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摁住她——星球酥
时间:2018-08-06 09:03:14

  程爸爸叹了口气道:“……这个小孩啊。”
  他又说:“雁雁,回头让洲洲不要总浪费钱。她爸每个月给的也不多,那边生活又贵,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让她自己留着买点好吃的。”
  “对,”程妈妈也说:“下次不要收了,让她留着钱,你们自己去吃好吃的,我们又没有关系。”
  程雁笑道:“放心啦,许星洲理智尚存,不会饿死自己的。”
  “还是老规矩?”程爸爸莞尔地问:“让你妈今晚给她煮一煮,你明天顺路给她奶奶送过去么。”
  程雁点了点头,程爸爸伸手摸了摸程雁的头,不再说话。
  …………
  ……
  月光映亮广阔平原和荒凉的施工地,程爸爸拉着程雁的行李箱,高铁站到达口外全是黄牛和开黑出租的,还有发小传单的。
  程雁钻进小轿车,她父母坐在前排,他们一起回家。
  “……星洲应该挺羡慕我的吧,”程雁茫然道:“我还能回家,可她暑假都不打算回来了的。”
  “其实我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在这里也没有家。”
  程妈妈不平地说:“觉得自己有家才怪了。她爸妈那都是什么人啊?我每次想起来都生气,哪有那样为人父母的?”
  “星洲她妈还要再婚呢。”程爸爸漫不经心地道:“第三次了吧?是不是这几天就要办婚礼了?”
  程雁想起许星洲的妈妈,嗯了一声。
  程爸爸说:“他爸也是厉害。初中的时候,嗯,星洲一说不想去他家住,就真的不劝了——说白了还是觉得星洲是个拖油瓶,她一提就顺坡下驴呗。”
  程雁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许星洲发的微信,说自己到宿舍了。
  程爸爸一谈那对父母,仍是不平个没完,在前头滔滔不绝地骂那俩人不配为人父母。
  ……
  那对前夫妻确实是够倒人胃口,程雁想。
  在孩子五六岁的时候闹离婚,谁都不要那个懵懂而幼稚的许星洲,为了不要抚养权甚至差点闹上法庭。
  ——那就是许星洲第一次发病的契机。
  五六岁的小姑娘,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被任何人所爱,连父母都不爱她。小小的许星洲连世界都坍塌了。
  ——程雁至今不理解那对夫妻,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不想要那个小女儿。
  程雁理智上明白那是因为自私。毕竟每个人都怕耽误了自己的人生——可是在生下孩子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考虑到,孩子就是自己的责任呢?
  那时候的程雁也只是小小一只,不懂他们之间的弯弯绕,只后来听父母聊天时提过,星洲的父亲有些重男轻女,不想要女儿,想要儿子——而那时候计生政策还没放开,他拖着星洲这个拖油瓶的话连对象都不好找。
  而星洲的母亲,她离婚后就立刻闪婚——应该是婚内出轨,因此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要女儿。
  那对夫妻离婚时天天吵天天闹。程爸爸说过,那对夫妻当着孩子的面就骂得极其难听,什么野种什么不知是谁生的,什么驴xx的,什么你不要我就把她从楼下推下去……
  那段闹剧持续得旷日持久,最后还是病愈出院的许星洲的奶奶出面,对那两个人说这个孩子我来养,然后直接把许星洲领回了自己家。
  ——那时候许星洲的病已经颇为严重,甚至都有些自闭,成天成日地不说话。
  而她奶奶是个风风火火的老太,声音洪亮,乃是街坊邻居之间吵架的头把好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其实也没受过什么教育,也不晓得抑郁是什么,但至少知道得了病就得去治,而她的小孙女非常难过。
  许星洲的奶奶悉心照顾那时候不过六岁的许星洲——她足足照顾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将小许星洲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
  许星洲跟着她奶奶生活这么多年,其实沾了不少这位老人的坏毛病,譬如牙尖嘴利,譬如吃喝嫖赌……程雁搓麻将打牌从来不是许星洲的对手,这个辣鸡甚至还会出千,连出千的手艺都是跟她奶奶学的。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那个老人真的非常爱她。
  …………
  ……
  程雁望着外面连片田野和细柳,想到许星洲她奶奶,忍不住就开始笑。
  夜风习习,程雁和她父母坐在一辆车里,程妈妈打开手机看了几眼,突然“哎哟”一声。
  程爸爸一愣:“老婆你这是咋了?”
  “这……”程妈妈语无伦次道:“星洲他妈这人到底啥毛病啊?她不是打算后天赶着五一的场子结婚的么?我记得婚宴都订了吧——”
  程爸爸开着车,一头雾水:“哈?我其实不太清楚……”
  “婚宴定了,她今晚跑了?”程妈妈难以置信地说:“——跑去上海了!今晚的票,她能去做什么啊?”
 
 
第42章 
  -
  千里之外,魔都的天犹如被捅漏了。
  312宿舍,灯管悬在许星洲头顶,宿舍里一股风油精和药酒的味道。
  李青青道:“……姐姐,你今晚能睡着不?”
  许星洲点了点头,抚着胸口道:“……还行,我撑得住。”
  “你摔成这样,”李青青客观地道:“估计也是没法洗澡了,怎么办?我给你拿湿巾擦擦?”
  许星洲:“我不要,你大概会嫌我胸小。”
  李青青:“……”
  李青青说:“你真的抑郁?”
  “今晚有什么情绪不对的地方,”李青青道:“就跟我说,程雁说你发作起来比较可怕,有可能想不开。”
  许星洲莞尔道:“我现在好一点了。”
  李青青叹了口气,将药酒放在许星洲桌上,道:“……你也太神奇了吧?”
  许星洲温温地笑弯了眼睛,问:“怎么啦?”
  “这个世界上,”李青青说:“——谁能想到你都会有抑郁症?”
  许星洲笑了起来,可是那笑容犹如是硬扯出来的一般,道:“我怕你们知道了之后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李青青:“……”
  “毕竟,”许星洲自嘲道:“这社会上谁都有点抑郁的倾向,我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特殊,也不想因这件事得到什么特殊的优待。而且抑郁的人大多有点神经质,就像我本人一样。”
  “我怕别人知道,”许星洲低声道:“……我怕他们觉得我是神经病,我怕他们用异样的眼神看我,我怕在我发病之前他们就不能正常地对待我了。”
  李青青说:“……这个……”
  “……青青。”
  许星洲眼眶里带着泪水,抬起头,询问道:
  “……我应该,没有影响过,你们的生活吧。”
  那句话有种与许星洲不相配的自卑和难过,像是在她心中闷了
  李青青过了很久,叹了口气道:“……没有。”
  “我们都觉得,”李青青心酸地道:“星洲,你活得那么认真,那么……漂亮,我们都非常羡慕你。”
  许星洲茫然地望着李青青,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李青青酸涩地说:
  “……我们,每个和你接触的人。”
  “都很喜欢你。”
  -
  ……
  阜江校区里,雨打剑兰,行路灯的余光昏昏暗暗。
  秦渡淋得透湿,与陈博涛一同坐在紫藤萝盛开的回廊里。
  暮春的雨落在他的身上,他手里捏着把脏兮兮的雨伞,沙哑地在黑暗里喘着气。远处月季盛开,雨水滴里搭拉地汇入水沟。
  打破沉默的是陈博涛:“……我开车送你回去?”
  “……嗯,”秦渡沙哑道:“……谢了,我淋了一晚上的雨。”
  陈博涛说:“你淋一晚上干嘛?这都他妈十一点多了,你在校园里转了一晚上?”
  秦渡哑着嗓子说:“我找人。”
  陈博涛怒道:“我知道你找人!”
  “她跑了之后……”秦渡咳嗽了两声道:“我觉得真他妈生气啊,明明都对着我脸红了。我到底哪里差,她看不上我是不是眼瞎,不要我拉倒,我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陈博涛看着她。
  秦渡平直地道:“可是,我只觉得我快死了。”
  “……所以我告诉我自己,”秦渡说道:“我步行走到她们宿舍,在路上如果能看到她,就是命运让我别放过这个人。”
  风呼地吹过,湿淋淋的叶子啪啦作响。
  “……咳……然后,”秦渡嗓子哑得可怕,将那把伞举起来晃了晃:“……我捡到了这把伞,我从星洲手里抢的这把。”
  陈博涛不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人影都没见到半个。”
  秦渡说话时,声音里几乎带上了破碎的味道。
  远处喧闹的学生早就静了,阜江校区万籁俱寂,雨声穿透长夜,紫藤萝坠于水中。
  秦渡拿着那把伞,泣血般地说:“——只找到了这把伞。”
  “所以我没办法,又告诉我自己……”
  “……我说许星洲今天晚上是有课的,所以肯定会出来上课。我在校园里走走,应该会遇见。”
  他顿了很久,又狼狈地说:“……然后我退而求次,告诉自己,这么偶遇也算命运。”
  陈博涛:“……”
  陈博涛笃定地道:“所以你在学校里面走了三个小时。”
  秦渡无声地点了点头。
  “……没找到,”秦渡将脸埋进手心,沙哑道:“……连人影都没有。所以,我又觉得明天再说吧……明天再说。”
  陈博涛嘲道:“我盼你这种天选之子翻车,盼了二十年,没想到你跪在一个小姑娘身前了。”
  秦渡粗鲁地揉了又揉自己的眼眶,抬起了脸。
  “……我虽然活不明白,”秦渡背着光道:“但是我他妈……”
  然后陈博涛指了一下秦渡的手机,示意他有新消息来了。
  -
  …………
  ……
  许星洲躺在床上,就觉得这个世界朝自己压了下来。
  李青青与她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她终究不是程雁——可程雁其实也不理解这是个什么感觉,她只是能捉住在崖边坠落的许星洲而已。
  那种感觉极其窒息。
  ——从来没有健全的人能够理解抑郁症发作状态是什么,无论那个人与她有着多么亲密的关系。
  那是从心底涌起的绝望,明明毫无器质性病变,却硬是能以情绪逼出肢体症状来。整夜整夜的想去死,觉得活着毫无意义,生活毫无转机,那些曾经喜欢的、无论如何都想要去一次的、新奇的地方瞬间变成了痛苦的源泉。
  那个想活到八十岁去月球的许星洲,想尝试一切,走到天涯海角的许星洲——就这样被死死地扼住了喉咙。
  许星洲连哭都只能闷在被子里,她怕睡着的李青青被她吵醒,也怕自己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
  ——明明没有什么刺激,却还是垮了,不是矫情是什么呢?
  林邵凡不明白,程雁只是从来都不问。
  连许星洲自己都讨厌这个自己,觉得这样的许星洲应该被留在黑夜里头,连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时候,谁还会理解她呢?
  许星洲想到这点几乎喘不上气来,程雁给她发的消息她一条都看不进去,只按着以前的习惯给她报了一句平安。
  ——每次许星洲情绪崩溃的时候,程雁都会要求许星洲隔一段时间报一声自己没事,以确认她没有做傻事。
  许星洲点开与秦渡的聊天框,被清空了聊天记录后,秦渡一句话都没再和她说过。
  她想起秦渡师兄高高在上的表白,想起他被拒绝之后那句称得上卑微的‘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又想起秦渡在月季花中淋着雨,在她身边捡起那把掉进泥污的小伞。
  ——师兄可能是真的喜欢我的吧,许星洲一边哭一边想。
  真好啊,居然也不是单相思,许星洲闷在被子里哭得泪眼模糊。
  可是我这一辈子,许星洲哭着想,已经被抛弃过太多次了。
  那些抛弃来自每个我所重视的人——生我养我的血亲,育我爱我的祖母,曾经与我相伴的同学。那些遗弃来自岁月,来自人生。
  而秦渡的身份,比父母比她的奶奶还要危险。
  他与许星洲并无血缘,故乡不在一处,这些姑且不提,光是一点喜新厌旧和游戏人生都令许星洲害怕得不行。
  许星洲甚至都没有把握——他会不会在知道许星洲有病的瞬间就拍拍屁股滚蛋。
  许星洲扪心自问自己无力承受这样的抛弃,只能将危险掐灭在摇篮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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