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美人——荔箫
时间:2018-08-07 11:10:33

 
    然后他便这么拿喂她发糕当幌子,戳在旁边跟她聊了起来。
 
    田燕怡明显有点吓着了,苏吟也吓着了,几次都想跟他说这个幌子好像不太行,可九五之尊自己明显没有这个自知之明。
 
    把最后一小块喂给她后,他掸了掸手:“忙了两日了,今天好好歇一歇,一道四处走走。”
 
    “……”苏吟扭过头,直勾勾地望着他说,“好,那皇上快去用膳吧。”
 
    “?”沈玄宁愣了一下,接着明白了苏吟的意思,窘迫地咳了一下,就不再烦她了。
 
    田燕怡在帮苏吟梳好妆后告了退,苏吟也先回房用了早膳,而后照常回来当值。
 
    整整一天,皇帝的心情好到每个人都有所察觉。
 
    他去逛了平定县的集市,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都会买上一点。官员们只道他是因收拾地头蛇首战告捷而高兴,也都附和着一道高兴,气氛中好一派欣欣向荣。
 
    ·
 
    不远处的盂县,一方大宅里,十几个衣着华贵的乡绅聚在大堂里一筹莫展。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一个穿着枣红直裰的中年人袖手叹道,“平定县的孙家和郑家,前天进的大牢,昨天就人头落地了。听说如今法场边正修着台子,要把他们的人头泡在酒里摆在那儿,这算个什么结果!”
 
    坐在主位上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听完这通牢骚,嘬了口烟斗,吐了口白烟:“朝廷来硬的了。”
 
    “这倒不用您说。”那中年人嗤笑了一声,“我在各地的人手已经被抓了不少了。今儿个又听说刑部出了告示,说让咱自己投案去,投案的罪减一等。”
 
    “投什么案!”堂里的人们嚷嚷起来,有人外强中干道:“这是山西阳泉,不是京城!”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中年人冷冷地笑着,“我祖上在这儿说一不二都有五代了,不能毁在我手里。再说,先前哪个官没吃过咱的好处,哪个官没借花献佛地往京里送过咱们的好处?如今朝廷想不认账了,想要咱们的命,咱不能等死。”
 
    说着他看向老者,起身拱手说:“陈爷,您说是不是?”
 
    陈爷起先没说话,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是。”
 
    接着又问那中年人:“你有什么打算?”
 
    中年人咂了两声嘴,道:“咱谁身上没几条人命?按着朝廷了律例,罪减一等咱也还是个死。要我说啊,如今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妨拼了!”
 
    堂中倏然一静。
 
    这些人都不是吃斋念佛的主儿,平日里沾血的事没少干。目下他这么一说“不妨拼了”,所有人的都想到了同一个方向。
 
    ——圣驾,就在阳泉。
 
    陈爷锁了锁眉头,又吐了口烟,接着叹道:“没到那个份儿上。”
 
    中年人面露不满,强自沉下了口气:“那陈爷有何高见?”
 
    “今上还年轻。能把他哄走,便把他哄走。若不能,敲山震虎也就是了。”陈爷幽幽道。
 
    ·
 
    平定县,天又黑了。
 
    行馆中安安静静,暖黄的光火从窗纸里偷出来,宫人几步一个地肃立着。半个时辰之前,膳房照例呈了宵夜进屋,但皇帝没顾上吃,一刻后就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
 
    苏吟于是又吩咐膳房备了盅汤,自己亲自给端了进去,没好气道:“皇上这是又准备着到后半夜才睡了?这一趟出来,十天里有八天都是这样,奴婢回去怎么跟太后交待?”
 
    沈玄宁听得一笑,抬眼跟她说:“来坐。”
 
    苏吟没坐,把汤放到他案头,又说:“皇上把汤喝了,就快睡吧。各位大人有条不紊地办着差呢,没什么事急到要您熬夜去办。”
 
    “哎,坐下!”他硬拉着她坐到了一边,接着挽了挽袖口,端过汤说,“你在这儿好好坐着陪朕一会儿,朕便喝完汤就去睡。”
 
    “……”苏吟脸红了,别开眼睛盯着地面不说话。而后她就听到他喝了口汤,又听到他嗤笑出来。
 
    她一下子回过了神,水眸清凌凌地瞪了过去:“您又故意拿奴婢寻开心!”
 
    他太知道怎样的话会让她不好意思了,他是故意的!
 
    沈玄宁抿着汤,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还说没有!”苏吟说着就要起身,被他一把攥住了手。
 
    他笑意深深地望着她:“朕就是想多看你一会儿,你别生气。”
 
    ……讨厌。
 
    苏吟愈发羞赧起来,深缓了一息,抬手就捂住了自己的脸:“快喝快睡,不然奴婢打明儿个起就缩在屋子里,不给看了!”
 
    “哎……别啊。”沈玄宁立刻认了怂,端起碗来就喝了一大口汤。
 
    苏吟从指缝里偷偷看他,看他喝得急,扑哧笑了出来。
 
 
第38章 芹之毒
 
    又过几日,阳泉知府上疏禀奏说,有当地乡绅走了门路想给他塞好处,让他帮忙往御前进献美女。
 
    他把人拒在了门外,但觉得此事不能隐瞒,还是想请圣上定夺。
 
    沈玄宁看了折子,自然对他的做法没意见,在朱批里夸了他两句,然后把这事当笑话跟苏吟说了。
 
    他轻笑道:“现在想起来讨好朕了,也不想想自己做了多少恶事。”
 
    苏吟抿唇一哂,瞧了眼他手边砚台里剩得不多的朱砂,便上前研起了新的:“皇上不必理他们。这些人十恶不赦,而且朝廷又不是办不动,左不过是要花些工夫,不必平白给他面子。”
 
    “朕当然不理他们。”他把那本折子放到了一边,笑眼便看向了她,“收了这些美女,那是有人要不高兴的,朕可舍不得。”
 
    “……”苏吟羞赧地一睨他,低头接着磨朱砂。沈玄宁颇有几分邪意地笑了一下,便也不再逗她了,叫了冯深进来把看完的折子送出去。
 
    如此又过了三五天,查办地头蛇的事进行得有条不紊,平定县已经基本料理干净,很快就能查到盂县了。
 
    不过事情再顺利,沈玄宁也还是照样要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不仅这一件事要他过目,举国的折子也都每日送到他案头。他因此近来都睡得很少,午膳晚膳也鲜少能按时用。尤其晚膳,常是宫人们都轮着吃完了,他桌上的菜却还没动,旁人还不敢贸然来扰他,总要靠着苏吟催。
 
    这日又是如此。酉时末刻,最后一拨当值的宫人也轮着去用膳了,沈玄宁才终于觉出了饿。
 
    然而他当坐到桌前拿起筷子要夹菜,冯深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进屋就扑通跪了:“皇上别动!”
 
    他一怔,锁着眉又将筷子搁了回去,问冯深:“怎么了?”
 
    冯深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有几个宫人,用完膳不多时,就出了呕吐、痉挛、晕厥等状,太医道是中毒之状,但是什么毒尚且不知。皇上您稳妥起见,稍等一等……”
 
    沈玄宁不觉提了心弦,想了一想,却又觉得奇怪:“朕这里是有试毒的宦官的。”
 
    “是。”冯深磕了个头,“可这毒发得不算快,下奴也去膳房将各道菜都以银针验了,没能验出什么,所以……”
 
    没人敢打包票说这毒在御膳里一定没有。万一他在这儿吃出个好歹,这一干人就都得在此陪葬。
 
    沈玄宁的面色一分分冷了下去。毒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对于是谁下的手,他有些猜测。
 
    他挥手让冯深退下,冯深正往外退着,一个宦官一个宫女又先后急奔了进来。
 
    那宦官进门就磕头,哆嗦着朝沈玄宁和冯深道:“皇上、师父,有两个宫女……咽、咽了气了……”
 
    话音刚落定,那宫女进了屋,一听见他的话,整个人就都傻了。
 
    沈玄宁定睛看是她,也懵住了,声音止不住地打颤:“……燕怡。”
 
    “皇上……”田燕怡丢了魂一般,趔趄地跪地,“苏姐姐她……”
 
    她话还没说出口,皇帝已如同一阵风一样从她身边出了屋。田燕怡还懵着,冯深一把将她拉起来,急得声都嘶了:“苏吟怎么了?!”
 
    田燕怡是片刻前听到苏吟叫她的。她和苏吟的屋子紧挨着,听见叫声就赶紧跑了过去。
 
    而后她便看到苏吟身形不稳地扶着桌子,嘴唇发白,呼吸似也有些不畅。
 
    田燕怡吓坏了,赶忙扶苏吟上了床,接着就要去喊太医。但苏吟刚躺下,就控制不住地痉挛了起来,吓得田燕怡连叫太医都顾不上了,径直奔来了御前。
 
    沈玄宁拎着御医一道走进苏吟屋中时,苏吟的情形倒已稳定了些。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面色有些不正常的青白,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
 
    御医上前给她诊脉,她直勾勾地盯着沈玄宁,沈玄宁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也看着她。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苏吟无声地哭了。
 
    时隔八年,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带来的绝望。
 
    上次出现这样的感觉,还是给他当药引的时候。那时她的日子暗无天日,唯一的盼头就是或许他的病好了她还能活着出去,亦或是有机会逃出去。
 
    眼下似乎比当年更绝望一些。她毫无准备地就成了这样,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从行馆中的混乱里隐约得知应该是中了毒。
 
    很多人都中了毒,而且,已经有人死了。
 
    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每一个同样中了毒的人,现下大概都在这样想。
 
    “苏吟……”沈玄宁帮不上忙,伏到床边望着她,于是便听到她嗓音发哑地哭着说:“我害怕……”
 
    她呜呜咽咽的,声音很虚,但令人无比揪心。
 
    “会不会死……”她的眼泪滑到枕头上,洇湿了一片,“我不想死,我、我没活够……”
 
    她知道这样丢人,她心里很气很懊恼。她也希望自己此时此刻能更有骨气一些,说些诸如“皇上别担心,奴婢不怕死”之类的大义凛然的话。
 
    可她就是做不到。她现下只想把命保住、想活下去,因为她真的还没活够。
 
    她才刚刚承认了自己喜欢他,也刚刚得知他的良苦用心。这些天,她过得前所未有的幸福,这个时候让她怎么接受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死了?
 
    沈玄宁一阵恍惚,强自定了半晌的神,才说:“不会的。”
 
    他紧攥住她的手,却说不清是在跟她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你不会死的。有我在,我……”
 
    他曾经说过,会好好保护她的。
 
    昔年寒冬腊月里的情景在他脑海里犹如跑马灯般过了一遍又一遍,他自欺欺人地跟自己说,他许过诺,他好好保护她她就会没事了。但苏吟的气息还是一点点弱了下去,短暂的片刻后便陷入昏迷,任他怎么叫都再无反应。
 
    她呼吸不稳得吓人,常有一声急喘会用力到连身子都拱起来。连御医都有些慌了,打开药箱匆忙地摸出一个荷包搁到她鼻间,勉强令这症状缓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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