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贵死了——不得无趣
时间:2018-08-07 11:00:27

  于是展颜答他:“算是吧。”
  魏琅目光不停,半晌道:“姑娘立意很好,但可惜力有不逮,不能成体,且未免有些……有些地方似乎有悖伦常……”
  林淡秾一怔,应下一声:“是。”
  她本不是一个肚里墨水许多的人,更比不得魏琅。魏琅前面说的没错,后面说的就更加没有问题了……如何能不悖伦常,她自己就不是这个伦常里的人。即便是当今已有的释理她也是舍一半用一半,甚至夹带了一些私货。
  她的睫毛低低垂下,光影在脚边流走,话语吐出了口。
  “请魏公子指教。”魏琅是正统的学子,师承名家,更是曾有过成书的经验。他的只言片语,要厉害过林淡秾千万倍;若能得以指教斧正,更是天大的幸运。这不仅是对林淡秾,更是对这一院子的孩子。
  魏琅闻言略一蹙眉,却不是要拒绝:“不知林姑娘能否容琅誊录一遍,带回去慢慢看。”
  他这般认真,林淡秾反倒不知所措,最终只说了一声:“可。”
  魏琅眉眼弯弯,问:“可有纸笔?”
  林淡秾四顾想要找笔,却见残垣空室,很快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林府,道:“没有。”
  “这无妨,我一会去买就好。”他心思仍旧落在地上,两手交于身前,以左手捧右手之姿伫立许久,不是推敲却在推敲,且全神贯注、无暇顾他。
  林淡秾走上前去,立在魏琅不远处,不解又好奇:“魏公子缘何如此帮我。”
  魏琅闻言抬起头凝视她,认真答道:“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如有差错贻患千年,不可马虎对待,故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林淡秾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魏琅看一眼天色,又道:“姑娘是偷偷出来的?那就该回去了,已经不早了。”
  望过去,果见窗外日头已经渐渐下落,染上了红晕,给了天地上了一层红釉。
  ……
  林淡秾回到林府的时候,木门半掩,她轻轻推开,跨过门槛,随即停步。静立片刻后,转过身去看半开着的门栓,又伸出三指摆弄一下,那门栓将掉未掉,摇摇晃晃十分可怜。
  还没等她想到些什么,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淡秾闻得立刻将两个门栓全部合上,又隐到旁边。等人走近了、看清了,她才松一口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叫住对方:“南山。”
  南山见到人放下心来,叫唤一声“姑娘”后,她靠过去挨着对方,担心问道:“都快插栓了,怎么才回来?”
  林淡秾脚步不停,头凑过去,与她小声地解释:“路上遇到了魏琅,耽搁了。”
  南山嘴巴张又合:“魏、魏琅?”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小,但仍有压抑不住的惊讶。
  林淡秾有些心不在焉,她四处观望一圈,总觉得这一派寂静的院子里似乎有一些隐在暗处的人,看不见身影,摸不到行踪,但却能感觉到其伺于其侧,不止一次。就如同每天永远躲避不掉的信笺一样,今天自己开了的门栓,他们就像影子一般跟随着她……
  林淡秾侧头对南山道:“回去以后我再和你细说。”余光飘落到身后,又很快折回来,她什么也没看到,但这感觉绝没有错。
  南山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顺着对方目光看过去,只见到天上飘的云、院里栽的花树、地上留的影,三者叠在一起是一副极恰合的画面……
  “小姐,老爷下了吩咐,说以后晚上都一块吃饭。”
  “夫人呢?”
  “夫人说是听老爷的。”
  “……”
  林淡秾慢下步伐,问:“以后都这样吗?”
  南山不敢确定,只说:“约莫是的”
  “这还真是……”林淡秾摇摇头,留下一声叹息在风里。
 
 
第47章 
  等夜幕真正垂下来的时候, 林淡秾收拾好就去了正院。
  气氛果然如同想象中一般沉寂,孙氏几乎是崩着一张脸坐在位子上,她身边就坐了一个林冉华, 连林父也被她赶到另一边, 只能与自己的三弟同坐。她那几个儿子上前来问安,孙氏虽有对答, 但仍称不上亲近。
  林淡秾问了安好, 就乖巧的入了孙氏身后的座, 听孙氏与自己儿子的交谈。这甚至称不上交谈, 因为孙氏做的回应可以称得上是漫不经心的,几乎只有“恩”、“哦”、“你们有心了”等这样字句。
  林冉华知道自己母亲因为见面见得少,对这几位哥哥十分冷淡。她是个极细心且体贴的女孩,便主动地找了话题活跃气氛。有她在场, 孙氏间或回应几句, 甚至难得正经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这几个儿子。
  她目光中有一些奇异的东西, 似爱似恨似怨似怒。因为每看一眼, 她都在这几个留着她骨血的人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她知道她生的这些孩子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存在,他们最后会变成像他们父亲一样的人, 也像她的父亲、像赵东山, 像这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一样。
  即便他们现在不过是一群少年, 但他们终究会长大, 然后变得冷漠、变得顽固、变得不择手段。他们掌握着一切, 却不怜惜弱小;拥有强大的力量, 却依靠这些肆意掠夺。他们或许会找一个情人、娶一个妻子、生一个女儿,然后抛弃她们、主宰她们,将她们捏在手掌心里肆意玩弄。如果不巧遇到了要舍弃的境遇,他们也必然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即使他们现在还年轻、稚嫩,但这些未来好像一本写好的书,印在他们的脸上。孙氏不忍卒睹,低下头,捉住林冉华的手,才摸到了截然不同的柔软与暖意。
  林冉华还在笑,她与自己的几个兄弟关系称得上亲近。他们知道自己与母亲有些生疏,于是便去讨好母亲最疼爱的女儿,自己的同胞姐妹。
  他们都看得出来,孙氏对林冉华很特别。如果有什么事想和孙氏说,先说服林冉华、或者拿她做搭子,孙氏不论如何总会入耳一些,回复一些。
  ——这道理,他们的父亲是最懂的。
  但今天孙氏似乎格外没耐心,即便林冉华在场她也不欲在纠缠。握住林冉华的手,孙氏止住了对方的话茬,自己慢慢地说道:“好了,时辰快到了,该入席了。”
  她的几个儿子只能听话地像母亲道别。
  孙氏应了一声就不再看他们,林冉华略有些歉意的看了看自己的几位哥哥,目送他们离开后,又将担忧的目光放到孙氏身上,她已看出孙氏有些不对劲。
  孙氏叹一口气,摸摸林冉华披在肩上的发,那头发似绸似缎,柔柔滑过孙氏的指尖,孙氏一下子平静下来,对林冉华安抚地笑了笑。
  飧宴开始又结束,等到盘中肴尽、杯中酒空,林老夫人酒足饭饱后困倦便涌上来,很快就被丫鬟伺候着回去歇着了。她一走,二房三房也一并离开,只余下林大一家。
  林父对自己的几个儿子说:“你们先回去吧,明天还有早课。”
  “是,父亲。”对方依言退下。
  林父却似乎喝酒喝上了兴致,将壶倾倒,举杯一饮而尽。酒进肚,杯落桌,人起身。他喝多了有些微醺,陶陶然、摇摇晃晃地走到孙氏面前,稳稳地把手伸出手给对方柔声道:“明娘,我们也回房吧。”
  孙氏情淡意寡,但仍旧习惯性地将手递上去,她的手细嫩如凝脂白玉,修妍如葱根彤管,放在林父的手心被他轻轻握住。林父像踩在清风里,握住了一团云,只欲偕云而归。
  孙氏低头对林冉华与林淡秾道:“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
  两人依言起身,林淡秾坐的久了腿有一些酸麻,径自站了一会儿等麻劲过去才动作起来,林冉华等她慢了一步。
  而孙氏与林父走到门口,忽然停下,夜风很清冷,孙氏的脸也很清冷,她开口道:“我想回孙府住几天。”
  林父一下子醒了酒,他去看孙氏脸色,天色很黑,但月光很皎洁,孙氏神情端严肃穆,这不是一句玩笑。他道:“明娘,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歇息吧。”
  孙氏重复一遍:“我想回孙府住几天。”她一顿,又补充一句:“明天就走,冉华和我一起。”
  林父耐下心来:“明娘,不要闹好不好?是因为最近的事情吗,一切都挺好的,不是吗?”即便到了这一刻,他依旧是诱哄的语气。孙氏发不起脾气,却打定了主意,僵着声音道:“你觉得挺好,但我不这么觉得。这不是闹,我要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林父道:“呆在家里不行吗?”
  孙氏绷紧了脸,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悲愤,一字一顿叫他:“林卓群,我问你,在林府有人心向着我吗?即便是春娘,我当年带过来的人,现在心里也将你这男主人看得要比我高,一心为你说话、为你办事。你说要……”她的话在看到走出来的林冉华与林淡秾时就止住了。
  见两人的面色实在不对,林冉华呐呐开口叫了两声:“父亲、母亲。”
  孙氏没有理林父,而是直接对林冉华说道:“冉华,明日我们去你外祖家住几天。”
  林冉华下意识地望向林父,对方还未开口,孙氏已经道:“你父亲没有意见。”
  林父苦笑一下,没有再与孙氏争辩,反而道:“淡秾也一起去吧,好好侍奉你外祖母。”
  孙氏冷冷看过去,一下子就知道了林父的打算,与带着林冉华不同,她不可能带着自己的庶女在孙府久住。既然不能改变孙氏的主意,林父干脆找了个别的办法曲线救国,想要逼她早归。
  孙氏不怒反笑:“好呀,正好一道,这也不妨什么。”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林冉华尚且不敢插话,林淡秾更是低头不语,只当自己是块石头。孙氏语毕即带着林冉华拂袖而去,徒留林淡秾在原地,见证着林父黯然神伤。好在对方未失态许久,收拾好心情瞥了她一眼,道:“你也下去吧。”
  林淡秾应下,慢慢退出。
  林父忽然道:“明天早上如果你母亲要去孙府,你也跟过去。”
  “……是。”
  玉兔西行,金乌又出,飞过枝头。
  孙氏平生两恨一爱惜,两恨,一恨钻营、二恨男子,亲疏皆刺;至于爱惜,爱的是独女冉华,惜的是一身清白——她素来自珍自爱,志不着污秽、不行苟且、不迁怒二过。所以在第二天看见林淡秾时,竟也不为难她,反而道:“你来了也正好,阿美许久没见你了,正念你得紧。”
  她的语气温文尔雅,吐息句读端丽规正,甚至那一点点距离感都生疏得恰到好处,都让听者心神皆畅。
  林淡秾奉林父命,早早就梳洗静候于堂,果然等到了孙氏。本担心对方再有为难,听她这样说登时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谢、谢母亲。”她没能睡上个囫囵觉,又一直坐着等到响午,喉咙有些燥意声音略微嘶哑。
  林冉华看她困倦萎靡之色尽显,眼中更是裂出浅淡的血丝,低声让侍婢为她备了热巾敷面,林淡秾接过道谢。林冉华微微颔首,想到孙氏只喊来了两个轿子,便道:“妹妹与我一道坐吧。”
  孙氏不置可否,径自出门上了轿。
  林淡秾抿了抿唇,浅浅一笑道:“却之不恭,只能多谢姐姐了。”
  林冉华亦笑一下,与她并肩出了府门。
  轿夫是四个极为强壮的汉子,两人抬一轿。轿是青色软胶,织品布帷、不大不小,林冉华与林淡秾都是消瘦身形,能稳稳坐下。但春娘子还是走过去与车夫商量了一下,对方远远瞧过来望一眼二女,伸手比划一下示意要加一些价。
  春娘子点点头直接就同意了。
  轿夫起身过来的时候,轿帘已经落下,林淡秾与林冉华肩并肩端坐。林冉华意欲顺了一下头发却觉施展不开身手,她偏过头去,见林淡秾安静垂首的模样,瞧她侧颜轮廓。心道:淡秾侧面的线条真美,是极为柔美的骨型轮廓,线条流畅而自然,就像前朝大家所画的仕女图一般,秀丽绝伦。
  林淡秾转头看她,轻咦一声,问:“姐姐瞧我做什么?”
  “啊,”林冉华偷窥被抓了个正着,又羞又臊低头轻声道:“没什么?”
  林淡秾好奇望她一眼,见对方不想说便没再问下去,她头偏过去,合上眼睛浅眠过去。京畿的路要比郊外好走许多,轿夫走得稳当,颠簸甚小。林淡秾好像只眯了一小会儿,轿子就落了地,被震得一下子醒过来。
  很快,帘子就被掀开,林冉华先走了出去,林淡秾紧随其后。
  孙氏熟门熟路,领着两女就直接进去了,着春娘子跟着去将行李放好,又侧头问方才在门口迎人的老妪:“母亲在吗?”
  老妪答:“老夫人早上听到娘子突然说来要住几日,就一直呆在家里没出去,只等着您来呢。”
  孙氏直接道:“那我先去找母亲。”
  老妪道:“正是此理。”
  四人便一道去老夫人那里,回廊行走间,一扇扇直棂窗穿梭在林淡秾身边,几乎叠成重影,间或看到几个婢女给窗涂油,见她们过来口称“娘子”、“小娘子”给她们见安。
  孙氏神色有些凝重,无心其他,只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地方。隔着一道帘子,孙氏迟疑一下,让林冉华与林淡秾在外等待,自己掀了帘先进了里屋去找母亲。
  林冉华坐在几案前,低低垂首,她已愁了一个晚上,到了孙府更是惴惴不安。她猜想母亲和外祖母有话要说,而话里必然逃不离这次归省暂住的事情。林氏妇与林氏女客居孙家,即便是再亲近也非正理,更何况这其中内情乃是夫妻较劲的家丑。
  她眉头轻轻皱起,打了个愁结。
  林淡秾坐她对席,轻轻抿了一口水,心事却少得很。她本就是被林父赶着上来讨孙氏不自在的,唯一要做的就是顶着个彻头彻尾的林姓杵在孙氏面前,时刻提醒她已经是林氏妇而不再是孙氏女。而这种事情也不需要她再做些什么,像根棒槌似的杵在那里就好了。
  ……
  里头,孙老夫人侧卧在软塌上,见孙氏进来两人相望无声,孙老夫人长叹一声:“明儿。”她语气轻柔,既无怒气也无疑问,像是知道了一切也包容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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