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不愿自己背书,就让他在旁听考。
其实对于自考,她是胸有成竹,那些课业几乎都已倒背如流,但是只怕自考时候再遇见太傅,他若恼了她,还是需要考第一才好。
是以背了又背,秦凤祤见她对课业上心,也十分欣慰。
今日来时,他还给她买了缠糖,小小一只,拿在手里像个小玩具一样,全部课业都考完了之后,着实将她夸赞了一番,才送了她的面前。
今朝毫不客气的接了下来,来回在手心里转着:“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每次都要用糖来哄的。”
秦凤祤目光浅浅,想起昨日谢聿看着她的那样眼神,淡淡道:“在我眼里,你就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且,我希望你永远都是孩子,不用沾染世俗。”
顾今朝才不与他理论这个,随手将缠糖插在了一边窗上:“我可不这么希望,我得快点长大,阿娘和姑姑还等着我护着他们呢。”
她倒是个孝,秦凤祤渐渐勾唇,又从怀里拿出两个香包,说是秦湘玉做的,要送她的。
今朝在掌心看了片刻,收起挂了腰间。
她腰间单单一个牛角匕首,秦凤祤一眼瞥见,不由想起昨日谢聿身侧,似乎也戴着那个匕首,不知怎地,他定定盯着这匕首,心中忽然慢慢沉了下去。
“你还戴着这个匕首?”
“嗯。”
问了她,她也没太在意的,秦凤祤垂着眼帘,淡淡道:“当初,如果我舍了秦凤崚,带了你出世子府,你会不会觉得,为人兄者,当得,因此更亲厚一些?”
今朝想了下,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当时还是有些伤心。”
这样的伤心,他经受不过,自然懂得。
秦凤祤浅浅目光,再次落了她腰侧的匕首上面:“当初,我也恼过世子,现在想想,不过是太过较真了,这世上总有些事情,难以言表。”
今朝笑笑,不予作答。
香包是秦湘玉送的,自然要道谢回礼的。
两个人沉默片刻,又开始说着一些闲事。顾今朝正和秦凤祤说着话,院中又嘈杂起来,她快步到了门前一看,府上又来了贵客。
禁卫军守在门口,李煜一身常服,身披大氅,慢慢走了进来。
过往遇见的小丫鬟小厮,无不磕头见礼。
顾今朝笑意渐失,眼看着禁卫军都留了前院了,她叮嘱了秦凤祤不要出来,自己却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寒风冷冽,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之前谢聿真的去东宫打探了一番,可惜太子对此事只字不提,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的,此事阿娘才走,后院只姑姑一人,她如何能放任不管。
快步走了后院去,到底还是落后一步。
李煜早进了屋了,来宝和翠环都被撵了出来,顾今朝走了门口,上了石阶。
她才要进去,在门口竟听见了里面姑姑的声音,想必两个人都在门里不远处说着话,不然不能听得这么清楚,今朝当即顿足,回身站了门边细听。
姑姑神智清醒得很,似在来回走动着。
她的声音不急不躁地,整个腔调还似带了三分愉悦:“太子说的是,现在只要太子应许我一事,我便真个与太子站在一处。”
李煜笑,似不以为意:“什么事?”
顾容华又来回走了走,不知说了什么,听不真切。
反倒是李煜十分惊异,突然扬声:“你说什么?你想进宫?”
顾今朝顿时抿唇,屋里的顾容华已是嗯了一声:“既然你父皇挂了我的画像,想必也知我的存在,多年前一场大火,顾家从此消散个干净了,说到底当然是心有不甘,想要讨个说法。”
李煜:“不,此时你躲还来不及,为何还想进宫,一旦捅破了这层窗纸,只怕父皇也会追问,到时候岂是美色可以权衡的?”
他以为她光有美色,容华却笑:“放心,我自然有你父皇想要的东西,若非要问为何这时候想进宫的话,那我也可以告诉你,那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这会儿特别想见她。”
那亲戚二字,是咬了牙才说的,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91章 平安喜乐
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平静,顾今朝合上了书,心神不定。
秦凤祤见她神色不对,伸指在桌上敲了敲:“怎么了?刚才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因是亲自教授,所以对她还有信心,他一身青衣,若不是知道已入了翰林院,看着还像个读书的谁家公子,今朝双手揉脸,坐直了身体。
她脑子里满腾腾地,都是姑姑要进宫的话。
偷听了两句,后来院中有人走过,惊得她就先跑了回来。
指尖在书上轻轻划过,顾今朝垂下了眼帘:“哥哥你说,我这般读书,为的是什么?日后又能干什么呢?”
秦凤祤仔细瞥着她脸色:“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不读书,你又能干什么呢?”
今朝抬眼看着他:“可即便是哥哥这样的,也只能从翰林院入仕,如今国公府的模样,想要再光耀门楣,护住从前盛时,也难以维持。”
的确是这样,秦凤祤少年成名,然而如今也只能走他爹的老路。
日日与古籍相伴,国之历史,朝夕之间,天天都是重复前一日,枯燥无味。
都道他是自小聪慧,却不知寒窗刻苦,也曾日夜无眠。
唯有此时,看着顾今朝了,才觉活生一点。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少年,一日一日地,肆意,欢快无所畏惧,无所忧虑,非把日子过成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样子,而且,她还是个姑娘家。
艳羡之余,心底更多了两分疼惜。
此刻听着她说了泄气话,合上手边书册,伸开了两手,让她细看:“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有多少能文,有多少能武,人各有所长,想要光耀门楣,也都是个天时地利人和,从古到今,史书上有名的,又能有几人?”
今朝点头,只觉无力。
秦凤祤见她神色不好,循循善诱:“眼看大考在即,你别想太多,眼下能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年纪还小,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想多了也是无用功,万万不可再错失良机。”
顾今朝轻轻点头:“嗯,我知道。”
说话间,院子当中稍有嘈杂之声,太子李煜在禁卫军的拥簇下已是离去了,今朝赫然站了起来,可是一刻都不能等,快步走了出去。
秦凤祤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追上两步,到了门前,人才回头。
今朝急急摆了摆手:“哥哥先回去吧,我今日有事,明日自去寻你!”
来宝和翠环都在容华屋里收拾着东西,顾今朝可等了李煜离开,迫不及待跑了进去。
顾容华妆容精致,一身锦裙,侧坐了窗边,再无半分疯癫模样。
今朝上前,叫了来宝和翠环,给人撵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顾容华眼帘微动,盯着今朝眉眼,见她走过来了,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顾今朝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阿娘前脚走了,怎么就……怎么就后脚的事,你要进宫去了?我是不是听错了?姑姑你快点告诉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此事隐瞒不住,容华也不瞒她。
只不过,既然将自己暴露在天下眼下,那么她就不能和今朝相认。
景岚为她母女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也该为她做些什么。
顾容华又轻抚今朝脸庞:“你没有听错,姑姑的确是要进宫去了,此事事关重大,特意等你阿娘离京之后才去,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今朝抿唇,顿时红了眼睛:“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容华站起身来,将椅子推了一边。
她自怀中拿了帕子出来,这就蹲了今朝面前,眼看着那两滴泪水在眼眶当中转着,两手捧住了她的脸:“你现在知道了,你姑父是先太子,如今我们本该隐离京中,去过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可现在走不得了,既然走不得,总得往前走,宫里面有个人,碰了你娘的筋骨,姑姑想趁着你娘不在,过去把她收了,省得你娘蹉跎年华,不得安生。如此还能调查下当年顾家的事,一举两得。”
今朝一直忍着,生生将泪意憋了回去:“可是,姑姑进宫去干什么?既然与先太子有关,手中若无利器,如何还能去招惹皇帝?我们报什么仇血什么恨,如果有什么闪失,可叫今朝怎么活?”
她一小就与阿娘姑姑相依为命,无论如何不敢想象,姑姑若是进宫,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其实,这些问题,顾容华也想过了。
她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如今清醒过来,只觉愧疚。
欠了父母兄长太多,欠了景岚太多。
景岚为了她,为了今朝,为了顾家,失去了太多机会,如今这么一个眼中刺,肉中钉,就是为了景岚,她也要亲自挖出来。
昨日临走之前,二人就商议了下。
后宫当中,想动徐贵妃,那么必须碰太医院,经过皇帝之手。
顾容华眼看着景岚迁怒谢晋元,也怀疑她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往宫中用力,还说什么拼了身家,只怕她又打了什么主意,不想牵连其他人,才瞒着没说。
她们姐妹之间,有一个人幸福就好。
容华进宫的心,是钉了钉的。
眼前的少年容颜,入了眼里,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顾容华低头抵上了今朝的额头,轻拥了她:“今朝,你长得真像你爹,以后姑姑若有了什么事,那你就好好孝顺你阿娘,咱们顾家就剩你一个骨血了,不求名动天下,只求平平安安。”
顾今朝一下投入她怀中去了:“姑姑,什么眼中刺,肉中钉,你等今朝再大一点,考取功名,也能平步青云,将来我护着你和阿娘,不会再叫人欺负了!”
那哪里来得及,容华一脸笑意,将她推开了些:“你只管读你的书,别想那么多,起来吧,姑姑得收拾点东西,听说皇帝与先太子是亲兄弟,长得很像,其实我还真的很想见见他的。”
说着,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起来,给人推了出去。
顾今朝叫了她俩声,人也不许她进,光只叫了翠环和来宝,继续收拾东西。
房门紧闭,顾容华坐了桌边,伸手抚额。
翠环给她倒了碗水,送了她的面前:“我看今朝像是要哭了,能不能……”
话未说完,容华已是怒目:“不能!等景岚回来之后,就叫她带着你们离开京中,以后也不要回来了,什么时候我洗清了顾家血迹,什么时候咱们再有相见之日。”
翠环不敢再劝,只得走了。
顾今朝被撵出门了,还不甘心。
她回了自己屋里坐了一坐,又抱了被子出来,往后院姑姑屋里来了。
到了门前,中气十足:“开门!”
惊得屋里的来宝赶紧出来给她开了门,顾容华也不理她,只与翠环一起,收拾着从前东西。顾今朝将自己的被子放了姑姑床上,脱了鞋子,这就往床上一躺,说什么也不下去了。
容华回头看见,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么?”
今朝仰脸看着帐顶,抿唇:“我要和姑姑一起住,姑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要是你非得走,那就把我也带走,反正我要跟着你……”
她一身白衣,在床上滚了一滚,像个顽劣的孩子。
顾容华顿时失笑,回身坐了她的身边。
顾今朝伸手将她抱住,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姑姑,我真的会考取功名的,文不成就走武,总之你和阿娘再等一等,再给我点时间,到时候今朝护着你们,求你了,你别去……”
容华叹气,随即与她相拥:“别急,此事也不是没有余地,如此这次你大考过了,能再受太傅青睐,那么我等你阿娘回来也好。”
今朝啊的一声:“真的吗?”
她一下跪坐起来,恨不得这就将姑姑抱将起来,当真是喜形于色。
顾容华都看在眼里,轻轻点头。
如此大喜,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靠了姑姑身上。
再三地问,容华再三保证,说是等她大考回来再说。
来宝和翠环收拾了一通,她不愿回去,就留了姑姑这屋里,姑侄两个躺了一块,没事讲起从前趣事,也是欢快。
顾今朝躺了姑姑怀里,听着她讲祖父母,讲顾家兴衰,心中很是唏嘘。
一夜乱梦,早上起来时候天已是亮了。
因是要参加大考,来宝给今朝腰间系了红腰带,容华亲自给她梳了头,细细叮嘱着她,要她一心一意,可要好好考试。
顾今朝乘车离去,主仆几个亲自送了她出门。
马车缓缓驶离,顾容华一直站了好半晌,才是转身。
来宝和翠环一边一个,都看着她。
天空当中,白云懒懒,顾容华抬眼看见,不由暗自叹息。
她奔了前堂去,脚步匆匆。
来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姑奶奶,不回屋吗?”
容华嗯了声:“嗯,不回,我在前面等,一会儿能有人来接我。”
来宝与翠环面面相觑,心中微惊:“接你?去哪?姑奶奶不是说,要等小主子回来的吗?她这去考试,回来要是发现被骗了……”
一阵阵的心疼,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顾容华何止心疼,可她还是笑了:“没事,我今朝最是懂事,她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说着双手合十,往那大理寺的方向低下了眼。
“她虽然没有爹,但是她有两个娘,从此,愿我儿今朝,平安喜乐,顺心如意。”
话音才落,大门已是开了。
一队禁卫军鱼贯而入,容华蓦然回头,有人来接她了。
第92章 终究长大
车帘掀起了些,顾今朝枕着双臂,伏身在车窗旁边。
冷风吹着她的脸,她微起了点身,伸出一只手来,迎着风。
张开五指,冷风从指缝吹过,些微的凉。
日头还未出来,马车从巷口转过去,今朝捂着自己额头,才要回身坐好,一辆马车在禁卫军的拥簇下与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