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麻烦。苏景明只好先把拖油瓶解决了,带她上了楼,找到放了炭盆的静室,还给她生了火,“我已叫人去通知宣威侯夫人了,你稍安勿躁,不要乱走,等人来接。”
刘梓宁乖乖点头,细若蚊蚋地道了一声谢,“谢谢。”
苏景明看她还捧着那茶,忍不住又提醒了句,“茶要冷了,趁热喝。”
“嗯嗯,”刘梓宁赶紧小鸡啄米点头,捧起茶碗喝了一大口。
怎么愣愣的不太灵光的样子,莫不是被雨淋傻了。苏景明不忍心再看傻子,抬手关了门。
房门被关上,刘梓宁捧着只剩了茶叶渣子的茶碗蹲在了炭盆边上,铜盆里木炭渐渐燃烧旺盛,热气融融,暖和得她冻僵的身体都活过来了。刘梓宁手指紧紧贴着还有些余温的青瓷茶碗,觉得今日还不算太糟糕,世间上总归是有好人的。
“久等,”苏景明回到楼下,坐在了燕王对面。
燕王慢悠悠喝着茶,突然道:“听闻宣威侯家与宁远伯家有个多年的婚约。”
有婚约与他有什么关系,苏景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啜一口,有点烫,就把心里那点不舒服忽略了过去。
“阿福怎么样了?”苏景明没有被燕王带偏,专注接人。
燕王为表清白,加强自己在未来岳家心中的信任,带着苏景明去内间看了阿福。
房间里燃着炉子,一进去就觉得满室生春,苏景明眉头就先放松了,就见铺着薄褥的矮榻上,阿福身上盖着一件男式披风睡得正酣,小脸粉嫩透红,显见是睡得好极了。
“阿福喝了解药,已睡了两刻,还未醒,”燕王心里还是有点担忧的,这迷心香如此诡异,若是刘良医的解药不能解那该如何?不能解也还罢了,就怕又加重了。若非中毒太久于身体有碍,他倒是可以耐心等到阿福自己清醒。
有医术出神入化的刘良医作证,苏家才相信看似正常的阿福竟然是中了毒,这才有了此次会面。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大雨,计划有些出入,竟让燕王找到了机会与阿福独处了许久。
苏景明细细看了看睡着的妹妹,一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正待出去免得打扰了阿福睡眠,眼角余光忽看到熏笼上铺着的浅紫衣衫,苏景明目光一沉。
燕王也顺着苏景明的视线看到了放在熏笼上烘干的衣裳,夏日衣衫轻薄,烘烤了这一会已然干了,他极其自然地走过去,收拾起了熏笼上的衣裳,放在矮榻旁的凳子上,又拿起放在地上的鞋袜放到了熏笼上继续烘干。
如此居家的燕王,就像个寻常的疼宠妻子的男人,苏景明看得一愣,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阿福即使中了毒,依然会对燕王念念不忘了。
两人重新回到外头的罗汉榻上坐下。
楼外风雨声交加,嘈嘈哗哗惹人厌烦,苏景明抬首往窗外看去,天幕沉沉,雨帘密密,下了这么久雨势竟然没有见颓。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河堤可加固了。”燕王状似随口一提。
夏日多雨,只是寻常一场暴雨而已。新上任的河道都御史文志燮是太子系的人,苏景明只以为燕王暗示的是文志燮贪污河工银。他回眸看着燕王,“王爷也关心河道?”
“闲来无事读了些闲书而已,”燕王说的随意,却坦然直视苏景明,眼中的野心昭然若揭。
苏景明笑了,“皇长孙昨日来信,说想见苏景如。”只有信件,皇长孙沉不住气了。
“刘良医的迷心香已制好,”燕王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苏景明。
两人对视一眼,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在雨势渐渐变小的时候,阿福终于睡足了醒来了。刚醒的时候人还有些迷糊,困惑地在榻上赖了半晌,理智渐渐恢复,就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了。想到燕王,想到狗王爷,阿福脸色巨变,扑通一下扎进枕头里,嘤嘤嘤,丢死人了,她究竟干了什么!
在外下棋的两人听见里头嘭嘭嘭的闷声,默契地停了手,往内室去。一推开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阿福像要把自己栽进土里一样把自己埋在枕头里,一只手嘭嘭嘭地在捶墙。
燕王反应速度最快,风一样冲过去了,握住阿福捶墙的手,把她从枕头上拉进自己怀里,“做什么,手不疼?”
没脸见人了,哪里还管手疼不疼,阿福捂住脸,觉得手心烫得吓人,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脸一定很红。
燕王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忍住好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再不放手,狗王爷又要欺负你了。”
这人还得意洋洋上了,阿福听出来他不仅不介意狗王爷的外号,还有些喜滋滋的意思,不禁对他的脸皮厚度自叹弗如,慢慢拿下了捂住眼睛的手。
再次清醒地看到燕王,有些新奇,有些思念,更多的是越跳越快的心跳。啊呀,她真的好喜欢这个狗王爷啊。阿福痴痴地看着燕王,像是要把这些日子少看的补回来。
中毒时候的阿福虽然很可爱,但还是直白得傻乎乎的阿福更可爱,燕王舍不得眨眼睛地看着阿福。
此情尽在不言中,眼中情意胜过千言万语。
站在门口,感受到身后穿堂风凉凉往后背心吹的苏景明竟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阿福,你感觉如何?”多余的苏景明坚强地插/进了两人中间,打断了两个人有可能缠缠绵绵对望到天荒地老的对视。
竟然还有人!阿福一下子又变成了一只红彤彤的阿福,但是脸红多了就淡定了,阿福点点头,“兄长,我都记起来了。”
“如此甚好,我们该回家了,母亲已经等急了,”苏景明准备拉起阿福,又看到她身上宽大的男式袍子。
苏景明的脸黑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妹妹早就是人家的了。也许下次讨教的时候,可以考虑打个脸?苏景明摸着爱刀想。
穿着燕王的衣服回去是没法交代的,阿福重新换回了自己的衣裳,紫衣白裙,亭亭玉立,清新可人。比起刚从扬州出来的时候,阿福长高了,也长大了。
“再让刘良医把个脉,”燕王舍不就放阿福走,能多看一眼是一眼,下次见面就得等到成亲的时候了。
把脉苏景明是同意的。很快刘良医就很不满地被人从楼上请下来了,任谁看书看到关键时候被人打断,都是不高兴的。刘良医再给阿福把了一次脉,没好气道:“都说几次了,喝了解药就好了。”这些人简直是质疑他神医的尊严。
“多谢刘良医,”苏景明这回抢先道了谢。
落后一步,被人抢了台词的燕王一点也不气,他抓紧时间看阿福,两个人对视着对视着,又忍不住心里的甜蜜,开始笑。简直傻透了。
送阿福出门的时候,燕王才慢吞吞道:“刘良医要的《杂病方》已经找到了,一会让人给你送去。”
刘良医眼睛一亮,这就是留在燕王府的好处啊,喜滋滋道谢:“劳烦王爷了。”
原来刘良医喜欢医书,苏景明暗暗琢磨着上哪找几本孤本医书给刘良医当谢礼。
毕竟还没有正式订亲,燕王不好露面,就留在灯楼中目送阿福被苏景明背着下了山。苏家对阿福是真的很宠爱,燕王表示自己一点也没有吃醋。
挂在燕王手上被捏出手印子的佛珠表示一点也不可信!
第79章
喧嚷了半日的雨终于停了, 浓云淡去,露出一片淡青的天色, 天光稀疏落下, 照在被雨洗过的绿叶上, 绿得发光的叶片就被晒出清浅的草木香气。
苏治嘉陪着顾氏站在禅房门口张望,尽管得了苏景明的消息, 知道阿福正在燕王处解毒, 顾氏依然心绪不宁, 担忧阿福解毒会不会顺利, 忽而看到苏景明背着阿福回来,脸色一变, 急忙迎上去:“阿福怎么了?”
阿福早就想下地自己走了, 可惜被苏景明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只好安分待在苏景明背上,见顾氏着急, 她赶紧解释:“娘,我无事, 是哥哥怕我走累了。”拍拍苏景明的肩膀, 示意他放她下来。
“路上湿滑,儿子不放心妹妹,”苏景明假装没有感觉到阿福在拍他,背着人不动。妹妹背着一点也不重, 这条路再长十里他都不嫌多。
爱女无度的顾氏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夸了苏景明, “还是景明想得周全,这地上确实不好走。”说得好像她自己不是踩在还有浅浅积水的青石地面上的一样。
苏治嘉低头看看自己柔柔弱弱的胳膊,心里发虚,没敢尝试抱起顾氏的操作。
再次放弃挣扎的阿福就老实待在苏景明背上,被他背进了禅房。
“毒解得如何了?”顾氏仔仔细细看阿福,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同。苏治嘉侧身站着,手扶在妻子身上,也是一脸的有话想要问。
在老两口齐齐整整的关切目光下,阿福非常认真地回答:“已经无事了。”说着还握了拳头,表示自己很强壮,这才把爹娘两个的顾虑打消了。
其实夫妻俩是被女儿活泼可爱的模样击中心田,暂时忘了唠叨。
阿福不仅记起了燕王,还记起来当日在如意绸缎庄看到的宋青河了,再结合不清醒这段日子了解到的内情,香如故的隐情阿福自己就可以推断得七七八八:宋青河幸运躲过一劫,加入了红莲教,以为燕王是幕后凶手,想利用她报仇,给她下了迷心香暗示,可惜她傻乎乎的,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会再次喜欢上燕王,并怀疑起宋青河的用意。
哎呀,她真是太聪明了。阿福想给自己比大拇指。
至于香如故被烧,就是皇长孙的人找到了阿芙,不管是他们以为阿芙是真的苏家小姐,还是找了个假的代替,为了掩藏阿芙的过去身份,一把火烧掉香如故就够了。冤有头债有主,阿福打算去见见阿芙了。
“你平平安安我就放心了,”顾氏一番嘘寒问暖之后,拉着阿福的手感叹。
阿福知道顾氏为她做的一切,红着眼圈用力点头,“娘你放心,往后我都会好好的。”
从静安寺回来,阿福还是同顾氏坐一辆马车,一路都是顺顺畅畅的,直到家门口,看见一顶略花哨的披红轿子停在二门门房处,几个脚夫缩在墙根下歇脚。
那轿子很会放了,就堵在了门口,顾氏的车要进去得先搬开这轿子才行。
顾氏身边随车的丫鬟湘绣已上前呵斥门房,“没规矩,夫人回府,这门口怎么还不收拾整齐。”
守着二门的门房也很无奈啊,连连赔罪,才说道:“太夫人娘家亲戚来了,是舅太太叫人不许动的。”
“舅太太是哪家太太,你又是哪家家奴?吃的是谁家饭?”湘绣嘴皮子利落,数落了门房,直接叫人半开占道的轿子。
那几个脚夫不乐意了,这轿子是周家租的,还没有给钱呢,这就叫他们搬走了,周家赖账怎么办?
挣一口饭吃不容易,湘绣也没有为难脚夫们,只叫人把轿子挪开好让顾氏的马车进去。特别和善地给了几个脚夫一把茶水钱,压低了声音问:“你们抬轿子会不会晃?”
“怎么可能晃,我们抬的轿子放一杯水在里头都不会洒。”一个拍着胸脯保证。
四人中拿主意的那个却听出来了,忙道:“晃得很,保管上去就晃晕。”
湘绣满意地走了,那个说水都不会洒的一头雾水地摸着头,“说晃,会不会影响生意啊?”
“周家最爱赊账,这回要完了钱,再不接他家的活了。”为首的那个掂掂湘绣给的赏钱,这就抵得过三次跑腿了。这等好活路不做,傻子啊。
等到湘绣回去附耳悄声在顾氏耳边说了,得到顾氏一个带笑的批评,“狭促。”
那边荣禧堂知道顾氏等人回来了,太夫人就穿戴得整整齐齐地,想要等顾氏来给她请安。
府上人称舅太太的就是太夫人的嫂子周老太太,周老太太颧骨高耸,脸颊削瘦,细长的吊梢眼,一脸皱纹,越长越刻薄,见太夫人随随便便一开箱子,就是各种令人眼热的珠宝首饰,一颗心在苦水里熬着呀,嘴里吐出来的话就越发尖酸,“你坐得倒是稳,人家翅膀硬了,你以为还会来给你请安?”
这么久太夫人就没有等到过顾氏,听了周老太太的话,太夫人是新仇旧恨加一起,脸都青了。
周老太太给她出主意,“她不来,还不兴你去看看孙女?”当年金陵出的事周老太太远在京城自是不知道,太夫人回来以后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她自己也是讳莫如深,不敢再提,就连周老太太这种亲近的亲戚都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见顾氏一直在庄子上,还以为太夫人占了上风,终于把不讨喜的儿媳赶出去了呢。
要她去看孙女,比割肉还难,太夫人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抵挡不住周老太太的撺掇,决定去萱草堂给顾氏一个下马威,太不像话了,哪家的媳妇有顾氏这样清闲的。
两个找茬老太太到了萱草堂,先看摆设,周老太太就对太夫人示意,还是你儿子孝顺你,你房里那个贴金箔的屏风,这里就没有,寡淡的素绢上写几个字的屏风一看就不值多少钱。
顾氏正围着阿福投喂桂花甜酒汤圆、栗子糕、杏仁酥、炸春卷……一个吃得开心,一个看得高兴,就被人打断了兴致。
阿福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祖母,太夫人皮肤对比周老太太就显得十分光润洁白了,从她眉眼间依然可见年轻时的几分美貌,只可惜穿的是俗气的大红大绿花牡丹衣裳,戴了一头金光闪闪的头面,品味堪忧,眼中的戾气也让人心生不适。
“母亲怎么来了,”苏治嘉手足无措地站起来,顾氏坐着纹丝不动,他只看看也不敢提醒。
“我不来,怎知你在这是如何的低伏做小,堂堂长兴伯,为天子立了大功的人,竟然甘心当起家奴来了。”太夫人不敢一来就先惹顾氏,柿子挑软的捏,还有谁比苏治嘉更合适。
其实他当年只是想出城去找顾氏而已,哪想得到京城就那么容易被破了,自己还捞了个功劳。听太夫人这么说,苏治嘉一点也不介意,只是安心听训。
顾氏一概不管,还给阿福盛了一碗汤圆,低声道:“趁热吃,一会儿凉了伤胃。”
接过碗,阿福低头喝甜酒的汤,桂花甜酒汤圆是很好喝没有错,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胆小的阿福完全不敢掺和进去。
见顾氏不为所动,太夫人冷哼一声,指桑骂槐,“你这个不孝子,回来也不知道来说一声,良心都被狗吃了?”
顾氏嫌吵,拉着阿福准备换了地方继续喂食,她的乖女儿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多补补总没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