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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女官回到太后宫中回禀过之后,便被刘女官拉到一边去问:“怎么样怎么样?”
李雪娘扶额:“什么怎么样?”
刘玉音:“林家的人怎么样?”
李雪娘:“自然是接了旨,筹备婚礼啦。”
“难道都没有很惊讶吗?”刘玉音手足乱舞:“我知道的时候都很惊讶呢。皇上居然把魏公子配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
李雪娘忙捂住对方的嘴:“是太后赐的婚,哪里是皇帝配的。”
刘玉音露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疯狂点头,李雪娘才微微松开来,就听刘玉音飞快地提问:“皇上是不是和这位林姑娘认识啊,居然想出那么多词来夸她。你说当年退婚,是不是也是因为她呀?”说完她主动把自己嘴捂上了。
“……”李雪娘无奈叹一口气:“你可别去外面乱说。我倒觉得皇上认识的未必是这位林二姑娘,哪会有皇帝把自己喜欢的人嫁给别人呢?”
刘玉音斩钉截铁:“那就是赵清。”
李雪娘愈发无语:“赵姑娘一直跟着赵东山,鲜少入京。”
刘玉音眼已经蒙了:“那是谁?”
“不知道。”李雪娘指指她的茶壶,道:“你啊,还是好好泡你的茶吧。就别管这些事情了,放心吧,一切总能见个分晓的!”
……
寿春大长公主已于林府中见过了这位“蕴藉真华”的林氏二女,她大约是已经被气到了没脾气,最后看到林淡秾的时候,竟也没有为难她。而且大约是期待已经降到了最低,见了真人竟颇有些惊喜。因为这位林二娘子虽然身份、才华等等都不出众,人却生的标志、谈吐也文雅,知悉赐婚后不惊不辱,颇显气度。
不过这终究是无可奈何的苦中作乐。寿春大长公主知道,这毕竟太后皇帝亲自过问的婚事,也生不出什么变数了。
饶是如此,她仍不免可惜:因为赵清是不会做妾的,更不会做一个庶女的妾,否则娥皇女英、齐人之福也未尝不可。
寿春大长公主既见过了这位林二娘子,也无心再多留。毕竟这件事情对魏林两家来说都需要时间来接受,甚至等纳彩过后整个京城都得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
孙氏送走了寿春长公主,便盯着自己的这个庶女,却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她着春娘子遍查府中,却无发现其有什么错漏,就仿佛当真是太后与皇帝突发奇想的事情。虽然这根本不可能。
“……诶。”孙氏有些头痛,春娘子为她抚穴按摩,等好受了一些,孙氏才对林淡秾摆摆手:“你回去吧。既然已经许给了魏家,我便管不到你什么了,便好好备嫁吧。只望你到了魏家能恭顺长辈,体贴夫婿……”
孙氏说到这里闭上眼,不说话了。林淡秾低下头,只当做受下了。孙氏绷着脸坐不下去了,直接站起身来离开了。林淡秾走在她身后,知道她是去安慰林冉华了,她不好跟着过去的,于是便一个人走回去。
这一路走过去,竟觉出与往常极大的不同。所有人但凡见她一个衣角,便会追上来给她行礼问安,崇敬畏惧地看着她。就像她是……
是宅斗之王、隐藏boss一样。
林淡秾心中一哂:也是,以庶女之身嫁给魏琅,确实很不得了了。她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也知道对方的良苦用心,更加明白这是很好的结局了。陈衍终于放手,而她对魏琅并不讨厌。有皇帝保驾护航,她能做一个幸福的小妇人。
但是……
林淡秾一言不发地回到屋子里面,扑到床上狠狠地攒住手心,指甲嵌到肉里:“但还是好气,好气好气。”
“……我有说过我喜欢魏琅吗?”
“这个……”
她狠狠锤一下被子,低声骂道:
“……傻,X!”
另一边,寿春大长公主将婚事告知了魏家诸人,所有人都捶胸顿足、哀嚎不已,却也无计可施,毕竟此乃太后懿旨,听寿春大长公主的话,皇帝也掺和了进去……谁还能有办法?
只可惜魏氏长孙,却要娶这样一个庶女。
文萱郡主今日已经遇到太多不可思议之事,看着哀叹的叔伯兄弟心情平静无波,她走到魏琅身边:“魏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琅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你,”文萱郡主神情复杂:“当日你说心有所爱,又让我延请林二娘子。我问你,你说的那人是不是她?”
魏琅面对着自己姑姑的质问,轻轻点头。
“但见到赵清之后,母亲问你,你却又不说。魏琅,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知道清娘是女子之后,心早就乱成了一团。母亲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我不能回答不是。”魏琅闭上眼,叹了一口气:“我本就游移不定,现在也好,一切尘埃落定,我与清娘有缘无分。”
文萱郡主:“魏琅,我问你,你到底喜欢谁?”未待魏琅说话,“我问你,赵清、林氏二姐妹你究竟喜欢谁?”
魏琅有些惊讶:“姑姑,这关林大娘子什么事?”
文萱郡主抿一抿唇,只想到今日未宣旨前林府上下的神情,那些往日忽略的细节便全部都被想起来。她如何会猜不出来自己的好友已经喜欢上了自己的侄子,只可惜当时一叶障目,还时时刻刻在林冉华面前提到魏琅,惹她越陷越深。
为顾全林冉华之名节,文萱郡主没有多言,只是掩饰着说道:“我就是问一问。我问你,赵姑娘与你志同道合、天作璧联;林家二姐妹,姐姐才情高绝,妹妹温柔体贴。你到底更喜欢哪一个?”
她想了想,补充一句:“不管赐婚的事情。”
“姑姑,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魏琅想了很久,文萱郡主没有说话,直到魏琅叹了一口气。
“林二姑娘是外柔内刚,我对她有几分敬慕。清娘与我青梅竹马共游山河,我且怜且惜。此二者皆我不能割舍。至于林家姐姐,她文采卓绝,我是又羡又妒。”
文萱郡主阖目:“可现在……赵清是不会为妾的。”
魏琅:“所以我与清娘已经缘尽,从今以后,我必然全心全意待淡秾。”
文萱郡主转过身去:“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
第二日,两家开始行“六礼”,京城果然被掀翻了天,就这般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年后。在“请期”之前,魏琅又邀林淡秾出了一次门,林淡秾选在了焦堂山。
因许久不见魏琅,这次,林淡秾竟然生出恍然隔世之感。爬山的时候,魏琅说了很多,林淡秾一概没听进去,只在垂风亭歇脚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魏琅问:“淡秾很信佛?”
林淡秾:“不信,只是和般若寺的一个老和尚有些交情。有件事情,想要问问他的意见。”
魏琅叹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也是淡秾告诉了我这座寺庙。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我们两个人能够重游故地。”
林淡秾环顾四周,破亭子依旧。她当风而立,垂眸道:“是啊,没想到还能重游这里。”
两人重新开始爬山,但到了般若寺,林淡秾却发现已经换了一个主持,她抓住一个眼熟的小和尚询问:“贪贫去哪里了?”
小和尚道:“皇上收复了突厥,贪贫跟着白马寺的僧人一道去天竺取经了。”
“他……他走了?没有留下什么话?”
小和尚点点头,又摇摇头。
林淡秾无功而返,知道这回没有什么意见了,只有她自己。
……
她回家之后,魏府派人送雁请期,日子定在仲春,林府同意了。自此便是真的待嫁女了,林淡秾在前面听完父母训话,一人回到屋里看着自己绣的嫁衣,青色深深。
南山与魏春自赎之后,院子里面老夫人与孙氏新安排来的婢女近些时候也熟悉了她的脾气,不再来扰这位二娘子。
林淡秾坐在屋子里面,本就是不大的地方,却已经堆满了东西,显得有些逼仄。魏府送来的聘礼,林家按例给的嫁妆,孙氏一点没过问,全都送到了她这里。魏家气派太大,硬生生给她凑足了排场。林淡秾坐在这锦绣堆里,心里却空落落的。
林淡秾横躺在床上躺了几天,直到某一早上,她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大箱子,映着晨光开始读那个傻X写的情书。
……
到昏礼这一天,林淡秾上“花钗青质连裳,青衣缂带韈履”,她本就是风姿绝佳的人儿,如此敷粉施朱、盛装打扮,当真是占尽风流、艳色绝世。
林淡秾上完妆,便发现林冉华也站在她身后。所有人都退开,留给这对姐妹谈话的空间,林冉华上前将最后一只钗簪到林淡秾头上,鼓足勇气说:“妹妹,祝你幸福。”
林淡秾握住对方的手,很冷但也很软,她低声道:“姐姐,你也是。”人们再次拥上来,说些吉祥的话。林淡秾却已经无心理会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的光明明暗暗,显出挣扎与纠结、无畏又害怕。害怕未知的结果,害怕拼尽一切去博,却输得倾家荡产。
直到魏琅他们来了,宾客开始起哄作催妆诗。魏琅本就是才思敏捷又早有准备,很快就说了几首,引起围观者阵阵叫好声。
而屋子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连向来能言善道的喜娘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新娘子,只看着镜子,不去看自己的夫婿。林冉华第一次参加婚礼,不知这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只能站在一边。
外面的催妆还在继续,直到忽然有人大声说:“千寻万觅得佳婿,何故造作不出来。”一时静默,这话中之意太过明白,是嘲讽新娘不知凭了什么手段踢掉了赵氏女和自己的嫡姐,以一介庶女之身嫁给了魏琅。其实在场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但没有一个敢这么说。
魏琅低声训斥了几句,又高声念了一首催妆诗将此事揭过,气氛这才重新热闹起来。
喜娘偷偷去看新娘子的脸色,却发现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眼看时候差不多了,她只能上去提醒。
林淡秾这才恍然如梦中惊醒,她拿起纨扇遮住脸,一步一步走出去。
她还在想,在想自己究竟要不要这么做?勇气,勇气,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抛弃一切去博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
她与魏琅拜别了林家长辈,踏出了林府。
——林淡秾知道,从此以后,她不再是林家女。
上了花轿,一路锣鼓喧天。直到魏家门口,林淡秾下轿,她看着那个门槛,知道:跨过去,她就是魏家的人了。
一瞬间泪如雨下。
旁边有小孩问:“新娘子为什么哭?”
母亲答:“这是哭嫁。”
小孩:“那为什么她先前不哭。”
母亲答不上来了。
林淡秾放下纨扇,止住了步伐,魏琅回头看她,一惊:“淡秾,怎么了?”
林淡秾看着魏琅问:“你喜欢我吗?”
不待魏琅答,她已经径自说:“不论你喜不喜欢我,我却真的不想嫁给你了。”
寿春大长公主正立在门口,被林淡秾这神来一笔惊得魂飞魄散,然何止她一人受惊。
魏琅抬头看一眼周围凝滞的人群,低下头劝道:“淡秾,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嫁给你了。”
魏琅一顿,道:“淡秾,这是太后赐的婚;况且已经走到这里了,你不要胡闹好不好?”
林淡秾抬头看着对方,后退一步,重复第三遍:“我不想嫁给你。”
事不过三,这一遍所有人都听清楚,听明白了,于是满座哗然。寿春大长公主走下台阶,已是怒不可遏,魏琅却制止了她,他问林淡秾:“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心里始终放不下另外一个人。”
第一句说出来,所有的心事一下子明了了。
“……那个缠了我这么久的人,最后却要放下的那个人。那个傻乎乎告诉我已经先爱上我,把真心捧上来给我的人。那个把自己所有事情告诉我,希望我能了解他多一点的人。那个知道时光苦短,莫要辜负的人。他永远那么努力,那么一往直前。而我这个人,最不努力,最喜欢随波逐流了。有时候我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但此刻,我也想为那个未来努力一把,博一把。”
“我想了好久,才终于想清楚,想明白了。”林淡秾道:“也才终于下了决定。”
魏琅颓然,所有人都被林淡秾这大胆地话语吓了一跳。林淡秾乘机想跑,却正好撞上林父,他得到消息,飞快奔过来,才终于赶上骂了一声“逆女”。
林淡秾头饰已丢了大半,青丝也散落下来,见寿春大长公主府的人回过神来,包围过来,知道今日是难走了。她干脆破罐破摔,冷漠道:“我已经出了林家的门,不是你林家的女儿了。我的逃婚,是我一个人事情,与你林家无关。”
林卓群无言以对。
寿春大长公主走过来,其家奴跑过去驱散围观的百姓,但谁愿意走,一时僵持下来。孙氏带着林冉华落在后面,但终究不过一个京城,又能慢上多少,于是也到了。
孙氏的目光很奇异,难说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林冉华则是看着自己这个妹妹,目瞪口呆。
“说得好听,难道不就是淫奔?我便是当场打杀你,也无人说我一句不对。”寿春大长公主道。
林淡秾看着周围的人,吞咽一下口水,觉得有些害怕,但她握住手心里的金钗时,又仿佛有了些勇气,她道:“周礼有云:仲春之月,奔者不禁。情爱乃人之大欲,圣人在此也不会阻我。”
她目光落到魏琅身上,鼓足勇气说:“我对别人动了心,怎能再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