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虞闻言,发起怔来。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便幼稚得像个小姑娘吗?
陆锦姝在她手背上轻怕了拍,道:“你好好想想吧,别叫他等急了,翻了脸又难哄。嫂嫂累了,便先回去了。”
苏虞怔怔地,握了握手心。陆锦姝搀着侍女的手转身离去,苏虞回神,赶忙道了句:“嫂嫂慢走。”
陆锦姝摆了摆手,留下苏虞在原地又发起怔来。
……
是夜,宵禁前,苏虞收拾好东西,把卫霄临终前赠她的玉佩放进她闺阁里的那台黄花梨梳妆台的屉子里。
临行前,她回头望了眼夜色里的灼华院。
便将那玉佩同她少女时期的绮梦一起埋葬在记忆深处吧。
须臾后,苏虞转身离去。
***
甘州。
军队得胜归来,南下途经甘州,苏遒下令全军暂歇,休整数日。
太子听闻宫中嘉元帝和太后先后病倒,归心似箭,苏遒却一路不紧不慢,眼下又耽搁在甘州。
太子得了消息,遂冲进苏遒帐中质问,怒气冲冲。
“国公何以又停滞于此?”太子咬牙问。
苏遒坐在案几前,闻声抬眼瞥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此战艰险,乃是险胜,军中伤兵过多,不宜疾行奔波。这甘州城富庶堪比凉州,军队补给一下,伤兵也可休息几日。”
太子冷哼一声:“伤兵留在后面,大军先行回京为何不可?”
苏遒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又抬头道:“微臣知太子殿下心忧宫中圣人和太后,大军行军缓慢,太子殿下可先行一步。”
闻言,太子嘴角抽了抽。他不就是为了同苏遒一起回京面圣,搏个军功吗?先行回京……岂不白费功夫在这军营里屈就了这么些日子。
太子眼一眯,凉凉地看着苏遒。
苏遒丝毫不为所动,兀自翻着手里的一本兵书,不再搭理他。
太子气急,拂袖转身离去。
他疾步出了苏遒的营帐,正欲往自己帐中去时,忽见道旁窜出一个人来。
“殿下——”那人呼喝。
太子甚是烦闷,不欲搭理,移步欲走。
那人赶忙道:“太子殿下,我是瑶儿的父亲啊!”
太子皱眉,似在回想这人是谁。
那人赶紧自报家门:“苏瑶的父亲苏进!”
第97章 求之不得
苏虞赶在宵禁前回了晋王府。
除去几个箱笼外,她手里捧着一只花盆, 里头正是将将发芽的那株虞美人, 而身后连翘手中则捧着一只鱼缸,里头游曳着三条形态各异的金鱼儿。
仿佛去岁嫁进这晋王府时, 带着她养的花儿和鱼儿。
晋王府管家欣喜地出来迎, 赶忙吩咐小厮接过她手中的花盆。苏虞将之递了过去, 叮嘱了句:“小心些。”那小厮连忙应下。
苏虞一面往府里走,一面四处望了望, 夜色已然泼了下来,灯笼点点,四下瞧不大清。她淡声问:“王爷呢?”
管家支吾道:“王爷午时出了府, 至今未归……”
苏虞轻皱了下眉。已是宵禁, 各处坊市皆闭了……他能去哪?不过想来他是随身戴着金鱼袋的吧, 出示金鱼符便也能畅通无阻了。
苏虞敛眸。他委实是被她气得不轻吧。她问:“无人跟着他出府吗?也不曾告知你们他去了哪里?”
管家答:“王爷不让人跟着,一句话也没留就走了……”
苏虞脚步顿了顿,又提步走进屋内。屋内燃着烛, 空无一人,一片寂静。她摆手吩咐人皆退下, 独留她自己一人。
她提步走至案几前, 借着昏黄的烛光, 瞧见那案上搁着一幅画。她凑近了看,画上乃是一娇俏可人的垂髫小娘子, 巧笑倩兮, 眉眼灵动。
约莫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穿着菱花小袄,站在雪地里,身后是风雪呼啸。
苏虞瞧着瞧着,忽然觉得这小娘子十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自是认出了此画出自秦汜之手。可他画一个垂髫小娘子做甚?
苏虞轻蹙眉,偶然掀起这张画,便瞧见底下还有一张画。
底下这张画的则是一宫装女子坐于案几前,眉眼透着若有若无的疏离冷淡。案几上摆满了玉盘珍馐、琼珍玉酿,女子背后是重重宫殿。
苏虞眉心一紧。只瞧一眼,便认出这画中正是前世入宫为妃的自己。
再往下翻,又是另一幅画:女子梳着妇人髻,面朝窗外坐着,只瞧得见一抹清瘦的背影。窗子只开了浅浅一条缝,窗内烧着炭火,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苏虞眨了眨眼,又往下翻了翻,一叠的画,画中人皆是一女子――亦或者说,皆是她。
她重又翻回最面上那张,垂髫小娘子与后头几张梳着妇人髻的自己,眉眼出奇地相似。
苏虞恍然明白那个在雪地里笑得灿烂的小娘子便是她自己。可秦汜如何知道她垂髫之年是何模样?他们幼时便见过吗?
苏虞垂着眼,心里酸酸涩涩,半晌,她重又一幅幅赏那一叠画。发现唯有最后一张画上提了几个字――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
久等不见其归,苏虞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神思恍恍惚惚坠进漫天大雪里,被冬日里呼啸的寒风吹得晕头转向。
忽闻阵阵号角声,恍惚意识到这是军营。再一眨眼,便瞧见军营粮仓中,一垂髫小娘子站在一少年郎君前。
那少年埋首臂间,身子微颤,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在哭。小娘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忽然横眉瞪眼,装模作样地嘲讽起那小郎君。少年怔忡抬头,一双桃花眼微红――
梦中苏虞一窒,认出其竟是少年时期的秦汜。
画面猛地破碎,转而又是一片茫茫雪色。号角声不再,凝神去听,闻得一阵凄婉悠长的挽歌。
挽何人之歌?
夜色与雪色相争,敌不过清凌凌的月色。满目萧然里,又传来阵阵木鱼声,与月色相伴,直至天明。
何人念经?
风雪愈烈,半分停歇的意思也无。天光渐明,斜斜照进寺里,照见一个结跏趺坐的背影。
风声依旧,她却仿佛听见了那人心中默念之言――
“请佛祖宽恕她,所造一切罪孽,皆由我赎。”
……
子时过了,秦汜头重脚轻地回了府,他摆掉侍女搀扶的手,昏昏沉沉走进屋内。
忽见案前烛火下睡着一人,他扶着门框,眨了眨眼,倏忽间清醒过来。
秦汜嘴角微勾,轻手轻脚地走近前去,于案前细细端详她露在外头的半张脸。眉眼鼻唇无一不精致,丹青妙笔难呈其半分韵味。
他静看半晌,俯身将她抱起,一路把她抱到榻上。再一低头便瞥见她腰间系着的玉佩,其上雕了一个“夭”字。正是他拿去做生辰礼的那块。
秦汜略怔了一下,伸手摩挲了一下那块玉佩,转而看向她的面庞。睡梦里似乎不□□稳,眉头皱着一直未曾松开。
秦汜伸手轻轻碾平她的眉心,末了,又轻抚她的脸颊。指尖滑腻柔软,他静看半晌,终是忍不住俯身吻下去,在其唇间流连忘返。
苏虞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眼中迷蒙未散,便坠进一双含情目里。
秦汜顿了顿,二人视线相对,唇齿相贴,半晌无言。
半明半昧里,苏虞轻眨眼睫,眼下的小扇子也跟着轻颤。
秦汜唇上昨日被其咬破的伤口仍在,适才在外饮酒,一口灌下,生疼生疼。他想着,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未料苏虞立马又迎了上来,亲了他一口。亲罢,又缩了回去。
秦汜挑眉,舔了舔唇上的伤口,问:“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要死要活都不回来吗?”
苏虞咬了咬唇,睨他一眼,眸中点点嗔怪。
贝齿咬红唇,秦汜忍不住又俯身吻下去,苏虞松开牙关,回吻过去。
初时他吻得轻轻柔柔如江南细雨,后头便愈发疾风暴雨。
间隙里,听到他言:“既回来了,可就再难有离去的机会了,嗯?”
苏虞支吾一声,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轻声道:“不走了。”
秦汜终于微微笑起来。
第98章 无兵无马
甘州。
军队得胜归来, 南下途经甘州,苏遒下令全军暂歇,休整数日。
太子听闻宫中嘉元帝和太后先后病倒, 归心似箭, 苏遒却一路不紧不慢, 眼下又耽搁在甘州。
太子得了消息, 遂冲进苏遒帐中质问,怒气冲冲。
“国公何以又停滞于此?”太子咬牙问。
苏遒坐在案几前, 闻声抬眼瞥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此战艰险,乃是险胜, 军中伤兵过多, 不宜疾行奔波。这甘州城富庶堪比凉州, 军队补给一下, 伤兵也可休息几日。”
太子冷哼一声:“伤兵留在后面, 大军先行回京为何不可?”
苏遒不置可否,沉吟片刻, 又抬头道:“微臣知太子殿下心忧宫中圣人和太后,大军行军缓慢, 太子殿下可先行一步。”
闻言, 太子嘴角抽了抽。他不就是为了同苏遒一起回京面圣,搏个军功吗?先行回京……岂不白费功夫在这军营里屈就了这么些日子。
太子眼一眯, 凉凉地看着苏遒。
苏遒丝毫不为所动, 兀自翻着手里的一本兵书, 不再搭理他。
太子气急,拂袖转身离去。
他疾步出了苏遒的营帐,正欲往自己帐中去时,忽见道旁窜出一个人来。
“殿下——”那人压着声呼喝。
太子甚是烦闷,不欲搭理,移步欲走。
那人赶忙道:“太子殿下,我是瑶儿的父亲啊!”
太子皱眉,似在回想这人是谁。
那人赶紧自报家门:“吾乃苏瑶之父苏进,甘州长史!”
太子顿了一会儿,便又疾步往自己的营帐去,苏进连忙一脸谄笑地跟上。
“殿下,殿下!”
太子一脸不耐。他都快忘记东宫里的苏侧妃是何模样了,哪里还管得着苏侧妃的父亲?母后让他纳苏瑶为妾,本是想着拉拢苏家,可谁料到苏家二房在苏家根本说不上半句话?
太子进了帐,闷着气坐下,抬头不耐地问苏进:“何事?”
苏进见他这模样心里有些忐忑,却仍是开口道:“殿下,去岁在京中,您答应将微臣调到京中任职,您看……”
太子端起案几上的茶杯,仰头一口饮尽,敷衍道:“苏长史这官做得好好的,何必回京。”
苏进急了眼,生怕太子翻脸不认人。在京中时恰巧碰上太子因科举舞弊一案被嘉元帝禁足东宫,是以他还未被调回京就迫不得已又回了甘州,眼下好不容易又碰上南下归京的大军……
苏进敢怒不敢言,转而开始打苦情牌,他苦着脸道:“殿下,微臣一家老小皆在京城,唯有微臣一人在这苦寒西北耗着,逢年过节都难得回京一趟……”
太子眸光越来越冷:“苏长史请回吧,孤没闲工夫听你诉苦,你要回京直接去找宁国公便是。”
苏进气闷:要是苏遒愿意将他调回京城,他哪用得着低三下四地去求太子?
逐客令下了,苏进却半晌不走,太子抬眸凉凉地睨了他一眼,苏进心里一紧,灰溜溜出了帐。
苏进出帐时,恰巧与一半蒙面的瘦小男子擦肩而过,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古怪男子已经进了太子帐中。
帐内,太子屏退掉侍从,独自一人在帐中喝茶。他满上一杯又仰头喝尽,却仍无法平息心中烦闷。
宫内赵皇后被冷落,听闻险些废了后位,赵家眼下如同一盘散沙。而嘉元帝眼下病重,安王监国……他这太子该如何自处?
不行,他得快马加鞭地回京!
太子刚一起身,那身形瘦小的古怪男子便进了帐,见势问道:“殿下欲往何处?”
“回京!”
那男子闻言面上无波无澜,不紧不慢地坐下,道:“不可。”
太子“砰”地一声两手撑在案几上,咬牙道:“母后险些被废时孤要回京,先生言不可;皇祖母召孤回京,先生言不若留在边关得个军功;父皇病重安王叔监国时孤要回京,先生又言不可。眼下仗都打完了,父皇也醒了,孤为何还不可回京?”
那男子面色平静依旧,淡淡道:“殿下再忍耐一段时间,回京之后便能垫下根基。”
太子嘲讽一笑,道:“赵家垮了,母后也无权无势了,孤又屡次三番遭父皇厌弃……哪来的根基?!一点儿宁国公施舍的军功便能垫下根基?”
那男子顿了一会儿,开口道:“眼下形势的确不太妙。”
太子深吸一口气,转而又和声和气地问:“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那男子静默半晌,忽然抬头压着声道:“不破不立,不若一鼓作气,趁着陛下此番病重……您是储君,登基名正言顺。”
太子大惊:“……这是谋反?”
“是恭迎陛下做太上皇。”男子语调平静,“等您登基了,再娶了突厥和亲而来的公主,陛下为了两国和平,也再难对您不利了。”
太子瞠目。他四下望了望,无人,却仍是止不住的心慌。东宫太子妃早已是日薄西山,他原本就打着和亲公主的主意,却未曾想到以此作为威胁。
太子惊疑道:“这要如何‘恭迎’?!孤无兵无马……”
那人扯了扯嘴角,笑得阴森寒凉,他道:“眼前帐外不正是千军万马吗?”
太子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心慌之余,涌起一股子隐秘难言的兴奋,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荣登大宝的景象。此举大逆不道,可他眼下回京恐怕连储君之位都难保。父皇眼下病重,安王叔监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若趁此机会,破釜沉舟,“请”父皇退位于他,安安心心做太上皇养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