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失言,呼刚连忙岔开了话题:“景夫人如今接了长公主的单,去南方采料,据我所知,晋王爷也随着去了,其中关系还需整理,只怕得等他们回来再查明了。”
周帝沉吟片刻,嗯了声。
呼刚在御书房将能查到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向他讲了一番,周帝一直沉默,只听到景岚因秦家有意提亲,想将顾容华许给那个混账儿子而离了国公府时,拂袖摔了茶碗。
时候不早了,皇宫里的夜,总是这般寂静。
周帝来回在御书房踱着步,按奈不住到底还是走了出来,呼刚已是领命离去,刘世春在前面给他提着灯,问他要到哪个宫里去,他没有说话。
刘世春在他身边已是多年,到底还是走了德轩殿去。
殿中灯光微亮,小宫女迎将出来,顾容华已是歇下了,周帝让刘世春挑了牌子,这就走了进去。
春花和秋月跪了一旁,他摆手让她们先下去,吹了灯火一个人来到了容华床前。
漆黑一片,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然后跪了下来。
黑暗当中,他伏身在床边,伸手握住了那只手。
片刻之后,那只手轻轻挣脱开来,抚上了他的脸。
指尖划过他的眉,他的眼,轻抚过他脸庞,沾了两行泪。
那泪水沿着她的指腹,缓缓落下,顾容华侧身躺着,伸指轻将抹去:“我都没哭,你哭的什么?”
周帝伸手按住她手在脸旁,嗓音顿哑:“容华……”
话未说完,顾容华倾身过来,单臂环住了他的颈子,她枕在他的肩头,蹭了又蹭:“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从前以为你活着,梦里问过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想过千次万次,想着若是你另有家室,那只好对你说,就说那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断了心思罢了。后来以为你死了,恨过,恼过,可看着天边的云那,总是想,你连名字都那么好听,到头来还是去做了和尚,要是活着的话,哪怕真有两意,也好过一捧黄土。可现在呢,生不是生,死不是死,原来是个玩笑,我却当了真了……”
周帝伸臂,将她拥紧:“这宫里就是我的坟墓,我找了你几年,只道你们姐妹都葬身火海了……没事,你还活着就好,现下还不能认你,以后你便知道了,再等等。”
容华挨着他肩上靠着,似梦似幻:“好,你让我等,我就再等等,好容易找着你了,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你,行云啊……”
她也紧了紧手,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叫一声行云,幽幽地叹息:“你欠我太多了,非让你一一还了我才行,我且问你,我哥哥哪里去了?”
……
天色已晚,天香楼的二楼上,顾今朝酒色微醺。
她此次大考又是第一,因老太傅将她再次收入山门,在书院引起了一番轰动,甲学同窗起哄着,非要让她请吃酒,实在推不过去,就带了他们人,到了天香楼上吃酒。
天香楼本就有歌姬舞妓,这地方是同窗们选的,起初她不愿,可卫渊起哄,非要来,说要见识见识软香白玉的,她只得跟了来。
少年心性,虽不敢公然嫖妓,但是舞曲过后,老鸨让人陪酒,有的人清高将女人驱逐了去,当然也有人抱着妓子狎玩,来来回回,坐过他们身边,只今朝挨着卫渊,两人只管吃酒。
多半都是醉了,不过今朝酒量深,只面有绯色,单手抚额,亲自给卫渊倒了酒。
卫渊扬眉,才要伸手来接,又走来个衣不蔽体的女子,老鸨跟了后面,直嚷着,要她可要伺候好公子们,说起来这些姐姐们,最喜欢少年郎了,今个一口气来了这么多个,自然不想放过。
女人袒胸露背,这就坐了卫渊身边,他额角一跳,随手搭上右侧今朝的肩头:“今朝,你得救我,千万别让我在这地方失了童子身。”
顾今朝伸手抓住他手腕,往下放了放:“这不是你非要来的吗?我救不了你……”
才放下了,他又搭了她肩头上面:“就知道你救不了我,所以我早让人去通知了世子,想必唯有他来,才能救我于水火之中了,看见那些美人没有,听说真正的头牌才不会出来待客自降身价,如果你有心,我可以帮你点个头牌,陪你一夜,至于银钱嘛,本王出了就是。”
他微侧着身子,言语虽轻,却不怀好意,惊得顾今朝往后仰了仰:“你这是在害我,你真是要害死我了!”
话音才落,楼下已经传出了惊叫声,杂乱的脚步声过后,是侍卫长怒斥之音。
鸨妈妈赶紧下楼,才见了来人,竟是最不愿之人,立即跪下了:“不知世子到来,失迎失迎……”
楼上顾今朝手里的酒盏一下掉落了去,她才要站起来,卫渊一把按住她肩头,这就抱了她胳膊,倒了她身上了。
“今朝……我好像醉了……”
“……”
第97章 心头肉啊
天香楼的女子,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
此时出来陪酒的,多半衣着暴露,对于少年来说,不管是胸前的隆起,圆润的曲线,还是嗲嗲的声音,都令人陶醉。真正名门当中的公子哥,家教严的都将人撵走了去,当然也有一起喝着酒唱着酒令耍戏着玩的。
在这其中,顾今朝和卫渊坐在一起,因他紧挨着自己,显得略显亲密。
听闻世子上了楼,卫渊一头栽了今朝身上,惊得顾今朝差点将他摔出去,可他紧紧揽住她了,可是整个人都靠了她身上:“今朝……我好像醉了……”
她直掰着他手:“起来呀……”
卫渊勾着她的颈子,抵在她肩头的脸上,满满都是浅浅笑意:“我一直都很好奇,顾今朝,你和谢聿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嗯?”
她们什么关系关他什么事,今朝起身,直接将他胳膊扯了开来:“公子真是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卫渊喜欢别人称他为公子渊,在学堂时就古怪得很。
他一直跟谢聿走得比较近,但这两日谢聿去了营地不在,虽然时时躲着他,但是卫渊总能找茬,她竟不知谢聿是何时从营地回来的。
开春时候,会从中选出竞赛者,争夺武状元。
之前穆庭宇已经得了头筹,还需挑选十数人,谢聿是代太子去的,临走时候说了,等他回来,一起过年。
还有这么两三天,眼看着就过年了,可他爹回了封地之后再无消息,她娘去了南方也杳无音信,姑姑进了宫了,只谢聿去东宫打听了一番,得了个云贵妃的名。
俩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才一站起来,卫渊自背后又扑将过来,他一手揽着她肩头,好像真的站不稳那样。
与此同时,谢聿缓步走了上来。
难得能见他穿白衣,浑身上下也无一件饰品,光只腰间挂着个牛角匕首。
他走得很慢,目光一扫,将众人百态都看在眼里。
当然,也正看见卫渊与今朝勾肩搭背的那般模样,他略一站,侍卫队立即冲了上来。
谢聿淡淡道:“楚王子醉了,立即将他送回府里去。”
顾今朝才挣脱卫渊的的手,见有人上前,忙是推了他一把:“哦对,他醉了,快点把他给送回去吧!”
她将人推开,还拍了拍手。
一见谢聿,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因母不详,从小就最厌恶别人拿女子玩笑,在这天香楼上到处都是妓子,他目光冷冽,沉沉落在了今朝身上。
“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他声音不高,顾今朝却听得真切,赶紧走了过来。
卫渊先走了谢聿面前,脚步踉跄着,似是醉酒,一手搭了他的手臂上:“世子来得真是时候,我好像醉了,怎么办,还得劳烦世子送我一程。”
他站了一站,也往谢聿身上靠将过来。
谢聿单手一拂,顿时将人摔了旁边去,侍卫队上来两人将他扶住,他还待起身,被紧紧按住了。
卫渊几乎是被人拖走的,谢聿回眸,眉眼间尽是戾色。
顾今朝低着眼帘,低声道:“这里污浊得很,世子来这干什么,我就是请同窗们吃酒,没什么的。”
谢聿皱眉:“既知污浊,还来干什么?”
今朝心急辩解,往前一步差点摔了去,谢聿伸手一扶,才是站稳了。
就这么动作之间,他腰腹之间,那白衣上突然显现了一朵红花,血迹晕染过来,在雪衣上像是一副小画。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惊呼出声。
“你受伤了?”
“……”
谢聿不语,只是转身。
顾今朝忙是回头说了声,让同窗们继续吃酒,她下楼去算账先走一步。
急急下楼,跟上了谢聿身后,楼下的老鸨还跪在一旁,侍卫队侧立两边,整个天香楼都似安静了下来,今朝脚步匆匆,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追上。
谢聿走得很快,随着他走动时候,腰腹上那朵红花越发的鲜艳。
她定定盯着,直跟了他出去。
卫渊已是上了世子府的马车,先一步走了。
谢聿站在另一辆车下,似在等她。
顾今朝快步走了过去,站了他旁边来拉他手,想要看看他的伤势:“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被谢聿一把拂开:“顾今朝,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地待我,你怕的是什么?若说我受这点伤是拜穆家二公子所赐呢?若说我将他伤得更重呢?你又当如何?”
今朝眼皮乱跳,心中横跳:“你们……”
谢聿在营地之中,难免再遇穆庭宇,二人本就有敌意,怎能不出事端。
校场比试时候,穆庭宇就站了他的身侧。
他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问谢聿要不要比试一番,谢聿自然应下,校场之上,二人角力时,穆庭宇问他,难道不知道顾今朝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时候,是什么模样吗?
问他,难道看不出来,顾今朝于他只有怕,没有半分欢喜的吗?
他一怒之下,差点就此杀了穆庭宇。
可他在那少年眼底看见了笑意,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他若真动了手,那便真是万劫不复之地。
回了京中才换上衣裳,有人寻来说是质子与顾今朝都在天香楼,他匆匆而来,上了二楼,果然,她惊慌失措,她眼里都是恐慌。
若是从前的他,随心所欲,只怕天香楼都要掀个底朝上。
然而看着顾今朝,他更似落败,是恼是怒还是不甘,已是说不清楚。
拂袖上车,谢聿没有回头:“你若只因怕我,那不必跟着我。”
顾今朝上前一步,有点急了:“什么意思?”
谢聿进了车厢当中摔下了车帘:“怕是他伤得比我重,今日跟了我来,怕是明日就要怪我。”
马车渐渐驶离,顾今朝站在街边,抿住了唇。
走出一段路了,谢聿才是掀开窗帘,可再回头时,哪里还有人在了,他回肘打在窗棱上,动作之间腰腹上又是一阵绞,车内只挂着一个灯笼,可即便是那样昏暗也能看见白衣上晕出来的血迹。
伸手扶住,剧痛之下,靠了一边。
顾今朝在天香楼付了银钱,又借了一匹马,奔着中郎府方向疾驰过去。
她喝了不少的酒,心肺当中火辣辣的,行过中郎府门前也未注意到,直直往后巷去了,到了自家门前飞身下马,才牵着马要进大门,一眼瞥见墙边暗处,倚着个人影。
今朝握紧缰绳,顿时皱眉:“谁?”
少年自暗处走了出来,一身红衣:“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半天了……”
穆庭宇走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天空当中,一弯月牙,星月无光,门前的两盏灯笼映着她的脸,他在暗处背着光,似无力。
今朝抬眼:“你来干什么,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了,我并不想见你。”
穆二眸色渐红,握紧双拳:“我受不了!我一看见他就受不了要发狂要发疯了!顾今朝,你为什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你也教教我,现在把你从我心口里剜出去!”
顾今朝侧身而立,不再看他:“那就不要来见,不看不问不听不提不念,疼了找个人揉一揉,难受就找个人靠一靠,既然与公主府的婚事就要有定论了,那就待人家好,慢慢忘了从前就是。”
穆二心有不甘,一步上前:“你怎么能说得这般轻巧?你已是找到了那个人?”
距离太近了,今朝一把将人推开,也是怒目:“穆庭宇!我不喜欢优柔寡断,不喜欢拖泥带水,你既已选择背负穆家声望,那就别回头!是你先走的,这般恼怒干什么?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以后再遇世子,也望你别在挑衅伤人,男子汉大丈夫再这么意气用事,你何时才能像个人了!”
她话是重了些,句句是理。
满心恼怒无处可发,顾今朝大步走过,穆二上前再次拉了她的手腕,又被她摔开了去。
今朝没有回头:“谢聿他可刺伤了你哪处?”
并没有,穆二抿唇:“没有。”
顾今朝点了下头:“那就好,你实在不该伤他,他那般狂妄之人,尚且知道自制,你为何还不知进退?你阿娘你哥哥都没了,如今再没有人能护着你无法无天了,穆二,你快些长大吧!这是我对你的最后忠告。”
说着上前敲门,小厮听着动静出来开门,她将缰绳塞了他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穆庭宇如遭雷击,定定看着她背影渐失,一步一步也退了回去。
他犹还记得那一剑刺了下去,谢聿唇边笑意:“如此也好,这一剑当还了你,从此今朝是我的,便不欠你半分了……”
低头看着脚下,巷口漆黑一片,隐约只能看见自己的靴子上,已是沾染了太多尘土。
世子府中,谢聿已是敷了止血的药,换下了染血的白衣,卫渊不想回自己府上,非要上他这来,他自称醉酒,在堂前喝了好几碗解酒汤,赖进来就不走了。
谢聿脸色阴沉,还不能给人硬撵出去,只得让人收拾了客房去。
卫渊歪了椅子上面,捧着手炉暖着手:“诶,这就对了嘛,身在异乡为异客,眼看着过年了,你也一个人,我也一个人,咱们两个一块过年,这不是很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