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摁住她——星球酥
时间:2018-08-06 09:03:14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个人笑到打嗝:“他妈的嫌一个女的娘们!秦渡这人真的可怕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谈的时候可他妈上心了。”黑衣青年嘲道:“甩人的时候,连理由都懒得找。”
  骤雨倾盆,漆黑的夜里,刀刃般的雨劈里啪啦地落在了许星洲的伞上。
  这是她这个学期买的第三把伞了,伞面上印着绿色的小恐龙,小恐龙圆滚滚的,却被雨水打成了黑色。许星洲眼眶通红地站在车后,撑着那把变黑的伞,听他们像评价一件货物一样评价几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儿和她自己。
  “——他不总是这样吗。”
  那个人说。
  “不可能热衷一件事超过三个月,偏偏每件事都做得好,翻了脸了连妈都不认。”
  “操,”另一个人感慨道:“真羡慕啊妈的,我也想要这种人生。”
  许星洲茫然地望向远方。
  是真的吗?——不对,他们说的这一切,是真的么?
  ——那个游刃有余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秦渡,真的是这样放肆地对待他曾经愿意付出心血的东西的么?
  -
  许星洲并不愿意相信。
  可是不愿意相信有什么用呢?秦渡无数的行为——那些随意的、将一切都视作草芥粪土的、有时甚至毫无尊重可言的行为,那一举一动,都将他们说的话佐证得淋漓尽致。
  秦渡的确是这么个人,许星洲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颠沛流离地虚度光阴,他对一切都没有半点珍惜之意。
  毕竟那位年轻的公爵脚下封地千里,荣光加身,他的长袍上缀满珠宝,他的花园中开满姹紫嫣红的玫瑰。
  年青公爵的城堡大门外百兽来朝。他的黄金鸟架之上群鸟喧闹。
  某一年,有一只被老鹰撕扯过的凤尾绿咬鹃跨过风暴与汪洋,停留在了拥有一切的年青公爵的窗台上。
  秦渡可能会为那只凤尾绿咬鹃驻足,甚至爱抚那只鸟的喙。
  ——但是,他会珍爱这只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的野鸟么?
  这个问题,甚至都不需要回答。
  因为答案本身都带着羞辱的意味。
  …………
  ……
  晚春雨夜,雨将许星洲的裙子下摆打得透湿,她身上甚至还披着秦渡的夹克,那件夹克颇为温暖,里头衬着一圈毛绒。
  许星洲眼角都红了,强撑着笑了一下。但是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她回头看向秦渡的车,那里有一点火光。
  那些人仍在雨里交谈。
  有人提及自己包了个模特,话里话外都是那模特人美水多。那是许星洲最讨厌的、典型的‘men talk’。
  “要我说,”那人一挥手道:“——大学生最好了。而且要去大一大二的里面挑,大一大二的好上手,又嫩,就是分手的时候麻烦……”
  一个人又嘲道:“你他妈什么口味,大一大二的小嫩鸡有什么意思,除非长得跟秦哥带来的那个一样。”
  那个黑卫衣青年说:“那个F大大二的是吧?”
  他们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清亮的女声就响了起来。
  “——对。”
  许星洲说。
  -
  许星洲说完那句话,耳边只余天地间唰然的雨和吞没天地的狂风。
  “F大大二新闻1503班,没错,”许星洲充满嘲讽地道:“——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那群人简直惊到说不出话,似乎从来没见过diss人时本人跳出来刚他们的。
  但是在许星洲这里,这件事的脉络格外的简单——一是她不可能忍受这种侮辱,二是她不可能等待天上掉下的男主角来帮她打脸。
  她从小就见惯了侮辱。那些来自同龄的孩子的,那些来自恶劣的大人的。他们有嘲笑她父母离异的,有嘲笑她没人要的——嘲笑她奶奶腿脚的,许星洲一一怼了回去。
  而这,不过是另一次嘲讽罢了。
  许星洲嘲道:“你们眼里是不是什么都能包?”
  她狂风将她湿漉漉的红裙子吹得啪啦作响,许星洲将自己的头发往后一捋,如同白杨般,堂堂正正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真可怜啊。”
  许星洲一步一脚印地往前走,嘲道:“——见到短袖就想起白臂膊,见到白臂膊就想到色情,看到长得好看的女学生就想到包养,怎么了?打算用生命阐释什么叫人与海绵体位置互换的可能性?”
  “还包养呢——如果我不是被包养你们谁跪下道歉?”
  为首的那个,一开始看不起许星洲的人不走心地辩解道:“那个,妹子,我们就是吹个水,你没必要较真——”
  那辩解,简直是放屁一般。
  许星洲眯起眼睛,劈手一指高架下头,道:“——我把秦渡从车里拽出来,当着我的面和你们吹水。我收过他一分钱我从这里跳下去,没收过的话我也不要你们的命,你们就把刚刚攻击我的话一字一句说给秦渡听听看。”
  这群人霎时静了,连那个人都没胆量将话说完。
  ——居然连这种时候,都得把秦渡拉出来。
  许星洲望着所有人,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这里的这一群人,没有哪怕一个是她得罪得起的,许星洲想。
  在座的无论哪个人动动手指头,都能让许星洲的日子极其不好过。他们有可能会卡住她来之不易的实习机会,也有可能卡学位证,如果以后许星洲想留在本地发展,更是绝不能继续怼下去了。
  ……只能进行到这里为止,多了绝对不行了。
  许星洲下决定的瞬间,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他们、与秦渡的阶级差距。
  这些人能肆无忌惮地用‘拜金’和‘包养’侮辱许星洲,却天然地拥有着煊赫的家世与地位,他们用这两样可怕的、山岳一样无法反抗的东西死死克住她,让她连下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可是,他们都怕秦渡。
  许星洲一个月两千来块生活费,住在学校宿舍,目前最大的苦恼是下个月九号花呗还款。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家,同理没有后盾,只有□□般的心理疾病。
  她和这些公子哥儿如同云泥,与秦渡的地位可能是如隔天地。
  许星洲想得出神,一不小心松开了手,那把小伞犹如个破烂漏斗,瞬间被吹向了漆黑的、惊涛翻涌的汪洋。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顷刻之间,没了伞的许星洲就被淋得透湿,茸茸的头发耷拉了下去,像一只被从水里捞出的、蔫蔫的猫咪。
  -
  许星洲开门进来时,秦渡正在嚼口香糖,车里头换过气,烟味儿很淡,几不可闻。
  许星洲淋成了一只落汤鸡,哆嗦着钻进了车里。
  “你伞呢?”秦渡将口香糖吐了,不解地问:“怎么淋成这样?”
  许星洲带着一点轻微的鼻音,轻声说:“……风太大,把我的伞吹跑了,抱歉弄湿了你的外套。”
  秦渡哼了一声。
  “你弄脏了你洗,”他故意说:“师兄不穿雨淋过的衣服。”
  许星洲点了点头,顺从地将外套脱了,抱在了怀里。
  秦渡:“……”
  总之她进来之后就坐在了副驾上,外头风夹着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上挡风玻璃。
  秦渡问:“……冻感冒了?”
  许星洲摇了摇头。
  “困了是不是?太晚了,师兄送你回宿舍,”秦渡叹了口气,道:“怕的话可以抓师兄的袖子。”
  那个女孩想着年轻公爵的自由与浪荡,想着他脚下的一切,想着他与生俱来的光环。她想着荒凉山崖上的凤尾鹃,想着狂风暴雨与拂过面孔的、春夜的风。
  ——她想起坠在石板上的山樱。
  可是美好的岁月下,隐藏着难以调和的、尖锐的矛盾。
  这些矛盾沉睡许久,却在这个夜里被猛地撕开,血淋淋地摆在了许星洲的面前。
  空调缓慢的气流声中,许星洲冷淡地说:
  “——不了,我不要抓了。”
 
 
第38章 
  -
  许星洲一句话也不说,秦渡只当她是困了。
  女孩半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车里,头发丝一根一根地往她的裙子里滴着水。秦渡伸手试了一下空调,担心她感冒,然后将暖风拧大了一些。
  许星洲微微动了动,秦渡注意到她十指冻得发青,仍抱着他湿淋淋的外套。
  秦渡说:“外套放在后面。”
  许星洲顺从地把外套卡在了后头,仍是不说话。
  “别急,”秦渡看了看表,宽慰道:“十二点半之前师兄一定把你送到,你们宿舍不是没有门禁吗?”
  许星洲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门禁,茫然地望着窗外。
  秦渡便不再说话,让许星洲在车上先小憩会儿。
  车里只余夹道的路灯飞速掠过时的光影,和呼呼的引擎轰鸣声。他们穿过郊区,车窗外静谧的雨夜里,开始出现灯红酒绿的颜色。
  紫光之中,许星洲突然道:“秦渡,站在悬崖边上过吗?”
  秦渡一愣:“……悬崖没有,去过蹦极。”
  “蹦极我也去过。”许星洲轻声道:“——我说的是悬崖,下有深渊的那种,站在边上往下看,甚至会觉得一股吸力。”
  秦渡说:“没去过,对这种景点没有兴趣。”
  许星洲笑了笑,道:“不要去的好。”
  “人的情绪是无法自控的,”许星洲茫然道:“你可能现在觉得站在深渊边上就想跳下去是件蠢事,但是我看来不是。”
  秦渡一怔,望向许星洲。
  许星洲自嘲地笑了笑:“……我是那种,会真的受到深渊勾引,跳下去的那种人。”
  那其实是许星洲一生为数不多的、愿意直面自己的时刻,可她用最模糊的语言糊弄了她每天都会有的冲动,犹如一场策划已久可最终成为临时起意的求救。
  秦渡:“……”
  秦渡沉默了许久,许星洲说出那些话时也没想让他回复——她这一席话说得极为无厘头,甚至带着点儿中二的味道,她都没指望秦渡听懂。
  他应该会当醉话吧,许星洲茫然地想,或者当梦话也行。
  可是秦渡终于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悬崖有什么怕的,”秦渡眯起眼睛:
  “以后大不了不带你去。”
  -
  秦渡没将他那辆骚包超跑开进校园。
  晚春的雨落在绣球花上,剑兰四处生长,秦渡步行送许星洲回了宿舍——她们宿舍区总有个朝马路上开的门,秦渡将车停在了那个小门门口。
  那时雨已经小了不少,整个宿舍南区笼罩在一片蒙蒙的细雨里。
  秦渡看着周遭的环境说:“南区这里,确实还是破。”
  许星洲点了点头。
  “……是不是很困?”秦渡莞尔道:“明早有课么?”
  许星洲慢慢地说:“……第二节。”
  秦渡与许星洲撑着同一把伞,金黄的雨滴落在伞面上,那个女孩子走在他的身侧,眼睫毛长长地垂着,她的嘴唇犹如月季花瓣一般,是个非常适合亲吻的模样。
  秦渡说:“淋湿了,记得洗个澡再睡。”
  “……我们澡堂关门了。”许星洲不无嘲讽地道:“秦渡,你果然是没住过宿舍的大少爷。”
  秦渡噎了一下。
  许星洲慢条斯理地说:“我大一入校的时候学姐就告诉我们,澡堂下午开门,晚上十一点关门,要洗的话最好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去。我猜没人告诉你吧?”
  秦渡说:“……我报道的时候……”
  ——他想起他报道时连宿舍都没去,直接去见了院长,连各类卡和校园网都是辅导员和后勤老师亲自带去插队办下来的。
  “大一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去公共澡堂,”许星洲看着秦渡,说:
  “——然后我在那个澡堂洗了两年澡。”
  这就是明面上我们之间的差别,许星洲想。
  说话间许星洲到了她的宿舍楼下,她从包里摸出自己的一卡通,刷了门禁。
  “谢谢你,师兄。”许星洲看着秦渡,说:“——谢谢你今天带我兜风,带我吃好吃的,这两样我都很开心。”
  兜风很开心,油爆毛蟹也很好吃,她想。
  秦渡从车上走下来的瞬间也很帅,许星洲喜欢秦渡踩着共享单车的身影,就像她喜欢秦渡从车上走下来的模样一般。
  我喜欢你的嚣张与锐利,正如我喜欢你的不完美。许星洲想。
  可是我自卑又害怕,她想。
  ——我自卑我的一无所有,自卑我的无家可归,自卑我身上深渊一般的悲哀;我害怕你的游刃有余,害怕你的喜新厌旧,害怕一切我认为你会做出来的事。
  许星洲不等秦渡回答,就走进了宿舍楼。
  -
  深夜雨声连绵,将盛开的月季花打得垂下头颅。秦渡单手撑着伞,夹着手机,靠在许星洲的宿舍楼下。
  他从兜里摸出根烟,以火机点着,于是在唰然的、茫茫黑雨之中,一星火烛亮起。
  手机那头嘟嘟响了好半天,才传来肖然不耐烦的“喂?”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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