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洗白手札——叶菱歌
时间:2018-08-06 08:57:03

  他刚跨出一条腿,那头的刀已离苏虞半米远,便听身后一声女子的厉喝:“来人,抓贼!”
  苏虞翻身坐起,抬腿踢翻那刀。门外侍卫闻声破门而入,见此情形立马上前去擒那贼人。
  扒在窗边的那个吓软了腿,回过神来,赶紧使劲儿翻了出去。
  苏虞一眼瞥见他袖笼里露出一边的一幅卷轴,瞪了瞪眼。
  她此行行装简便,独独带着一幅无用的卷轴。正是她归宁时从父亲书房带回王府的字画。
  眼见着那贼人已翻窗离去,苏虞气得眉头拧了起来,喝一声:“快追!”
  轮班的两个护卫,一个留下来擒住了另一个持刀的贼人,一个听命翻窗出去追那个逃之夭夭的贼人。
  苏虞阴鸷着一张脸,坐在榻边静等回音。
  凌志听到动静也上来了,见了这形况立时痛骂两护卫玩忽职守。
  苏虞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凌志有些担心地问:“三娘可有哪儿受了伤?”
  苏虞摇了摇头。
  “让三娘受惊是属下的不是……”他话音刚落,适才去追另一贼人的护卫回来了。
  “……属下无能,城中尽是些小街小巷,那小贼熟悉路,一下子便扎进去找不着了……”那护卫说着声音便越来越低了。
  苏虞抬眼凉凉地睨他一眼,依旧是沉默。
  凌志看一眼墙角那便翻得乱七八糟的箱笼,迟疑着问:“三娘可是丢了什么?”
  苏虞默了好半晌才道:“父亲送我的字画。”
  凌志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踢了一脚地上适才被护卫击晕的贼人,道:“既是一伙的,等他醒了便让他老老实实交代他同伙的去向。”
  苏虞不言。她哪有那么多功夫耗在这里?
  正僵着,忽然又有人翻窗而入。众护卫皆警惕,抄起兵器,却见一人拎着适才逃之夭夭的贼人翻窗进来了。
  那人把那贼人的袖笼一倒,银钱首饰还有那幅卷轴通通倒在了地上。
  蝉衣立马上前将那字画捡起,递给苏虞。
  苏虞伸手接过,目光却紧紧地盯着来人。
  半晌,她略带些惊疑道:“杨泰?”
  杨泰闻言一怔,问:“王妃怎知属下之名?”
  苏虞眼睛眯了眯。她前世亲手任命的禁军都指挥使,引以为亲信的武将,她怎会不知其名?
  可他眼下何以会以“属下”自称出现在这里?
  杨泰半晌不闻其应,自顾自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杨泰,奉王爷命保护王妃。”
 
 
第82章 河西都会
  苏虞指尖轻颤了一下。
  “你说什么?”她问。
  杨泰有些不明所以, 但仍是恭敬地又重复了一遍:“属下杨泰,奉王爷命保护王妃。”
  苏虞敛起变幻的眸光。奉王爷命?秦汜之命?
  她分明记得杨泰是武举状元, 寒门子弟,什么时候成了秦汜的人了?
  杨泰顿了顿继续道:“王爷离京前命属下暗中保护王妃, 是以这一路一直跟在王妃马车的后面……”
  苏虞抬眸睨一眼一旁站着的凌志。她无武功傍身, 自然察觉不到杨泰所在, 可杨泰跟了一路了竟都未叫凌志等人发现,着实是一身好武艺, 委实不负武举状元之名。想来若不是今夜闹了这么一出, 到了西北他都不会现身吧。
  苏虞忽然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晋王府?”
  杨泰想了片刻,答:“约莫是四五年前了。”
  苏虞垂着眼想:四五年前, 秦汜不过十五六岁, 刚刚建府封王,此时杨泰已然在晋王府里了。而杨泰中武举状元,分明是嘉元帝驾崩的前一两年, 隔了整整数十年。
  难不成是在晋王府郁郁不得志,遂出了晋王府参加武举谋出路?
  前世她为抑制世家大族, 提拔了一批寒门出身的文武官员,武官里头,杨泰是她亲手任命的禁军都指挥使,算得上是她的亲信了,朝堂上是一方面, 暗地里也帮她做了不少事儿。
  苏虞又问:“当初为何要进晋王府?”
  杨泰暗道这王妃的问话好生奇怪, 却仍是恭恭敬敬道:“……说来难启齿, 属下犯了事儿,幸得王爷相救,保住了一命,便誓死效忠王爷了。”
  苏虞眼睫微颤。誓死效忠?前世对苏太后屡表忠心的人莫不是另一个杨泰?
  苏虞低头去看手里失而复得的字画,忽然觉得那上头的字似乎都认不得了,个个都熟悉,却怎么也念不出来。
  就好像她认不得现下半跪在她眼前的杨泰,认不得百里之外生死未卜的秦汜。
  她似乎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明白不了。
  疲倦席卷而来,苏虞淡着一张脸,摆了摆手,道:“我乏了。都退出去吧,明早再将这两贼人移交官府。”
  “是。”一叠声应后,众人皆退了出去。
  苏虞把手里的字画递给蝉衣,蝉衣会意妥善收好。
  夜色不浓不淡,离破晓还有些时辰,苏虞重又躺下,却是辗转反侧难眠。
  她从未深想过秦汜在苏太后生命中扮着什么角儿。秦汜这人不简单,可苏太后也不傻,自是瞧得出的,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追究他背后所隐。然这到底是因为她认定他对她无甚威胁,还是说有旁的缘故?
  苏太后呀苏太后,你可曾想过你这一路走来是不是太顺了些?纵然看遍了腥风血雨,你又可曾被其伤害过?
  苏虞想着,又翻了个身,面朝紧闭的窗牖。回首想想,她是怎么走上那至高之位的?
  初时看来,她本无多大赢面。嘉元帝病危之时,崔画屏明里暗里使计妄图得到一张传位圣旨。可天意难测,受命在外治水的楚王出了岔子,黄河险些决堤。因这一出,嘉元帝拟传位圣旨便犹豫了一瞬。这一迟疑,便再也没能开口说话。
  黄河水涨是天意,嘉元帝病重却是人为。嘉元帝病危时,彼时的苏贵妃日日夜夜衣不解带地侍疾。嘉元帝至死才知她每日端给他的药都是下了毒的,可惜已经迟了,一个身不能行、口不能言的皇帝形同虚设。
  可一国江山根本就不是使点手段、下点毒就能夺到手的,真正扶持秦淮登基的是她手里的军权。
  她不是没想过她手里的军权得来太过容易,心里给自己的说法是父亲旧部的余威尚存。一支被嘉元帝削了又削的残部能有多大的能耐?
  她以为效忠于皇帝的禁军都指挥使因病暴毙是天意,她以为禁军是审时度势才归拢于她,却不知领着禁军归附她的副都指挥使杨泰竟是秦汜的人。
  杨泰誓死效忠的是秦汜,而禁军都指挥使已故,暂无人补缺,那么近乎可言禁军效忠于秦汜。
  禁军助她扶持秦淮登基,近乎可言秦汜……
  苏虞越想越清醒。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苏太后的这个姘头了。
  她以为她游刃有余地处理朝廷政事,归功于幼时偷偷扮男装跟在兄长身后去国子监读的四书五经,归功于她自己胸中的谋略。可一介身无靠山的女子,再有能耐也做不到安安稳稳地在珠帘后坐了整整八年罢,更不提死的时候甚至是风风光光、举国哀悼。
  苏虞睁眼看着窗牖缝里透出来的一丝月光,出了神。
  夜色越来越淡,她这一睁眼便睁到了天明。
  ……
  天亮之后,苏虞便催促众人立马赶路。
  杨泰原是奉命暗中保护,现下既然已现了身便大大方方地跟着队伍一起走了。
  苏虞上马车的时候瞧见他,张口想问点什么,却还是作了罢。恩恩怨怨,因因果果,终究还是她和秦汜二人之间的事,她要亲口问秦汜。
  但不论前世因果如何,今生都已重头来过,苏太后也罢,偷偷摸摸做了姘头的秦汜也罢,都已经是前世的事了。今生,她苏虞除了苏家三娘的身份外,就只能是晋王秦汜的夫人,她再也不会做那劳什子的太后了。
  然苏太后终究是她记忆里无法磨去的一部分,她永远无法改变她曾为苏太后的事实,是以她想弄清前世因果。
  她想探听秦汜的秘密,也愿意袒露自己的心声。
  因她在意他,心里惦记他。
  而他眼下在百里之外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于是苏虞满心纷乱的思绪皆化作担忧,一颗心久悬不下。
  ……
  一路在马车里颠簸着赶至了凉州。
  连夜赶路,又是天寒地冻的,越往北走越发地冷起来,苏虞的身子一早便有些受不住了,整日里裹着斗篷抱着手炉过活。
  眼下终于到了凉州,苏虞从袖笼里伸出一只手,掀开马车帘往外看这西北首府。书上所言的“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侣往来,无有停绝”的气象因西北战乱已然只剩了几分,乱象难掩,途有饿殍。
  苏虞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第83章 大漠孤烟
  打听到消息,大梁的军队驻扎在关外约莫十里处, 一行人稍作整顿过后便启程出关。
  这一路上进城出城, 苏虞从头至尾都坐在马车里不曾露面, 全权交由凌志出面交涉,凌志事先拿了官服勘验的身份公文, 一路畅通无阻, 眼下出关却被拦了下来。
  “车上何人?”守城士卒一面翻着凌志递上来的公文,一面问。
  凌志答:“乃我家夫人。”
  守城人见这一行人穿戴不凡, 那马车也非寻常人家所有,非富即贵,遂言语间很是客气:“麻烦把车帘掀开瞧一瞧吧, 上头的吩咐,眼下出关进关之人的身份皆要探清楚, 郎君也体谅体谅, 莫要让某难做。”
  凌志有些迟疑道:“我家夫人身子弱, 受不得这西北风寒的……”
  “那作甚出关?掀帘瞧瞧罢了,吹不到多大风的。”守城人把公文递还给他, 仍是不让通行。
  凌志接过公文,有些为难地移步至马车旁,隔着车帘道:“三娘, 得须您露个面。”
  苏虞拢了拢盖在身上棉毯子, 闻言也不觉怪异或是冒犯。眼下战乱连绵, 凉州城中流民众多, 鱼龙混杂, 查清过往来着身份再自然不过。出关倒也罢了,进关必得严查,指不定就混进敌军探子了呢?
  她正欲应下,忽听车外一声喊——
  “凌大哥!”
  苏虞挑了挑眉,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凌志在凉州还有故交吗?
  凌志闻声回头,见一人一马,高大的红鬃马上坐着一玉面郎君,一身甲胄,正是卫七郎卫霄。
  凌志也算是看着苏虞和卫霄青梅竹马地长大的,二人自是相识。
  卫霄打马经过,一眼瞥见马车前的凌志,抬眼再去看那马车,心里便有几分底了。他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过去。
  凌志拱了拱手道:“卫世子。”
  马车里,苏虞手上动作顿了顿。
  卫霄看一眼那马车,心里不知是惊是喜是悲。能得凌志此般护卫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里头坐的是三娘吗?”
  凌志迟疑着不知如何作答。
  那头的守城人催了起来:“快些掀帘瞧上一瞧便过关去。”
  卫霄刚转头往说话人的方向看去,苏虞便伸手掀开了帘子。
  帘后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虽稍有疲态,却架不住容颜姣好,眉目清冷,别有一番柔弱西子的味道,一颦一蹙皆是风情。
  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是我。”
  守城人被其容貌给惊了一惊,一时不言。原想着不过是一商贾的夫人或是妾室,腰缠万贯便学那权贵之家讲究起来……眼下看来,此般容貌气度哪是寻常铜臭商贾人家能养出来的?
  卫霄闻声立马回头去看,恰撞进苏虞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夭夭,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他问。
  苏虞淡淡道:“卫世子管不着我吧。”她言罢,转眸看向凌志。凌志会意,转头问守城人现下是否可许他一行人出关。
  守城人忙不迭点头。
  苏虞遂松了手,帘子落下。凌志目光复杂的看一眼卫霄,转头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缓缓启程,卫霄怔了怔,上前抓住车沿,唤了声:“夭夭!”
  马车未停,卫霄加快脚步,贴着车窗压低声音道:“我知你是担心苏伯父安危,你放心,苏伯父安然无恙,只不过受了些轻伤罢了。”
  苏虞气息一顿。
  马车越行越快,卫霄一面喘气一面语速极快道:“外头昏迷不醒的消息都是假的,不过是苏伯父的计策罢了,好打突厥个措手不及,将之一网打尽,夺回剩下的一州。为避免走漏风声,此事只有伯父的几个心腹知晓,至于圣人的眼线监军也都瞒着在,传回京城的消息自然也是假的。”
  苏虞终于忍不住掀开帘子,质问道:“那你如何会知晓?”
  卫霄一噎,顿了这么一下,手一松便追不上马车了,眼见着马车离去,他正欲往回去骑马再追,忽见前头那马车停了下来。
  卫霄心里一松,想着苏虞终究还是相信他的,气还未喘匀便提步追上去。
  苏虞自帘后看着他,眸光淡漠。
  她问:“父亲安然无恙,那晋王呢?”
  卫霄一窒,半晌不言。直至眼见着苏虞眸色愈沉,耐心渐失,才斟酌着开口道:“具体状况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自那战过后便再未见其出帐了……”
  苏虞脑中眩晕了一瞬。她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吩咐车夫重新启程。
  马车颠颠簸簸地再次启程,苏虞把手放进袖笼里,闭了闭眼,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卫霄适才的那几句话。
  至营帐时,天边已染上几抹晚霞,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西北之地的黄昏别有一种落寞的悲壮感,放眼望去便是裹着一层黄昏的连绵沙丘。
  苏虞披着斗篷下了马车,踩了一脚的沙。再一抬眼,便见一身盔甲的苏遒正站在营帐口。
  想来是卫霄快马加鞭先行回去报了信。
  苏遒面目复杂地看着苏虞从马车里出来,提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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