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洗白手札——叶菱歌
时间:2018-08-06 08:57:03

  出水榭的时候,她猛地站起身,眼前发黑,一个踉跄,瞧着那头兵荒马乱,索性顺势闭眼倒地。
  苏庭皱眉。
  “我把二姐推下水了。”她说。语气淡得像是在说今儿早吃了碗蟹黄粥。
  苏庭适才甫一回府,便听身边的小厮说,只一个下午府上就病倒了两位娘子——
  一个是晕倒了的苏虞,一个是落水了的苏瑶。
  一个是亲妹,一个是堂妹,谁亲谁疏他自是拎得清。他遣人去二房慰问苏瑶,自个衣裳都未换便直奔苏虞的院子。
  妹妹把堂妹推下水了?
  苏庭心下略疑。自家这妹妹虽说是娇蛮任性了些,但一向还是会把握分寸的。即便她与二妹素来不大对付,但无缘无故推人下水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他静待她下文。
  苏虞理所当然道:“她想推我下水,我就把她推下去了,难不成还坐以待毙。”
  “二妹?”
  她瞥了眼他皱得越发紧的眉头,出声打断了他:“因为我把卫霄送的香囊给扔了。”
  自病中清醒后,她连着几次拒接了卫霄递来的信和物件儿,大抵是把他逼急了,竟出此下策,从苏瑶处下手。
  苏庭越听越糊涂,但混乱的因果关系并不妨碍他弄清楚一点——
  苏虞把卫霄送给她的香囊给扔了。
  他忍不住道:“扔得好!咱不稀罕他的东西!”
  他向来不喜妹妹与那卫霄走得太近。就卫霄那样的,想娶他苏庭的妹妹,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苏虞翻了一个白眼,说:“可二姐稀罕呢,稀罕得想把我推下水。”
  苏庭讶异,苏瑶稀罕卫霄?就因为这个所以想推苏虞下水解恨?
  苏虞索性把话挑明:“二姐喜欢上卫霄,但卫霄喜欢我不喜欢她,她嫉妒我。”
  苏庭瞪眼:“姑娘家家的,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苏虞瞪回去,“要你管。”
  “那你喜欢卫霄么?”苏庭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苏虞脱口而出:“谁喜欢他?!”
 
 
第4章 青梅竹马
  苏庭起先还以为是卫霄哪儿惹苏虞不高兴了,在使小性子呢,却不经意间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
  他心里一惊,恐怕她这话不曾作假。
  可前些日子她不是还央他递信给卫霄?他虽一直不喜妹妹与卫霄走得太近,可抵不住妹妹喜欢,说了她也不听。
  卫霄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怎么忽然就惹了妹妹的嫌?
  苏虞话出了口才发觉说得太快了,太过斩钉截铁。
  她有些后悔,忙补救道:“卫霄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马上定乾坤,长得还不及我阿兄你好看,我凭什么喜欢他?”
  这话说得苏庭浑身舒坦,心里正暗暗盘算着的好好教训教训卫霄的计划暂时搁浅,他憋着笑道:“其实卫霄拳脚功夫还是不错的。”
  苏虞眼尾一挑:“你不是说他是你的手下败将么?”这话说出了口,就有什么堵住了她的喉咙。
  可阿兄最后就是死在这个手下败将卫霄的剑下。她后来听宫人们说,他是自己夺下卫霄的剑自刎的。
  他用他一个人的死,去抵挡那些中伤与谣言,还父亲一世英名,换得苏家上下百十来口人的苟延残喘。
  其实卫霄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履行了他身为一名禁军的责任,甚至于说,他奉的是皇命,行的是君事,何错之有?
  可她过不去心里那个坎,那个满是血色的冬日化为后来漫长岁月里的噩梦,裹缚得她喘不过气来。
  卫家在苏家覆灭的时候选择了明哲保身,就怪不得她在卫家渐渐没落的时候袖手旁观。
  苏庭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细细端详,窥见她深沉而凉薄的眸光。他想起适才他初醒时,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出了神,抬眼对上那一双黑黝黝的杏眼,宛如坠入看不见底的深渊。
  杏眼剪水,漂亮依旧,里头却多了些他看不懂的、复杂难言的东西。
  他心下略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眯着眼笑,道:“你阿兄我是什么人啊,那能比么?”
  苏虞怔怔地看着他笑,有什么她以为再也不会萌发的情绪,静悄悄地在心底滋长。
  不能。她在心里默默道。
  ——你是我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阿兄。
  ***
  叩门声响,连翘端着食盘推门而入。
  连翘瞧见榻前的苏庭,讶异道:“郎君还在呢?婢子去让伙房再多加几个菜。”
  苏庭起身,道:“不必了,我回去吃。”
  苏虞也不留他,自顾自起身下榻用饭。
  苏庭瞥见食案上的两个清淡小菜和一碗白粥,标准的病人食谱。
  他“啧”了声,凑过去在她耳边道:“要不要阿兄明儿给你捎只荷叶鸡?后日便是寒食,想沾点荤腥可就难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心尖狠狠一颤,耳边又回荡起那句——
  “夭夭,你要坚强。”
  前世道阻且跻,她一路披荆斩棘、弑佛杀魔,阿兄始终活在她的记忆里,既是她一触即伤的软肋,也是折磨得她整夜难眠的心魔,更是她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盔甲。
  她掩饰地笑了笑:“好啊,”接着又嬉皮笑脸地得寸进尺,“要是阿兄能把药帮我喝了就更好了。”
  苏庭“哼”了声表示不干:“谁叫你装病的?且不说你阿兄我刚从校场回来衣裳都没换,就巴巴地跑来看你,祖母那么大年纪了还被你三番四次地折腾。就该让你吃吃苦头,长点记性。”
  苏虞没有抬眼,兀自夹了一筷子菜往口里送。
  “行了,好生歇着吧,我走了。”
  苏庭转身离开了。
  苏虞抬头目送他的背影,嘴里无意识地咀嚼吞咽,可直至那口菜入了肚,她也没尝出来到底是什么菜。
  ***
  翌日,苏庭甫一从校场里出来,就直奔东市。他提着热气腾腾的荷叶鸡往府里赶,不想这一路都没能甩掉一尾巴。
  行至府门,苏庭猛地转身,指尖抵住身后之人的鼻子。
  “你给我站住,别进来。”
  卫霄面带几丝恳求,道:“苏兄。”
  苏庭转头就走,背对着卫霄道:“别跟我称兄道弟。”
  卫霄赶忙跟了上去,一路跟着苏庭进了他的院子。
  苏庭瞪眼,厉声厉色道:“这是宁国公府,小心我叫人来把你撵出去。”
  “苏兄,你就让我去看看夭夭吧。”
  苏庭差点儿把荷叶鸡砸他脸上:“看什么看?男女授受不亲!‘夭夭’是你能叫的吗?”
  卫霄赶紧改口:“听闻三娘病了……”
  “对,病了,卧病在床,不能见人,卫世子请回吧。”苏庭琢磨着这鸡凉了就不好吃了,可他又不能把这死皮赖脸的往苏虞的院子里带。
  苏庭正欲唤小厮来把鸡给苏虞送去,忽然发现卫霄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身后。
  苏庭跟着他的目光转身,一眼便瞧见他那“卧病在床”的好妹妹正坐在石凳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苏庭扶额,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苏虞闻声睁开眼,瞧见拿着荷叶鸡兴师问罪的苏庭,一下子将鸡拿了过来,对着他笑了笑:“在这儿等着阿兄许诺的荷叶鸡呀。”
  她把用油纸包好的荷叶鸡递给身后的连翘,吩咐道:“拿去小厨房切好了盛盘子里拿上来。”
  连翘接过,转身去了小厨房。
  “你怎么忽然变这么讲究了,之前不是都直接上手啃的吗?”苏庭挑眉。
  苏虞敛眸。没法子,在宫里过了十几二十年的精细日子,惯了。
  她眼睛一转,瞥见一旁的卫霄,皱眉道:“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苏庭叹气:“甩不掉。”
  卫霄上前来道:“夭……三娘,我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苏庭张口就接:“不行!”
  切好的荷叶鸡呈了上来,苏虞拾筷尝了几口,这才慢慢悠悠接腔:“好啊。”
  苏庭瞪眼。
  苏虞慢条斯理地添了句:“你和阿兄比试一场,倘若你赢了,我便答应。”
  这下两人异口同声:“行!”
  比试就在苏庭院子里的小练武场里进行,苏虞位子都不用挪,便是最佳观战点。比试内容经商讨定为射箭,十发定胜负。
  比试开始,苏虞眯着眼看场上那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留神听小厮一叠儿的报数声。
  “九环!”
  “八环!”
  “十环!”
  十发结束,宣布结果:“苏世子九十一环,卫世子九十一环,平局!”
  苏虞挑眉。
  虽说苏庭和卫霄此刻在同一个训练营,父亲想必也是打算让阿兄如卫霄一般进禁军编制,可阿兄后来偷偷跑去参加科举,一鸣惊人中了探花,做了文官,卫霄则是老老实实做了一辈子禁军,从士兵小卒一点一点往上爬。
  是啊,她的阿兄就是这般天资绝伦,文武双全,倘若他和卫霄真刀真枪纯粹得比试一场,卫霄绝无可能有机会把刀架到苏庭的脖子上。可这一幕还是发生了,因为那握刀之人本就不是卫霄,而是那金銮殿上的皇帝。
  “不行,再来一局!”
  苏虞接过连翘递来的茶,浅抿了口,“阿兄,你去帮忙看看莲子羹做好了没好吗?这鸡吃着腻得慌。”
  去厨房看莲子羹做好了没直接吩咐下人去便是了,用得着他?分明就是想支开他好和卫霄谈话。
  苏庭瞪着苏虞,谁想她头也不抬,只闷头喝茶。他跺了跺脚,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苏虞把茶杯搁在石桌上,听见卫霄的脚步声渐进,仍不曾抬头。
  “说吧,什么话?”
  卫霄放下箭囊,气息尚不大稳,道:“……也没什么,就是听闻你病了,想来看看你。”
  “那看也看了,请回吧。”
  卫霄皱眉:“夭夭,你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我送去的信和物件儿你一件都没收,全部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苏虞不言,这才抬眼看他。
  只见他穿着一身绣着走兽的青色圆领袍,腰间挂着她送给他作生辰礼的那块玉佩,俊朗的眉眼也同记忆里的一般无二。变了的,只有她而已。
  她也有一块和卫霄挂着的很是相似的玉佩,是卫霄特地打听寻了同一个首饰师傅雕的,送给她作为回礼,凑成一对儿。
  她那时还暗地里欢喜得不得了,像是交换了定情信物。今生醒来的时候她一瞧见便眼疼,早就扯下来丢在一旁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在变故面前通通都是浮云。
  “那个香囊呢?”卫霄又问。
  “扔了。”苏虞语气淡淡。
  卫霄被噎了一下。
  苏虞又拾筷吃起了荷叶鸡,可她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味道不对,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味儿。她搁下筷子,接过连翘手中的素帕擦嘴。
  苏虞抬头睨了眼卫霄,忽然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言。
  “连翘,送客。”
 
 
第5章 物是人非
  酉时,宁国公府一家子人在荣恩堂里进晚膳。
  上首的苏老夫人一面用膳一面嘱咐吴氏:“明日寒食,府里的一应事务切莫犯忌,该禁火的就禁火。”
  吴氏颔首:“儿媳省得。”
  宁国公苏遒只在一旁静静地母亲吩咐弟妹打理府里的庶务,这座府邸虽是他的,府里的事务他却很少插手。
  老夫人又叹了口气,“进儿今年又回不来,去年寒食祭祖也没回来,襄州那边冷,他身边也没个体己人。”
  话落,众人皆不言。
  吴氏埋头用膳,敛去变幻的眸光。夫君常年在外任官,过节也难得回来。她总觉得老夫人这话是暗怪她不肯随苏进北上任官。
  苏遒也不知如何接母亲的话茬儿,二弟无甚才能,又想做官,他便给他请了个襄州长史小官。
  雍凉那一片的地界包括襄州,都是他亲手打下来了,不少亲信仍留在那驻守,二弟在襄州决计能过得舒坦,想回来也是随时都可以回来。可母亲年纪大了忧思过甚,他劝也劝过了,没法子。
  苏遒转头问:“庭儿的训练如何了?”
  苏庭答:“应是小有长进,改日同父亲切磋切磋。”
  “嗯,”苏遒又偏头问苏琮,“琮儿的课业如何了?”
  九岁的五弟苏琮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母亲吴氏,搁下筷子答话:“回大伯父的话,学到《论语·述而》了。”
  “嗯,好生听夫子讲课,等你再长几岁,伯父便送你去国子监读书。”
  苏虞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喝着一碗莲子羹,午后吃了小半只荷叶鸡,半点不饿。正咀嚼着一颗红枣,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刺得她耳膜一疼,差点儿噎着。
  苏虞搁下筷子,看向正咳嗽不止的苏瑶。吴氏正轻轻拍着苏瑶的背,替她顺气。
  堂内的气氛忽有些不对,一时间静得只听得见苏瑶的咳嗽声。
  苏遒昨日回得晚,对昨日白天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觉得气氛奇怪,且上首的老母亲听着亲孙女的咳嗽声只闷头用饭不发一言,底下几个小辈又眼神飘忽不定。
  半晌,苏遒开口问:“二侄女这是病了?”
  苏虞在一旁忍不住腹诽,明知故问。
  苏瑶慢慢止了咳嗽,缓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道:“谢大伯父关心,侄女不过是偶感风寒,养几日便好了。”
  苏虞伸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凉茶。
  “请郎中过府瞧过了么?”苏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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