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怡想通了之后，理直气壮的停了下来。
然后她听清了里面在说些什么。
还是那个实习生。
“……就是那个新闻啊，多少医生都过劳猝死了，医院真是不拿咱们的命当命，我就刚来一个月就让我值夜班，这是看我们实习生好欺负啊！潇潇姐都说了，急诊科就不是女人待的，我迟早找机会调出去。”
另一个声音好像不太想和她说话，嗯嗯啊啊的敷衍着。
宋怡在外面站着，表情一言难尽，深觉槽多无口吐。
#迟早调出去？呵呵，我看你是吃枣药丸！#
#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你在这里实习了就一定能留下来？#
#我一个主治医师和你一起值夜班，你是眼瞎了吗没看见？#
急诊科虽然忙了一些，但宋怡确认他们医院也不是压榨人的地方，让你值夜班就会给你休息时间，最起码她在这里一年多了也没听说过她们医院有猝死的。
一个刚来的实习医生，何主任还没决定留下不留下她呢就开始嫌弃他们这里了，也不知道她那里来的玛丽苏之自信。
那姑娘可能是觉得没人附和她没劲，于是断了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八卦，“你说路淮那个女朋友是不是真的在咱们医院？哎！要是真的是的话，那女人也是笨，有这么个男朋友还做什么医生啊，要我是路淮女朋友早就辞职了……”
宋怡:“……”
她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抬手敲了敲办公室门，里面的声音猛地一静。宋怡也不期望她们能回应自己，礼貌性的敲了敲门就自顾自的推门进去。
刚刚说的正欢的女生噤若寒蝉，看她的目光里有些不满，似乎在控诉她偷听。
宋怡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她走到自己桌子旁摸到了自己的水杯，刚拧开杯子喝了一口，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一个被放在桌子上的戒指盒，盒口没被关严实，似乎刚刚被人打开过。
这是路淮送给她的，在那个演唱会之后。
在演唱会上，在满场观众都在喊着“嫁给他”的声浪里，宋怡被他看的脸色通红，最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却好像确定了什么似的，忽然笑了出来，做了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开玩笑道：“再喊下去，我回去就要挨打了。”顿了顿，添了一句：“未来岳父。”
众人哄堂大笑。
路淮把话筒交给汪途安，抱歉道：“不好意思了，在你这个单身狗的演唱会上还秀恩爱。”汪途安很伤到，萧萧索索的叹了口气，满是单身狗的哀伤。
路淮下台之后，宋怡被琴琴推着去了后台。
路淮好像就在等着她，在琴琴贼笑着跑出去之后，他给了宋怡一个戒指盒。
一个素银戒指躺在里面，看起来有些旧，边缘圆润，看得出来是被人经常拿在手里摩擦的，有点儿不起眼。宋怡翻了下戒指，在戒指内侧发现了他和宋怡的首字母缩写。
宋怡拿着戒指不抬头，路淮就给她介绍，说：“十几年前买的，有些旧了，等咱们订婚结婚的时候我在买新的。”
宋怡不说话，路淮紧张的手心直冒冷汗，正思索着是不是弄巧成拙了，惹宋怡生气了，宋怡却突然抬起了头，好像鼓起勇气一样，把戒指还给了他。
路淮的心凉了半截。
然后，他听见宋怡说：“你都没诚意，不帮我戴上吗？”
枯木逢春，春暖花开，走过了一冬的寒冷之后春天毫无预兆的来临，美的让人心惊。
路淮抓着戒指的手居然有些颤抖，他轻轻拉过宋怡的手，他怕戴在无名指上宋怡会生气，于是就往中指上戴，可能是因为太紧张，几次三番居然戴不上去。路淮挫败的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已经小了......”按着当年她中指的尺寸买的，当然小了。
宋怡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的手把戒指戴到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
可惜自己是个医生，一个医生的手上不应该存在任何异物。
她没有戴上，是对自己职业的尊重，但不代表她不尊重。
宋怡的脸冷了下来，她放下杯子，杯子底磕在桌子上，在有些安静的室内格外响亮。
宋怡的眉眼间像被笼上了一层冰霜一样，她看向唯二在室内的人，问：“谁弄的。”
宋怡在科室里还是有点儿震慑力的，女护士噤若寒蝉，眼睛余光却往实习生那边飘。
宋怡看向实习生。
她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但还是没有道歉，甚至连一点儿歉意都没流露出来，第一反应居然是为自己开脱。
她眼尾一垂，看起来就有些楚楚可怜，活像是宋怡在欺负人一样，她说：“我也是不小心把它碰到了地上，应该没有碰坏，戒指看起来也不是很贵，宋医生要是介意的话大不了我陪你算了。”
呵，她放在抽屉里的这人也能给“不小心”碰掉了。
呵，还打开看了看。
宋怡觉得和这样的人三观不同没法交流，拿起戒指放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冷着脸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不软不硬的威胁了一句：“何主任有说想让我带你一段时间，我觉得不太合适，你明天和何主任说一声吧。”
宋怡走出很远，还能听见那个姑娘气急败坏的说：“......多大点儿事儿啊她威胁我！我就不信医院里她一个人说的算，新来的就没人权了啊！”
新来的当然有人权，只是不懂事的人不招待见罢了。
这是宋怡长到这么大见到的第一朵清纯不做作的小百花，和杜潇潇那种还不一样，杜潇潇只是清高，这人是连最起码的社交规则都不懂。
宋怡气得胸口疼到了下班的时候看到来接她的路淮就忍不住委屈了起来。
路淮察觉她心情不太好，就一边逗女朋友开心一边问她发生了什么。宋怡如实说了，完了心疼的拿出戒指盒，拿出里面的戒指心疼的摸了两把之后戴到了手上。
路淮有那么一瞬间居然嫉妒起那枚戒指。
送宋怡回家之后，路淮心疼宋怡熬了一夜，把准备好的粥和菜给宋怡吃完之后就赶人回去睡觉，振振有词道：“我听说女生多熬夜不好，对皮肤不好也容易老，你......”
他没说完，宋怡已经沉沉的看了过来。
野兽般的直觉让路淮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危险，他连顿都不带顿的，求生欲很强的接下去，“你是小仙女当然不会这样了，但休息好对身体也好。”完了眼也不眨的甩锅：“刚刚变老之类的话是胥江告诉我的，我觉得不靠谱，小仙女怎么会老呢，就算你老了也是最美的。”
宋怡一瞬间内心只有点点点点，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直男还是天然撩了。
半天的休息时间，到了下午上班的时候宋怡刚到医院就听到了一件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
据说昨天晚上刚和她值完夜班的那个实习生居然没有走，等第二天上班的人来了之后先发制人的找了何主任告状，说宋怡医生对她的态度不太好，希望何主任再给她安排一个老师。
——明摆着就是说宋怡给她穿小鞋了。
何主任问她想跟着谁学习，实习生说：“卫主任行吗？”
宋怡：“......”
而这还不算是高.潮，高.潮是，卫寄衣正好在门外听见，当即推门进来，说自己没兴趣带一点儿天分都没的。
宋怡再次：“......”
第66章 蟹黄包
而宋怡见到那个实习生的时候, 她正在楼梯间里坐在台阶上哭哭啼啼，头埋进膝盖里, 哭的可伤心，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说起来, 楼梯间也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宋怡站在楼梯间外，只觉得格外的心累。联想到自己刚毕业被分到卫寄衣手底下那些年收到的训斥和毒舌, 顿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这个得过抑郁症和她这个正常人到底谁的心理更脆弱一点儿。
但这不是让宋怡最心累的, 让她更心累的是，刚刚何主任找她，说考虑一下让她带一下这个实习生。她虽然说考虑了, 但宋怡也不能真的不给面子的一口拒绝掉，只能先相处相处看看了。
宋怡也弱弱的反抗过，说自己还是一个刚有一年多工作经验的人，怕是带不好她, 何主任表示很相信她, “你要是能熬的下去，成就不会再卫主任之下, 你和他差的只是时间。”
宋怡还能说什么，她只能找点儿借口安慰自己，比如——
说不定还没把她带出来自己就先气死了呢，呵呵。
怎么说现在都是自己的人了，她大大小小也算是一个手底下有人的人了, 宋怡也不能放着她坐在这里哭一上午啥都不做, 毕竟外面的人都快忙成狗了。
宋怡悄无声息的走过去, 拍了拍实习生的肩膀，把人姑娘吓了一跳，抬头看她一眼，眉眼间明晃晃的不喜。宋怡当时就火大了，你不待见我，谁还待见你啊！
转身想走，但想想现在身上担着的重担，勉勉强强压下火气，好声好气的和她说话，“吴楚是吧，何主任刚刚说让我带你一段时间，按理说你该叫我一声师傅，但咱们年纪相差也不大，你叫我一声宋姐就行......”
吴楚突然开口：“我今年二十六，一月的生日。”
宋怡脸上的表情卡了一下，接着笑容不变的说：“咱们医院按资历排好，你还是叫我宋姐吧。”实习生，就算她也是八年制的这时候也未必有宋怡大，但没想到宋怡是个跳级的，面前这个可能是个上学晚的。
知心大姐姐的气氛已经被破坏了，宋怡索性也就自暴自弃了，面无表情的说：“卫主任说的话你也别在意，当然，你在意也没用，当年跟着他的人多少被喷的跟狗似的也不敢在意，何况你这个明晃晃被拒绝的人，你在这里哭他也不会有负罪感的，还不如奋起好好工作，当然既然被我逮到偷懒了你不奋起也得奋起了，现在赶紧擦擦泪出去，别人都忙成狗了你在这里偷懒像话吗？”
说完宋怡自己都想给自己鼓个掌，没想到自己还有嘴炮的技能。
大概是被刺激过了之后一个人什么潜能都能发挥吧。
吴楚一张脸憋得通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宋怡估计她可能也需要冷静一下，于是保持着面无表情道：“给你五分钟冷静一下，五分钟后从这里出来换上一套新白大褂，赶紧工作去。”
她保持着面无表情走了出来。
然后正撞上卫寄衣皱着眉倚在一旁的墙上，看她的表情慢慢的不赞同。
宋怡想到自己在楼梯间里说他的坏话，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果然，她就听见卫寄衣说：“我做的事该被介意吗？当年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宋怡抬头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
他还是懒懒散散的样子，万事都不在意一样，连那眉头皱的都格外假，倚在墙上的姿势分明悠闲的可以。
宋怡打赌一包辣条，这人肯定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他知道嘲讽小姑娘一顿会有什么后果，但就像当年懒得搭理宋怡一样，他更懒得搭理吴楚。
不自觉的把自己和吴楚摆在同一水平面上的宋怡心里不自在了一瞬间，然后扯出一抹礼貌性的微笑，官方化的说了一通大家都知道卫主任是为了他们好的言论，诚诚恳恳的。
卫寄衣摸着下巴看她假笑，等她说完了，才慢悠悠的哦了一声，说：“其实按照大众标准来看，当年你们做的都不错的，但谁让我那段时间不怎么高兴，你们还正撞枪口上呢。”
宋怡：“......”尼玛我连假笑都保持不下去了啊！
宋怡全当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假装看了看手机，“何主任还在找我，就先不和您聊了。”飞快开溜。
过了十几分钟之后，也不知道吴楚是想通了还是怎么样，居然真的出来开始工作了，虽然脸色阴沉了一点儿，但也不像前几天一样，谁使唤她干活看谁的目光就活像仗着自己资历高压榨新人的杨白劳一样。
宋怡觉得这人也是神奇，很有自我保护意识，但是自我保护意识也太强了，强到自己不肯吃一点儿亏还埋怨别人欺负新人。偏偏她还这么有上进心，或者说，空有上进心，但不想为之而努力，幻想着自己有一天技定天下一跃成神......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宋怡疑惑了这么一瞬，转头就不再想这个人了，忙死了快。
忙到下午的时候，宋怡看到护工抬着一个担架飞快的往这边跑，拉上琴琴连忙迎了过去，躺在担架上的人叫的格外凄惨，额头上沁出了豆粒大的冷汗，看起来格外唬人。而且他看见宋怡的时候还欲言又止的，配上他那副扭曲的表情，格外渗人。
宋怡简单确定了一下，发现只是阑尾炎之后松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旁边的琴琴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在宋怡注意到的时候，隐晦的指了指旁边。
旁边有什么，宋怡记得好像是陪着患者一起过来的人，一暼之下发现包的挺严实，宋怡就没再注意。
宋怡莫名其妙，但也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宋怡吓得手一抖，手里的东西差点儿没掉在病人身上。她左右看看发现这边除了她和琴琴没有别的医生，突然脑残了般做了一件特别脑残的事情——
她把面前这人的口罩拉下了一半，确定了里面的人的面容之后又像烫到手似的赶紧给他戴上。
路淮！！！怎么是你！！！
你大白天的来医院真的好吗！？
之后宋怡就是一阵心虚，正想着怎么解释自己没认出他来的事情，路淮就先开口解释了，他说：“我和他在外面的时候他正好突发阑尾炎了，当时只有我们，我就跟着救护车过来了。”
宋怡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被他们忽视了一会儿的病人突然微弱的拉了拉宋怡的衣角，虚弱的说：“嫂子......你和哥出来再叙旧吧，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身为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在哪一刻让宋怡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和心虚，但这位仁兄下一刻就要驾鹤西去似的表情又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宋怡咳了一声忍住笑意，刚刚要说什么已经全部忘记了。她强忍笑意对路淮说：“你先去办一下缴费手续吧......算了，琴琴麻烦你跟着他一起去，免得他被人给认出来了。”
路淮点了点头，“我等你出来。”
路淮说要等她出来，就真的等到她做完手术出来，而不出宋怡预料的，她出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手术室外乖乖等着的路淮，和路淮身边围着的正在拍照的男男女女。路淮一手插着兜正在和他们说话，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沉稳，“......我的一个员工在里面手术......阑尾炎，不是大手术......大家安静一些不要张扬，这里毕竟是医院，咱们不影响人家医生工作，等下我和大家合影签名，大家就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咱们闷声发大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