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滚来滚去,身上的外衫都是小褶,对着镜子抿了下脸边碎发,在屋里等了一等,院子里真是一点动静都没,赶紧溜了出去。
一路心惊胆战,天色还早,才到院中,五叔已经等着她了。
他低着头,很是恳切:“小郎君随我来,世子命老奴好好将小郎君送回去。”
今日真是冷,此时天才亮,更觉寒风刺骨。
顾今朝赶紧跟着他往后门去了,好在谢聿出门之前还记着她,让人赶车送了她,这才没冻着。回了家中来宝都要急死了,她只说昨日同同窗喝酒醉了才没回搪塞过去了。
这几天不用去书院,一时闲下来了不知干什么好了。
换上新衣,开始同来宝一起挂灯笼,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但是总得有人气,在后院里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林家来人了,林锦堂亲自来接她,说让她同他去过年。
今朝同他一起说了会儿话,婉拒了。
林锦堂以为秦家可能会来接她,拧不过她,只得先走了。后院的灯笼挂好了,她又让来宝将腊肉取了出来,来宝十分奇怪,听了她的话取出不少腊肉来,跟着她身后走。
很显然,今朝心情不错,亲手布置不少东西。
很快晌午就过去了,冬日天短,眼看着日头一点点隐没,空中灰蒙蒙的一片。
来宝一路跟着她:“有客人要来吗?”
顾今朝回眸便笑:“阿娘和姑姑不在,我找了个伴一同过年,说不准今个就能过来,先准备着就好。”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
今朝大喜过望,快步往前院去了,兴冲冲到了前院,秦凤祤一身青衣,才抖着雪进来了,她站住顿了顿,心底隐隐地失望。
天空当中,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花。
秦凤祤抬眼见了她了,目光浅浅:“爹让我过来接你和姑姑去秦家过年,你阿娘不在府上,一家人还是在一起有个照料才好。”
顾今朝迎着他往里走:“不了,我不去了,回去告诉秦爹爹,多谢他的好意。”
秦凤祤一听她拒绝了,就站住了:“怎么?还记恨祖母和二叔的事?”
今朝摇头,坦然道:“我和……嗯我已经有一起过年的人了,就不去了。”
出门之前,秦淮远也嘱咐秦凤祤了,倘若林家有人去接的话,那就依照今朝的心意,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人看顾好她就行。
所以,在他以为,林家来过人了:“你爹来过了?”
今朝有点心不在焉,直回头看着门口:“嗯,他才走一会儿。”
秦凤祤站住了:“那我就不进去了,家里还有很多事,凤崚和湘玉都记挂着你,你得空了就回去看看。”
顾今朝并未再留,回头来送:“嗯,过完年我会去看望你们的。”
他点了点头,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你阿娘不在京中,有什么事让人去国公府知会一声,记得了吗?”
她连连点头,眉眼弯弯:“放心,有事少不得还得去麻烦哥哥。”
衣领遮去了颈间雪白,她在别人面前,总是小心知道遮掩一二,就连说话声音都略微沙哑的,少年身姿,身形还处于成长当中,在他眼里如同孩子一样。
秦凤祤虽不放心,想着林锦堂待她不差,未再耽搁。
顾今朝再三谢过,送了他出来。
大雪纷纷扬扬,有越下越大的架势,她目送秦凤祤离去,在门口又站了一站,可风雪渐大,始终没有来车。
按说快天黑了,应当将卫渊送走了才是,今朝索性坐了门口的耳房当中。
天色渐沉,白雪铺了地上厚厚的一层,再大一点,只怕不能行车了,她坐了又坐,等了又等,谢聿始终都没有来。
来宝出来寻她进去吃饭,家里只剩了她们几个,总得一起吃饭,顾今朝这才起身,离开了耳房。
后院灶房多做了两个菜,她和来宝、翠环一起吃了晚饭。
腊肉真的拿多了些,来宝还直看她,今朝多吃了两块肉,不以为意。
饭后,雪一直未停,她走了门口往外张望,院子里积了雪,冒着雪往外走了两步,冻得瑟瑟发抖不说,雪已有一尺深了。
院子里的红灯笼随着北风晃动,真个是寒风刺骨。
来宝直叫着她,顾今朝并未回去,只往院里走去,她紧紧盯着大门,总觉得听着什么动静了,一步一步在雪中艰难走着,才要到门口,大门突然咣咣响了起来。
这会儿看门的小厮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在雪中拔腿,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亲自打开了大门,吱呀一声,将门口积雪扫落一些。
门缝当中一点点露出了谢聿的脸,他一身白衣,才甩掉卫渊过来,因车不能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风雪太大,他发丝上睫毛上都是霜雪,白衣在雪色当中几乎与大地融为了一色,偏偏鼻尖微红,已不知走了多久。
脸边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已是薄薄一层,眸光微动,他一见今朝就笑了:“我是不是来的太迟了点?”
眼帘上的霜雪随之颤动,四目相对,顾今朝胸腔当中的那颗心突然不受控制,狠狠快跳了起来,她轻抚心口,蓦然失笑:“没有,来的刚刚好。”
用力将门打开,她将谢聿迎进门来。
谢聿走过她的身边,带进一身风雪,伸手帮他拍了拍,关上大门,赶紧往后院去了,来宝在屋里烤着火,顾今朝将人带进屋里,让她去拿了干净的衣服来,幸好谢聿之前来过,家里就有他的新衣。
夜幕降临,院子当中红彤一片,来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敢多问,赶紧去拿衣服了。今朝拉了谢聿站在窗前,她拿了鸡毛掸子给他掸着雪,这才发现他的靴子已被雪浸透,应是湿透了。
她自己身上鞋上也好不到哪去,就那么低头看着,抿住了唇。
谢聿回头,以为她冷了,拿过她手里的鸡毛掸子,给她掸雪,从前没伺候过人,不知怎么掸,只扶着她胡乱扫着。
“卫渊这个赖子,好容易才甩掉的,本来想去给你买点东西,没想到下了这么大的雪,只能走来了。”
他眉眼间,都是柔色,顾今朝抬眸看着他,鼻尖一酸,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谢聿失笑,轻拥住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太想我了?”
难得的,今朝没有否认,还嗯了一声,埋首在他怀中,环住了他的腰身:“这么大的风雪,我以为你不能来了……”
他眼帘微动,心都要化了:“怎么可能,我们可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说着,低头将唇印在她的额头上面:“是吧?嗯?”
今朝点头,心神荡漾:“嗯。”
说话间,房门那有了动静,想必是来宝回来了,二人顿时分开,顾今朝坐了桌边去,谢聿仍旧站了窗前。
门一开,果然是来宝拿了衣服过来,这时候窗外突然一声炸想,天空当中似有炫彩,谢聿上前开窗,窗外不知谁家正在放烟花。
明日才是年,他定定看了两眼,突然笑了:“看见了吗?我买了许多烟花,可惜车马不能运将过来,便让五叔在那街上放了,怎么样,看的到吗?”
绚丽的烟花冲上天际,再炸开,五颜六色,美得不可思议。
顾今朝顿时起身,走上前去:“天啊,好美!”
谢聿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回头:“顾小朝!”
突然叫了顾小朝,他回眸一笑,更添绝色,窗外的烟花都黯然失色,顾今朝直直走了过去,望进他漆黑的眸子里,像是鬼迷心窍了一样。
他问:“好看吗?”
她盯着他眉眼:“好看。”
笑过之后,他又问:“喜欢吗?”
她上前去,与他站了一处,扬起脸来,还看着他:“嗯,喜欢。”
窗外烟花不断炸开,落雪纷纷,过年了,又一年欢喜年。
少年时,总不能忘,不能忘那回眸一笑,还有那声满心欢喜的,顾小朝。
过年了……
过年了呀……
第100章 五月桃花
阳春五月,春暖花开。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了,御花园里的桃花都快谢了,被风一摆,落了一地。
顾容华一早起来,就出来采花了,她从前最喜欢做桃花糕给今朝吃,如今进宫已有数月,还一次并未见过,很是想她。
皇宫里有太多的秘密,分别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就这么重聚,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二人都有警戒之心,彼此之间,还有多年以来并未化解的隔阂,因此,容华对他同样有所保留。春花和秋月一个给她拿小篮子,一个给她拿小马扎,进了御花园就开始采花。
需要干净的肥美的花瓣,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休息。
桃花粉嫩,容华一身锦衣,穿梭在桃树当中。
春花和秋月紧跟了她身后,一个帮着她挑拣花瓣,一个提着花篮,两个宫女进宫都三年了,选秀在即,对于自己能不能出宫都很是忧愁。
进宫之前,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对皇宫有着些许憧憬,可进来之后呢,又盼着出去。
每三年选秀之际,就会有很多人放离宫去,到了这个时候,不论是嫔妃还是宫女,都有所期盼,要么高高在上留下来,要么趁机回家去。
容华平时待人和气,春花和秋月都很喜欢她。
此时眼看着摘了一篮子的花了,春花在树下提醒着容华:“贵妃看看,篮子都满了。”
容华扬着脸,偶尔还有花瓣飘落下来,她小心摘花,一脸笑意:“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做桃花糕最好的时候,我侄子很爱吃这个,一小就爱吃。”
平时她偶尔会提起那个侄子,春花在旁附和:“小郎君爱吃的话,那可以托人送些出去。”
正说着话,秋月撞了她肩头一下,二人目光交汇,都看向了一边,有两个人往这边桃林来了,女人一身白裙,额头上还带着额带,一身柔弱之姿,走得很慢。
正是淑妃徐淑宁。
年前时候,顾容华那么一昏,周帝龙颜大怒,淑贵妃已变成了淑妃,并且禁足三月。从此宫中除了皇后之外,容华已经变成了唯一的贵妃。
春花连忙提醒了容华:“贵妃,淑妃往这边来了。”
顾容华抬手一压桃枝,远远瞥着徐淑宁,轻勾着唇:“可怜见的,好像清瘦了不少。”
说着,径自摘桃花,仿若未见。
片刻之后,徐淑宁带着嬷嬷走了过来,她直直走了容华的面前,这就跪了下来:“淑宁给姐姐请安。”
跪行大礼,容华却未领情。
压了桃枝,她精致的脸上似带了两分苦恼:“过了这个年淑妃就四十了吧,这年纪比我大这么多,可不敢自称姐姐呀。”
徐淑宁禁足之后一直称病,这两日出来走动两次,额头上面都戴着额带。
她这两日都没吃什么东西,脸色苍白,听了容华的话,眼帘微颤:“宫里头,哪敢以年岁自称的,自从云贵妃来了之后,皇上气色都好多了,真是我们姐妹的福气。”
容华一抖花枝,笑了:“淑妃可真会说话。”
一句话到头了,又转身去摘花,徐淑宁见她要走,赶紧跪行两步,上前了来:“云贵妃留步!”
顾容华站住了,像是才想起来的:“诶呀,有什么事就起来说话,淑妃这么跪我,可是受不起。”
说着让春花和秋月上前搀扶,徐淑宁自然是不肯起的:“今日来寻贵妃,是有一事相求。”
皇宫当中,谁能真心待谁,徐淑宁不过是想搭上她的桥,可不管是什么,容华都不想听,她是打算在宫里耗着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拥有的,怕失去的,是最怕别人动的。
是以,她自然是推脱:“淑妃说笑了,我在宫里谁也不认识,又能帮你什么忙呢?”
徐淑宁跪行两步,急急上前,到她面前:“不,此事只有你能帮我,我在这宫里十几年了,十几年了,其实我不在意什么贵妃什么妃位,我祖父年事已高,今年选秀在即,淑宁别无所求,只是想求皇上放我出宫。可这么多年了,不可能一点情分没有,只怕皇上不愿放手,所以想求贵妃,让皇上见我一面。”
容华垂眸瞥着她:“我若能左右皇上,让他见谁就见谁,可就厉害了,可惜皇上今个来明个不来的,我都不常见,怎么能帮你呢。”
徐淑宁两腿发麻,心一急差点栽倒下去,手一拄地不知想到什么,缓缓就软了下去。
那嬷嬷扶着徐淑妃哭天抹泪就惊叫起来,御花园离德轩殿最近了,顾容华连忙后退两步,叫了春花上前跟着将人扶过去。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徐淑宁要的是见到皇帝的机会,顾容华不知她手里攥着什么他什么,刚好试探。
她想了下,才进德轩殿,直接让人把徐淑宁扶了自己床上,随即就让人去叫了御医过来,另外也让春花去御书房通知刘总管,请皇帝过来。
桃花摘了一篮子,容华坐了桌边,看着人来人去,径自收拾着花苞。
御医们过来看了,说淑妃是体弱气虚,病上加病郁结之气无处消散,还需静养。
片刻之后,周帝过来了。
他才一进殿就看见容华在桌边坐着,手边都是桃花,岁月静好的模样。
走了她的身边,伸手拿起一片桃花,见她神色无事,松了口气:“摘了这么多桃花,是要做桃花糕的吗?”
从前就知道她会做这个,容华嗯了声,头也没抬:“快进去看看吧,淑妃病着,在我跟前昏过去了,真是吓死人了……”
周帝嗯了声,却未走。
上前拥住她了,将桃花别了她耳边,还在她耳边轻啄了下:“别人的话,都别信。”
本来就没相信,但是避不开,容华回眸,眼底竟然隐隐都是泪意,男人更是疼惜,好生拥住了。
趁着他这般心疼,容华抱住了他一边手臂:“每年这个时候,都给今朝做桃花糕吃,说起来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很是想她,我想回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