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洗白手札——叶菱歌
时间:2018-08-06 08:57:03

  秦汜往前半步,凑近了些, 问:“谁收拾?”
  苏虞听不出他这是试探还是旁的什么意思,垂眸顿了片刻, 忽然抬起头来直视他。她缓缓勾起唇角,妖娆一笑:“我。”
  她笑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眼睛里满是细碎的光芒,有一种张扬而迷人的美。
  秦汜看着她笑,有些发怔。直至苏虞嘴角笑意彻底收了, 他这才似笑非笑地, 抬手顺着她的鬓角往后顺了顺, 道:“你便就自称‘我’吧, 听得舒坦。老是‘妾身’‘妾身’地叫, 显得生分。”
  苏虞蹙了眉,问:“王爷不信吗?”
  秦汜闻言深深看她一眼,须臾后倏然笑开了,道:“信。”
  苏虞仍觉得他是在敷衍她,眉头未松。
  苏太后被小觑了,心中很是不快。
  她瘪了瘪嘴道:“我信王爷,王爷却不信我。”话落,连她自个儿都听出了其中的委屈之意,简直难以相信这话竟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秦汜“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丫头有时候世故老成得可怕,有时候又跟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似的,甚是可爱。
  他伸手把她用到怀里,把她的脑袋扣在他的肩窝处,低头在她耳边道:“我不知你和那些人到底有何愁何怨,但在我母亲这一桩事上,用不着你去杀人放火。这事儿和你不相干,况且为那些人脏了自己的手不值得。”
  苏虞伸手抱住他的腰,闷闷地“嗯”了一声,又嘟囔了一声:“对付她哪用得着杀人放火。我这人小气得很,敬茶的时候她刻意刁难我,这仇我还记在心上呢。”
  秦汜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想做便做吧,莫要太过分,把握好分寸,切记不可留了把柄。”
  苏虞抬头看他,问:“王爷不恨她吗?若不是她收买人换了那酒……”她顿了顿,又道,“坏人自有天收不假,可天底下那么多恶人,老天爷他忙不过来,只能放任坏人怙恶不悛。”
  秦汜看出她眼底的哀伤,却看不懂这哀伤从何而来。他道:“可冤冤相报,好人也成了坏人,岂不失了本心?”
  苏虞怔住了。
  秦汜敛了敛眸。道理都懂,临到自己头上,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早就察觉苏虞身上隐隐约约的戾气,可戾气背后又是一颗极脆弱的心。
  秦汜自己所作所为另说,但好在这么些年来书看得多,道理还是能说道说道的:“善恶本无界,自己心里有杆秤便可。”
  苏虞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问:“若我并非良善之人,王爷会后悔娶了我吗?”
  秦汜也看着她,视线未偏,反问道:“若我也并非良善之人,夫人会后悔嫁给我吗?”
  苏虞低头埋进他的怀里,闷闷道:“这算是一丘之貉吗?”
  秦汜闷声笑了:“哪有什么至良至善。”他说着敛了笑,继续道,“任人欺负就是良善之人了吗?咱们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就好。”
  苏虞眼角湿润。她还有良心吗?
  秦汜拍了拍她的肩。他不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当年那个笑暖了他一整个冬日的小姑娘,他始终相信她本性是善的。
  她又不曾无恶不作,何必把自己框死在恶人的圈子里,况且,又不是没有回头的机会。
  灞柳岸边,佳人相拥,鸿胪寺卿刘旭骑着马在不远处候着,眯着眼瞧着这边,心里很是不忿。
  原本闹出来这么一遭,接了这么个苦差已是倒霉,如今这一路还要来个王爷同行。虽说他明面上官职比他高,是为秦汜之上峰,可秦汜是正儿八经的王爷,他不过是一臣子,这一路同吃同住可不得供着。
  估摸着时辰,刘旭脸色不善地御马上前去,催道:“王爷,不早了,该动身了。”
  苏虞闻声从秦汜怀里抬头,侧头凉凉地睨了眼刘旭。
  那眼神阴冷刺骨,刘旭手一抖,竟扔掉了缰绳。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羞恼于自己竟被一女子瞧一眼便吓成这般模样,又不好发作,气急败坏地重又拾起缰绳御马离开。
  扔下一句:“太子殿下情况危急,王爷再不走,恕下官先行一步了。”
  秦汜头也不回地道:“那孤便晚一步吧。刘大人救人心切,太子会念着您的耿耿忠心的。”
  刘旭眯着眼御马离开。
  苏虞收回目光,从秦汜怀里退出来,敛着眸道:“王爷且去吧,还是与刘大人同行妥当些。”
  再抬眸时,眼里适才面向刘旭的阴冷之气半点也无了,她道:“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秦汜颔首。正欲转身离去之时,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你那晚问我的话,我答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眼下便再答一遍吧。”
  苏虞眨眨眼睛。什么话?
  脑海里回想起那晚她睡着前的话――
  “王爷喜欢我吗?”
  秦汜凑到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喜,欢。”
  苏虞脸有些热,趁他还未离开,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却忘记了自个儿尽早出门涂了口脂,在秦汜的脸上堂而皇之地留了个唇印。
  苏虞赶紧拿出帕子去擦,把秦汜半张脸都擦红了。
  秦汜无奈地笑了笑,有些戏谑道:“今早皇祖母就瞧见我脖子上的印子了,你昨儿个晚上怎么不矜持些,眼下倒是急着毁尸灭迹了。”
  苏虞瞪他一眼。毁尸灭迹是这么用的吗?
  她转眼瞥见他脖颈处衣领遮不住的红痕,脸有些烫。
  秦汜笑了,接过她手里的素帕,去溪边沾了点水,擦了擦。
  “这帕子便送给我吧。”他道。
  苏虞笑了笑,道:“那上头绣了我的小字,王爷要睹物思人吗?”
  秦汜翻开那帕子,看到其一角绣着“夭夭”二字。他道:“那便是吧。”
  言罢,他翻身上了马。
  苏虞站在原地未动,眸中不自觉起了雾。
  “我等你回来。”
 
 
第76章 晋王亲启
  晋王亲启:
  一晃便是隆冬了,京城里的寒风跟刀子似的, 直往人骨头缝里吹。
  想来王爷也知道我是极怕冷的, 眼下非要事缠身, 轻易不会出门半步。屋子里烧着炭, 袖笼里兜着铜手炉, 闲来便靠着迎枕, 读读书, 倒也惬意。若不是蝉衣连翘字识得不多, 我大抵连手也不愿从袖笼里伸出来,只管让她们念给我听便是。
  当真是怠惰极了,甚少出门,梳妆打扮都随意起来。
  我在京城里, 自然是过得极好的, 王爷不必挂念。偌大一个王府就我一个主子,府里样样都把最金贵的拿来供着我,炭是烧的最好的银灰炭, 吃食也是紧最精细的呈上来。
  可这山珍海味吃在嘴里,想起远在边关的你和父亲, 便也失了味道了。
  不知在我厌烦于日复一日的燕窝鱼翅时,边关有多少将士连一口热粥都喝不到?又不知在我抱怨京城愈发冷起来的冬日时, 有多少士卒裹着单衣在寒夜里被冻醒?
  我幼时也是在军营里呆过的,只是印象不太深了, 少有的回忆也是不大好的。京城的风在西北寒风的映衬下简直算得上温柔了, 那风夹着沙刮得人脸颊生疼。
  不知你和父亲在那边可安好?可曾吃得好睡得香?
  我闲来无事, 除了挂念你们……也只剩下挂念你们了。
  前几日暖和了些,我去大安国寺上了香,向佛祖祈愿:王爷和父亲能堪堪避开所有的无眼刀剑。
  万望佛祖能看在我抄了那么些佛经的面子上,听到我的祈愿,保佑你二人平安。
  听闻与突厥的和谈甚是顺利,不让半寸土地,用银粮把太子换回来。那日进宫去给皇祖母请安,听说你们整整僵持了一个多月才达成协议,便也能窥得几分其中艰辛了。
  又听闻突厥答应和谈的附加条件还有一条――休战一月?
  想来父亲是不高兴了,西北三州还剩了一州,他定是难以按捺得住收兵。
  按捺不住也得忍着,还望王爷劝他莫要冲动行事。
  该是我们的,终究会是我们的,迟一个月也不晚。
  只是眼下只剩小半个月便要过年了,这年也未免过得太凄清了些。
  苏家那边,眼下嫂嫂有了身孕,祖母冬日里身子也虚了起来,兄长忙于公务之余还要顾及诸多家事。父亲一去数月,兄长也算是有半个家主的样子了。
  我前些日子回了苏家一趟,服侍祖母喝了碗汤药,她老人家反倒赞起我气色好多了。我当真是乖乖养了身子的,再苦的药也闷着头喝,该忌口的也都忌了。昨儿个太医来诊脉,也道我身子好多了。
  这话我爱听。
  嫂嫂如今已经显怀了,害喜害得厉害,饭也用不进,整个人都瘦了些,可把阿兄心疼坏了。这么闹腾,也不知是个小子还是个姑娘。
  阿兄瞧着倒是无所谓的,我倒是偷偷期许这小闹腾是个小子,生出来便是长兄。等再过个几年,便能疼妹妹了。
  苏珞那丫头也长大了,翻了年便及笄了,眼下也能帮嫂嫂祖母分担些后宅内务。
  等王爷回京了,你我一起给她相看相看合适的夫婿如何?
  不知王爷收到信的时候是何时了,边关眼下可有半点儿年味儿?
  原是不曾想过写信的。连翘见我总是坐着坐着便出了神,手里的书也翻不了几页,便劝我写信给你。初初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提笔之下却絮絮叨叨写了这许多家长里短。
  提笔落笔才发觉我是极喜欢这烟火气的,可这王府太空了,年节近了,红灯笼也挂起来了,却仍是体味不到些许烟火气。
  这些日子整个人都矫情起来,多愁善感地跟个小姑娘似的。夜里睡得不大踏实,总是做梦,于是越发眷念起你的怀抱来。
  昨儿个夜里又做了梦,梦见我去城门口去迎你们凯旋而归,我亲自下厨给你们翁婿二人做了蒸糕吃。我初次下厨,自个儿尝来也不大可口,父亲倒是半点不嫌弃,你却做出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可把我气坏了。偏偏我要将之倒掉,你又把那一整盘都吃了个干净。
  口是心非。
  梦里诸多可笑可叹,今晨醒来,枕边却是空荡荡的,平白添了些愁绪。一上午浑浑噩噩的,晌午饭后静坐半晌,心里仍是堵了块石头,不吐不快,是以写下这封信。
  一晃你我成亲也已有三个多月了,可真真正正在一块儿却似乎才几日之短。
  那日你言你知我有许多事情瞒着你,问我是否愿意告诉你。那些事儿我瞒着是因为太过难以启齿了,于是我顾左右而言其他。
  可是我现在改主意了,我想告知于你。
  我还有好多秘密不曾宣之于口,不知你还想不想听。若是想听,你回来我便细细讲与你。先给你提个醒儿,可千万别被吓着了。
  天知道我在府门前看着小厮们挂灯笼的时候,竟想起兴庆宫前搭梯子挂灯笼的小宦官。
  红灯笼照在地上,晃出一个个混在夜色里边际模糊的光影,我盯着那光影瞧,瞧出了一整个巍巍皇城的影子。
  那影子里困了好多好多的行尸走肉和孤魂野鬼,我曾是那里头的一具行尸走肉,也曾是众多孤魂中的一抹。只是比起大多的行尸和野鬼,我似乎已经算得上是很厉害的了,厉害得能在满纸男人的史书上留下一笔,不过自然算不得是青史留名。
  我想我应该从那影子里逃出来了,却好像摆不掉它的残影。
  这般说起来,似乎有些晦涩难懂,且荒唐得像是我在满口胡诌。但你要知道这许多事原本就是极荒唐的,命运弄人。
  笔下梗塞难书,等你回来了我再细细说与你听,还望你听后不要对我失望才是。
  偶尔午夜梦回,我也曾对自己失望透顶,但也曾敬佩那个一腔孤勇的自己。不论如何,那都是曾经的我,我愿意坦诚地去接受她,也希望你能接受。
  在一处的时候不觉得,分开了才觉得日夜难眠。兜兜转转我们错过太多,往后的时日也该多珍惜才是。
  说来说去,写了这么多,也不过只是想告诉你——
  我想你了。
  想你想得心口有些疼,因此便想告知于你,心思歹毒地想让你和我一起疼。
  你快回来吧。
  带着荣光回到我的身边。
 
 
第77章 螳螂捕蝉
  转眼便是年节。
  往年除夕宫里都是要宴请百官命妇的,今年边关不太平, 战乱连绵, 便将这宫宴免了去。
  宫里早已是张灯结彩, 却没什么年味儿。各宫皆是隐隐压抑着什么, 过不出年的样子。
  眼下太子仍在突厥营帐中, 突厥那边静等金银粮草全都送入, 再将太子送回。皇后赵氏一听闻太子被俘的消息便一卧不起, 原本身子就虚, 眼下越发病得不成样子了,掌管六宫之职也早已旁落到贵妃崔氏的手中。
  偏偏在这东宫无人,皇后赵氏又病恹恹的当口,赵家族中子弟当街纵马伤人一事在京城被大家议论不休。
  苏虞听闻此事时, 几乎冷笑出声。赵家无疑是在自掘坟墓。
  嘉元帝削了那个赵氏子弟的官职, 上朝时严词告诫赵氏诸人,赵家这才缩了起来。
  朝中太子一脉已有偃旗息鼓的态势。
  反之,楚王一脉声势渐高。连带着宫里的崔贵妃都有些飘了, 她眼下掌管六宫事宜,行事张扬起来, 这宫里好似全然没有立政殿里那位皇后了。
  苏虞冷眼瞧着前朝后宫里的风云变幻,略略感慨着赵氏再难东山再起, 也有些遗憾于崔画屏并不会重蹈赵氏覆辙。
  崔画屏飘归飘,走得倒也还算稳, 行事张扬归张扬, 却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反倒让人赞一声处事果决不拖泥带水。
  到底是百年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比赵氏有脑子得多。
  苏虞自秦汜出征后便无所事事起来,眼下盯着后宫,只等着崔画屏先画下圈子,她再将之往里推。这般既省心省力,又能轻易将自己摘出来。
  崔画屏近来明里暗里踩着赵氏狠狠风光了一把,却在张太后那触了霉头。张太后素来便不怎么瞧得上她那副清高样,还曾暗嘲她“恨不得在脑门上写着‘吾乃五姓女’生怕人不知道”,她眼下越发张扬起来,张太后自然不喜。
  崔画屏例行去给张太后请安的时候,张太后爱理不理的,给了她十足的气受。偏偏张太后竟把那正怀着胎的徐美人接到兴庆宫里住了,炊金馔玉地供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