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洗白手札——叶菱歌
时间:2018-08-06 08:57:03

  她眉头未松,转而去问苏遒:“父亲,卫霄何以在您军中?”
  苏遒正调整马鞍,闻言偏头道:“那孩子自己找上门来的,执意如此,说是要亲手扶卫戍之灵回京。”他说着叹口气,道,“倒也是个可怜的,卫戍一死,卫家也垮得差不多了。”
  苏虞自小和卫霄青梅竹马地长大,苏遒想起之前还曾动过心思把夭夭许给卫家,心里唏嘘。他偏头看一眼军阵,只瞧得见卫霄的一个背影了,他又转而看了眼秦汜。
  此二人自他看来之时,便各自回头偏离了目光,一派平静。
  苏遒收回目光,瞧着天色已亮了个透彻,翻身上马。他回头深深看一眼苏虞后,御马急奔追大军而去。
  苏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失了神。
  直至那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耳中只余阵阵挥之不去的马蹄声。
  她能做的都做了,父亲心中自有一片天。就算他日父亲再也做不成大梁的将军,他也永远都是苏之一姓的将军,更是长长久久的,西北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的黎民苍生心里惦记并敬重的将军。
  永远的将军。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这太平天下,乾坤朗朗,却不见青山之下埋了多少英雄忠骨。
 
 
第69章 英雄热血
  苏虞又抄起了佛经。
  自送别了苏遒, 她整个人愈发淡起来,整日里读书练字, 染了一身的书卷气。
  晨时起身, 梳妆打扮后服侍秦汜穿衣配冠, 一同用过早膳后又亲自把他送到门口。待他下朝归来, 二人时而一同闷在书房里读书, 时而一人练字一人画画,大半日便消磨在笔墨纸砚里了。
  倒是合拍的很。
  这些日子以来, 苏虞算是见识了何为闲散王爷,当真是瞧不出有半点野心的, 一点皇家人的样子都无。市井里传言他醉心风月, 倒也做不得真, 也不知是否是碍于她的脸面, 自打成亲后, 从未见过他去平康坊寻欢。
  说他是醉心风月, 不如说是醉心书画,那一手丹青是当真是妙极。偶尔他央她给他的画题字,她落笔之时慎之又慎, 生怕毁了他的画。
  秦汜倒是随性,画完了便抛之脑后, 独独一张美人图被苏虞瞧见了, 将之收了去。那画上是美人静坐窗前, 品茗读书――那是趁苏虞不注意勾出的一幅美人图。
  苏虞偶尔觉得这种日子细水长流的倒也过得安心, 与夫君相敬如宾, 举案齐眉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日子过得有些空落落的。
  且其实她面上越平静、越淡然,心里头却越发焦灼了。边关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回京城,节节胜利,她的心却始终定不下来。
  一卷佛经将将抄完之时,王府管家叩门进来报备府内大小事宜。
  苏虞手里的笔未搁,一面写,一面听管家报备,偶尔言简意赅地开口吩咐几句。
  言罢,管家把王府账本搁在桌上,退了下去。
  苏虞睨一眼那账本,搁下狼毫笔,换了张纸,在管家出去之前道了句:“吩咐厨房做一碗银耳羹,这时辰王爷也该下朝了。”
  管家领命而出。
  出了书房,门还未合上,便有一小厮揣着个盒子跑过来,一面跑一面道:“徐管家,徐管家!郑府把那个首饰盒送还回来了!”
  徐管家赶紧合上了门,狠狠瞪了一眼那莽撞的小厮。因着王爷大婚缺人手,新进了一批下人,规矩还未学清楚。本以为让这些个不懂规矩的在外院做些粗使活计误不了大事,谁想竟出这种幺蛾子。
  王爷给郑家娘子送的东西被退还回来,这事儿哪能摆在王妃面前说道。整个京城都知道太后原本属意的晋王妃是郑家九娘。
  那小厮被管家瞪得闭了嘴,捧着个首饰盒不知所措。
  管家正庆幸兴许王妃并未注意到这边,便听到屋内传来清清冷冷的一句——
  “呈进来给我看看。”
  管家额上冒汗。这位王妃瞧着淡淡的,他作为王府管家却是明白她的厉害之处的。自她接手王府内务以来,半点差错也无的,行事颇有些雷厉风行,眼里容不得沙。
  管家自那小厮手中接过首饰盒,硬着头皮开门进去,将之呈给苏虞。
  苏虞不紧不慢地搁下笔,神色淡然地接过那盒子,将之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只成色上佳的玉镯。
  苏虞将之取出来,抬手对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去看。阳光穿透玉镯,显得镯子愈发地温润剔透。
  苏虞静静地看了半晌。
  管家琢磨不出她是怎么个意思,额上的汗越冒越多。
  正僵着,忽然有人进来——
  秦汜一面开门进来,一面道:“有新的军报了。”
  他话还未落,便忽闻一声脆物落地之声。
  苏虞手一松,那镯子便落了地,碎成了好几瓣儿。
  秦汜皱眉看过去,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罢了,改日孤再送你一只便是。”
  苏虞抬眼看他,笑了一下,道:“王爷弄错了,这可不是妾身的镯子。倒是妾身摔了您的镯子,您不会怪我吧?”
  秦汜见她阴阳怪气的就头疼,他转头看一眼管家,示意他解释解释状况。
  徐管家低眉顺耳道:“这是郑府适才送还的镯子。”
  秦汜看一眼地上的碎镯子,这才想起来之前尊太后懿旨给郑月笙送的镯子。他又回头看苏虞,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他道:“夫人这是在吃醋吗?”
  苏虞心里一跳,面上却仍垂着眸子不说话。
  秦汜从袖中取出一支簪子,绕过那碎玉走到苏虞身边,把那支簪子簪到她的发髻里,簪上的南珠衬得她容貌愈发地娇妍。
  苏虞抬头看他。
  秦汜笑得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姿,苏虞看着差点陷了进去。
  他道:“说起来皇祖母这懿旨还是你这簪子惹的祸。孤连这镯子是何模样都未见过,随意命下人在库房里挑了只便送过去了,摔了便摔了,你要是喜欢,去库房里再挑几只好些的拿出来戴。”
  苏虞垂眸,不再看他的眼睛,心里却柔软下来。她轻轻“嗯”了声,岔开话茬儿:“有何军报?”
  秦汜正欲开口,忽闻下人进来禀报——
  “王爷,赵王爷来了。”
  秦汜顿了顿,三言两语讲明了军报,别了苏虞,去了前院。
  军报的内容无非是苏遒又夺回几座城池,苏虞听得毫无波澜,倒是赵王过府一事让她的手轻轻颤了一颤。
  午时,三人一同用膳,苏虞亲自替秦汜布了菜后,坐在他身旁吃起来。对面坐着的赵王秦泽却半晌未曾提筷,闷头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苏虞抬眸瞥他一眼,忽然发现他额角的伤,似是仍在隐隐渗血。她惊诧道:“怎么受了伤?也不包扎一下?”
  秦泽闷头不言,半晌才憋了句:“谢二嫂关心,这点小伤用不着包扎。”
  秦汜闻言睨了眼秦泽,冷笑一声,道:“莽莽撞撞,跑去御书房请命去边关打仗,被父皇的砚台砸得一脸血。”
  秦泽猛地把酒杯搁下,义愤填膺:“边关战事正紧,那些人还在京城里酒色笙箫。军饷不足,别提捐粮捐马,连半个子儿都吐不出来。”
  苏虞皱眉。军饷不足?
  秦汜淡淡道:“那你去了战场就能有马有粮了吗?”
  秦泽深吸一口气,道:“起码眼不见为净,能上战场杀一个便是一个,好歹也出了力了。”
  秦汜横他一眼:“胡闹。你才十八,读过几本兵书,武功能撂倒几个人了?你想过宫里你母妃的感受吗?”
  苏虞垂眸,静静地听着这兄弟二人之言。
  秦泽却忽然视线转向她,眼里迸发出光彩:“嫂嫂,能麻烦你修书一封寄给宁国公吗?我想入他麾下杀敌,夺回我大梁疆土。”
  苏虞有些发怔地抬眸看他,视线触及的那一瞬,差点刺疼她的眼。
  她几乎不敢看秦泽的眼睛。
  这个一腔热血的少年郎正气凛然如斯,她是有多狠心才会把父亲的惨剧复制在他的身上?
  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假,可害死父亲的是嘉元帝,她为何要伤及无辜?
  凉了英雄热血。她与嘉元帝又有何区别?为了手里的权力握得更紧,不惜残害忠良。
  苏虞手一抖,筷子差点拿不稳,她赶紧避开了秦泽的视线。
  秦汜微微蹙了蹙眉。他开口道:“胡闹什么?宁国公就算答应了,你还能偷跑出京吗?收敛些,父皇已经动怒了。”
  秦泽目光黯了黯,低声道:“他们想把我拴在京城,还请了皇姑母进京说合,要把郑家九娘嫁给我……”
  秦汜挑了挑眉,他瞥了眼苏虞。
  苏虞垂眸不言,心里却冷笑一声。
  赵王良善,瞧不出这其中弯弯绕绕。郑家这是转换目标了,还请了宁安长公主进京助力,之前头一桩亲不了了之,郑家掉了面子,这第二桩亲的夫家自是不能比头一桩差了去。说起来赵王比毫无母家倚仗的秦汜还要强上几分。
  秦汜见她半点动静也无,转头看向秦泽,道:“不论如何,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京城里罢。”
  ***
  是夜,苏虞想起赵王秦泽的那双眼睛,又想起眼下正在边关奋勇杀敌的父亲,心口疼痛,久不能眠。
  辗转反侧良久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又坠入血光淋漓的梦境。
  昏昏寐寐中,她似乎看到有一个身影在刀光剑影里苦苦支撑,一刀又一刀,直至他终于挥不动手里的兵器,跪倒在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她恍然看到那个身影回了头,却看不清他的面庞。
  忽然有个声音狞笑着在脑中炸开——
  “一报还一报。”
  那话音在脑中回旋,她终于看清那人的脸,崩溃地失声喊道:“阿爷!”
  苏虞满脸泪痕地惊醒,头疼欲裂。
  忽然有只手把她拢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背,轻声问:“梦到父亲了吗?”
  苏虞埋进他的怀里,痛哭出声。
 
 
第70章 敞开心扉
  秦汜的前襟湮出一小片水渍。分明湿的是衣裳,他却发觉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湿淋淋的。
  他抬手一下一下轻抚怀里人的背, 动作轻柔。
  苏虞哭得不能自已。他是越温柔, 她越觉得委屈, 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她哪里委屈了呢?真正委屈的是惨死的父亲和赵王,不是她这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
  梦境里的淋漓血光仍在她眼前,耳中不休地回荡着那句“一报还一报”。
  直到她哭声渐歇, 秦汜在她耳边轻声问:“梦到什么了?”
  苏虞未抬头,闷在他的怀里, 抽抽噎噎道:“阿爷死了。”
  秦汜安抚道:“莫要忧思过重了, 眼下战况甚佳, 节节胜利。想来不出三月,父亲定能凯旋而归,若快些, 应还能回京过年。”
  苏虞的心定了定,到底不过是梦罢了。
  万事皆准备周全, 父亲已经摆明了此战过后便解甲归田,嘉元帝那边也毫无动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重蹈覆辙了。
  苏虞又想起来一茬儿, 遂抬头问秦汜:“午时三弟所言的军饷不足是怎么回事?”
  秦汜解释道:“莫听三弟夸大其词, 这朝廷里没良心的居多,但有良心的也不少, 况且国库也未紧张到那种程度。军粮、战马不日便能抵达边关。”
  苏虞眸中仍氤氲着水汽, 闻言, 她有些发怔地轻声道:“那便好。”
  秦汜抬手轻轻拭了拭她眼角的泪珠, 道:“不早了,睡吧。”
  苏虞仰头看他,一眼便望见他眼底的温柔。她不知怎么了,眼前又模糊起来,心里头酸涩难言。
  自成亲以来,他待她极好的,也不恼她时不时便使小性子,她却总是端着,对他不冷不热。
  从始至终,秦汜都无可指摘的地方,是她揪着前世的一些往事不放,解不开心里的疙瘩。
  苏虞抬手握住了他放在她脸颊边的手,细细地摩挲那棱角分明的骨节。
  这只手适才帮她擦过眼泪。
  ……那可曾,擦过旁的女子的眼泪?
  苏虞悲哀地发现她就是一个执拗过头的人,眼下她仍忍不住去想前世的此时此刻,他怀里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千百种样子她都嫉妒,只因那个人不是她苏虞。
  她从未如此清醒地发现:她嫉妒郑月笙,因为郑月笙曾完完整整地拥有过秦汜。
  她素来不愿正视这一点,从来只是暗地里吃吃醋,使使小性子。
  但她今夜决定把这些捂着闷着腐烂化脓的心思全都撕扯开来,伤口流血结痂后才能痊愈,再捂下去,这根刺越种越深,便就再难好个透彻了。
  苏虞松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倘若皇祖母未改主意,你会娶郑月笙吗?”
  秦汜垂眸,看出她神色的郑重,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道:“应是会的。”
  苏虞咬了咬唇,倒也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前世未出她这个变故,秦汜可不就是娶了郑月笙吗?他眼下若说“不会”,她倒要怀疑他所言非实了。
  但她还是止不住地难过。她又问道:“今年寒食,在马球场外王爷分明瞧见了郑月笙在与人偷情,何以还会娶她?”
  秦汜叹口气,道:“我原先想着,娶谁不是娶,娶个皇祖母欢喜的自然是好。日子……不都是这般过么。”
  苏虞心里酸涩。
  秦汜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继续道:“可我现在不再这样想了,娶妻生子一辈子的事,要娶个我自己心里欢喜的。”
  苏虞怔怔地抬眸看他。
  “我知你心里藏了很多事,不愿讲出来。谁没个秘密?不瞒你说,我也藏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儿。是以不强求你告诉我你的秘密,只要不触及底线,你想藏一辈子都可。”秦汜轻声道。
  轻言细语宛如一阵柔柔的风吹拂在苏虞的心间。
  她头一次知道,这个男人能温柔至此。是对她苏虞的温柔。独一份儿的。
  说话间,秦汜忽然凑到她耳边,一开口气息便全喷洒在她耳窝处:“但我想知道,你愿意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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