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对她来说更熟悉,传御医、用药也都更方便,于她而言或许好过一点儿。
苏吟颔了颔首:“那奴婢一会儿去回太后。”
沈玄宁点点头,又沉吟了会儿,道:“没事的。”
苏吟微怔,他温言说:“小病而已,好好养着就是了,你别太当回事。”
苏吟低着头点了点,沉默了半晌,终于问他:“奴婢要是……要是养不好呢?”
“养不好也不碍事。”他轻轻笑着,抬起了她的脸,“反正朕总能猜到你想说什么。”
十次里至少有八次是他猜得到的。他熟知她的喜好、心思,纵使她不这样忘词,他也常能在她的话说到一半时就明白她的意思。现下偶尔少那么一个两个词,对他来说根本就没关系。
“你想不起来的,朕替你想。若是朕也想不起来,咱们就一起想。”他说着搂住了她,“自然,朕知道你心里必定不好过。换做是朕,朕也会不好过,但咱们总还是要过下去。”
他有力的臂膀环在她身上,好像也传给了她几分力气。苏吟缩在他怀里使劲地点头:“好……”
然后他便听见她的声音又哽咽了。
“又哭。”他俯首边吻她边笑话她,“你最近怎么这么爱哭,可真成了水做的?”
“才没哭。”苏吟一下子把那股哽咽劲儿又咽了回去,眼眶红红的,抬头瞪他,“奴婢去回信了,告诉……”
“告诉母后我们在中秋前一定回宫。”他道。
她点点头:“对,还有,皇上大婚了,按往年的例,今年得让皇后娘娘准备主持、主持那个……”
“啊,拜月礼。”沈玄宁一哂,“你不说朕还真忘了。你去回信吧,朕去给礼部下道旨,让他们帮着皇后一起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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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圣驾抵京。
皇后和仪妃一道到宫门口迎了驾,而后皇帝便去了坤宁宫,与皇后一道用膳。
几乎是刚和仪妃在宫道上分开时,皇后就视他为无物了。
她转身一把攥住走在他后面的苏吟的手:“你怎么样?可还有什么不适么?”
“?”苏吟好生一愣,皇后锁眉叹息,接着又道:“听说行馆闹了下毒的事,本宫和太后都吓坏了。后来又听说你中了毒,本宫吓得一整夜没睡,怕平添麻烦便也不敢派人去打听……”
“?”沈玄宁挑眉看看皇后的满面急切,上前也攥住了苏吟的手,而后不着痕迹地一点点往外扯,“她没事,御医帮她医好了,你放心。”
皇后听言松了口气,却往前了小半步,把沈玄宁刚拽开一点的手又握住了:“那底下人说你……偶尔会想不起要说什么,可是真的?”
“……”苏吟迟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是。说着说着话,就总有那么三两个词想不起,奴婢也着急。可御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说多说说话,慢慢养着。”
“没事没事,不急,听御医的!”皇后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抚了抚,“你若平日得闲,不妨常来坤宁宫坐坐,本宫陪你说说话。说得多了,兴许就真的好了呢?”
“……”苏吟的感受有点复杂,怔然望向沈玄宁。沈玄宁跟她的感觉差不多,便也这样怔然回看了过去。
皇后倒还很从容,复又轻轻一叹,抬头便跟沈玄宁说:“皇上若觉得可行,这事儿可就这么定了。日后每日放苏吟来坤宁宫半个时辰,臣妾寻话跟她说。”
第40章 两面情
一种奇怪的直觉让沈玄宁觉得不该答应,但是理智又没能带给他合理的理由去拒绝。
是以第二日傍晚,苏吟就去了坤宁宫。
她感谢皇后愿意这样帮她,也感谢皇后肯为了她和沈玄宁的事在宫里空耗上十年。于是她去前先在御膳房里忙活了一阵,然后拎了几道小炒、一碗面过去。
面就是皇后先前写信时专门提过的那种清汤面,放一点点酱油、洒些葱花,再磕个荷包蛋。
——这面实在太简单了,苏吟做的时候都觉得皇后大约并不会爱吃,当时写信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皇后见了顿时满脸喜色。
“你还记得啊!”汤盈霜望着面就笑了,正好她原也用着膳,就直接叫宫女换了双干净的筷子来,先把这面吃了。
面的分量不多是不多,可她能实实在在地把一小碗全吃掉,苏吟还是很意外。
“皇后娘娘偏爱面食?”她好奇道,皇后一哂:“头一回吃你做的东西,你手艺好。”
苏吟欠身笑说:“那奴婢以后日日都带几道菜过来。”
皇后却又忙摆了手:“不用不用,那就太麻烦了。你在御前事情也多,来坤宁宫不妨随意些,怎么自在怎么来便是。”
说罢她就接着和苏吟一道用膳了,怡然自得的样子让人觉得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待得用完了膳,二人一道进了寝殿,皇后便寻了各样的话题来与苏吟说。她还把苏吟从山西送回来的那小姑娘叫了来,告诉苏吟自己把她留在了坤宁宫。
“虽说找一户人家收养她也不难,可本宫总担心,万一人家待她不好怎么办?全家都在水灾里没了,已经够可怜了,还是让她日后都能好好的吧。”皇后道。
苏吟也觉得这样好,招了招手,让那小姑娘到了跟前,问她:“先前都没问你叫什么,来,把你的……”
她突然又忘词了,嗓中不禁卡了一下。皇后笑道:“邵小玉。本宫原想给她改个名字,但小玉小玉地叫了几天,叫顺口了,也就没改。”
哦……她方才忘了的词是“名字”。苏吟讪然了一下,复又笑起来:“这名字挺好听的,不改也就不改了。”
“你的名字也好听。”皇后忽地道,而后顿了一顿,又说,“偏是跟苏字放在一起才好听,搭一个别的姓,就都没有那股别致的劲儿了。”
这么一听,皇后好似专门琢磨过她的名字?!
苏吟略觉讶然,下意识地打量起了皇后来。
汤盈霜被她看得面上一红,窘迫道:“……本宫就是随便想了想,反正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总不能天天只为仪妃费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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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胡府。
胡骁接到江南徐家的回信后,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徐海这个旧友到底还是够意思。他把自己的困境一说,徐海立刻就愿意倾囊相助,让他添了几分底气。
如此,他便不必干看着皇帝一点点打压胡家了。胡家的荣耀他能守住,子孙的富贵也还能延续。
晨起之后,胡骁便又给徐家去了一封长信,接着便差了亲信出去,一路向北,到荒凉之处买一块地,最好是山林。
而后,他叫来了次女胡菁,跟她说:“等来年天暖和了,你娘要回江南的娘家看看,你也跟着一道去吧。”
“我去干什么?”胡菁锁了锁眉,“我从没同外祖走动过,谁也不认识。”
“哎,去一趟就认识了嘛。”胡骁说着摆手,“也顺道去徐家看看。你徐伯伯家的三公子比你大一岁,这两年也该……”
“爹!”胡菁打断了父亲的话,胡骁看过去,她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胡骁不由诧异:“怎么了?”
“我不去,我也不想见什么徐家三公子。”胡菁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谁爱见谁见!”
“哎你……”胡骁怔了一怔,旋即怒然,“你还想着沈玄宗那小子是不是!”
刚迈出书房的胡菁嚯地回过身,冲着屋里回嚷:“您别管我想不想,劳您自己记得,您和人家说好要一同谋事,出了事却把人家扔在牢里不管了!”
“皇上下的旨,我能怎么办?”胡骁气得面色铁青,“我可告诉你,他这辈子算是都折在宗人府里出不来了,你想他也没用!”
“是您把我许给他的!”胡菁双颊通红地又驳了这么一句,就不再理会父亲了,加快了步子离开了书房。
胡骁的训斥得不到回音,只好作罢。胡菁回到房中闷了半天,又羞又气,却又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个心思。
她喜欢沈玄宗么?
说不好。
从一开始,她和沈玄宗就都清楚,这门亲事不过是一种结盟。所以他们默契地粉饰太平、默契地营造和睦,她心底一直明白,那一切都是假的。
沈玄宗也明白,所以他对她一直不冷不热,就像她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也懒得对他热情一样。
但从他入狱开始,她心里的感受突然复杂了,她觉得这一切都是不对的。父亲抽身离开不对、胡家照旧风光也不对。诚然,一方面来说,胡家就算不抽身也未必救得了沈玄宗。可从另一方面来讲,若没有胡家,沈玄宗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
她心里有些愧疚、有些自责,一度觉得父亲是个胆小怕事的伪君子。这种愧疚和自责使得她去狱里看过沈玄宗很多次,想让沈玄宗冲她发一通火。
但沈玄宗却意外地平静。他听她吐完了那些心事,然后跟她说,其实也说不上谁对谁错,本就是因私利而走到一起的两拨人,分开也不需给自己徒增什么道义上的烦忧了。
“若真有什么谁对不住谁,也是我对不住皇兄。”沈玄宗这样道。
母妃对他,利用多于爱。是他选择了轻信母妃,把一切事情都怪到皇兄头上。
他怪皇兄什么都瞒着他,后来知道了那些事情,他才发觉知道了真的还不如不知道。
——这些话,令胡菁更难过了。
对大多数人而言,大约都是不论在外过得多惨,最后都还有亲人帮衬。但沈玄宗,是被至亲之人害到了这一步。
他轻信了婉妃,能怪他么?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于是这两年多来,胡菁闲来无事就会来看看他。有时送点吃的,有时跟他说说话。时间一长,总归真有了些情分,所以今日父亲一跟她说要她去见徐家公子,她便禁不住地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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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沈玄宁直到翌日早上才又见到苏吟。
他便问她:“昨天晚上住在坤宁宫了?”
苏吟点点头:“和皇后娘娘一道做女红做得晚了些,就一道睡了。”
而且还睡过头了。主要是因为两个姑娘家躺在一起夜话太容易越聊越欢,她们两个都直到后半夜才睡。
沈玄宁竟莫名地有些嫉妒,沉了沉,道:“今晚别去了。”
“?”苏吟一愣,“奴婢都和皇后娘娘说好了,今晚一道去玉桂园走走。皇后娘娘说那边的桂花开了,可漂亮了。”
“朕也能陪你去玉桂园。”沈玄宁沉郁道。
“……”苏吟不知他在叫什么劲,一怔,又说,“可是皇后娘娘想帮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