宴上为太子择一侧妃。”
  “太子妃病弱,且又风闻她自小产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说着,那姑娘压低了声儿,“怕是要不行了。”
  “真的?那这侧妃进门岂不是不日就……”
  苏瑶眸光变换,心跳漏了一拍,默默在心里把那姑娘没敢说完的话补全——
  不日就能取而代之。
  喝彩声传来的时候,苏虞也偏头去看,瞧见得意洋洋的太子,视线未顿,便又看见人群中跃跃欲试的苏庭。
  正欲收回视线之时,忽然发现苏庭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娇俏的身影。投壶多是年轻郎君们在玩,但也有不少女儿家在一旁观看,为自个儿相熟的郎君喝彩鼓劲。
  那头的苏庭接过仆从手里的箭矢走上前去,那个身影也随之偏过了头。
  苏虞嘴角微勾。果然是那个扔香囊的姑娘。
  苏虞眯起眼细瞧,捕捉到了她看向苏庭的一个眼神。
  苏虞微怔。
  那是一个饱含倾慕、崇拜、欣喜却又欲语还休的眼神。
  ***
  苏庭三发三中,一片叫好声中,陆锦姝偷偷从荷包里掏出一枚小金牌,把它放在手心里轻轻地摩挲。
  她已经像这样子摩挲了很多年了,连小金牌上头刻着的“吉祥”二字都变得圆润起来。
  她端详片刻,正准备将之妥善收好,忽然手里一空,小金牌被人从身后拿走了。
  陆锦姝心里一慌,赶紧转过身:“还给……”
  那个“我”字还未从喉咙里蹦出来,便又滑进了肚子里。
  苏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指勾着小金牌的红挂绳,以手为中心转起来。
  陆锦姝哑口无言。
  苏虞不认识她再自然不过了,她陆锦姝的父亲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儿,隶属于中书省的右补阙,与从八品的右拾遗共掌供奉讽谏。近些年嘉元帝越发的独断专行,她父亲这样的谏官越发地没出路。
  但她却不可能不认识苏虞,一方面苏虞是满京城皆知的宁国公的嫡长女,身份金贵;另一方面,她是苏庭的亲妹妹啊。
  苏虞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小金牌放在掌心,又把自己腰间挂着的小银牌解下来与之放在一起,两块金银牌拼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四方块。
  “吉祥”“如意”失散这么多年终于重聚了。
  苏虞端详片刻,不紧不慢地问:“还给谁?”
  陆锦姝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彻底哑了嗓子。她手里下意识地揪着衣摆,慌乱极了,又是心痛又是尴尬。
  她正踌躇着开口,苏虞忽然凑过来把小金牌塞回她的手里。
  陆锦姝这下是又惊喜又讶异。怎么还给她了?
  苏虞凑过去在她耳边问:“你喜欢他,对吧?”虽是问话,语气却十分肯定。
  陆锦姝一下子红了耳垂。
  苏虞嘻嘻笑起来:“那你想嫁给他吗?”
  她话音刚落,那头的苏庭反身一掷,又是命中,那只瓷壶里头的箭矢都快放不下了。
  阵阵喝彩声中,陆锦姝轻轻道:“想。”
 
 
第30章 太后寿宴
  雅歌投壶告一段落, 酉时悄然而至。
  众人陆陆续续进入正殿,按品级从前往后有序地坐定,每人身前的小几上都摆了些精致的糕点水果, 身后有宫女在添茶倒酒。
  苏虞和苏珞共用一桌,隔壁是吴氏和苏瑶。苏珞显然是适才玩得有些累,一口闷完一杯茶,又夹了块糕点送入口中。苏虞无事可做, 索性剥了葡萄递给她吃。
  苏珞甜甜地笑:“谢谢阿姊!”
  “谢什么。”苏虞也笑了笑。
  这葡萄剥了七八上十个, 太后的銮驾至了。
  “太后驾到!”
  苏虞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跟着众人俯身下拜。
  “恭迎皇太后, 恭祝皇太后千秋万岁, 福寿绵长!”
  “平身。”
  苏虞抬头看了一眼, 高台上的张太后慈眉善目,一派祥和, 多年的深宫生活倒也养出几分威仪来。张太后旁边陪着的是当今四公主秦湘,苏虞记得四公主比她小一岁,还未及笄,是太后侄女张淑妃所出, 张淑妃早逝,自幼由张太后抚养长大。
  酉时已至, 寿宴正式开始, 歌舞上演。第一曲《霓裳》上演了一半, 赵皇后姗姗来迟, 向太后告了罪后入座。
  底下众人心里头都疑惑, 太后的寿宴,沉疴难起的皇后都来了,怎么陛下还未至?
  苏虞剥了一个葡萄送入口中。她自是知道嘉元帝为何迟了太后的寿宴,他是被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在御书房给绊住了脚。
  高台之上,秦湘摇头叹气:“这歌舞真的是半点新意也无,年年都是这些,翻来覆去地,也没点新花样。”
  张太后在一旁笑:“湘湘不是才拜师学了舞吗,湘湘给皇祖母露一手?”
  秦湘垂头丧气道:“皇祖母您可别提了,孙女学得太晚,骨头都硬了,天天被师父训。”
  “哪个师父敢训我的宝贝孙女儿?”
  秦湘瘪着嘴道:“师父嘴上没说,心里定是嫌我愚钝,学了两三个月了,连支完整的舞都跳不出来。”
  张太后喝口茶,道:“学不好便不受那个罪了,我大梁的公主也用不着去学这些,等你明年及笄了,皇祖母便给你物色一个好驸马,养尊处优一辈子便是。”
  秦湘转了转眼珠子:“师父说她以前的一个徒弟,资质绝佳,甚至还能将舞蹈与剑术融会贯通,只可惜她志不在此,舞剑也只是陶冶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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