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字还未出口,谢聿已是一手捂住了她的唇瓣。
那只手修长而又骨节分明,指腹上带着他的温度,似烫进她心口一样:“顾今朝,不许你说这话,有朝一日是哪一日?别拿我当穆二那样的转身就忘 ,我说过,你沾了我的边,就是我的人了,没有那一日,你记得了?”
他不许她开口说话,她只得点头。
见她点头,他才放开她:“那你选文还选武?”
顾今朝坦然道:“哪个能留在京中守着阿娘和姑姑,我便选哪个。”
只要走上仕途便好,谢聿无意强求,闻言更是点头:“好,你守着她们,我守着你。”
说着他伸出一手来,今朝会意,也伸出一手来。
日上三竿了,日光映照在二人身上,那两只手慢慢牵在了一起,树上的两团影子慢慢挨靠了一起去,在地上看着可是变成一处阴影。
南城门外,车辇停了下来,顾容华被宫女搀扶着,走了下来。
她一身锦裙,乌发高绾,身上环玉作响,目光紧紧盯着官道上一刻也不敢离开。才得到消息说她哥哥马上到京了,当真是心急如焚,可她在宫中等了又等,实在等不及,就求了周帝,特意出宫来迎了。
两个宫女直跟着她要扶她,她来来回回地走,不时张望着,不许人跟着。
正是焦灼,尘土飞扬,一行车队出现在了她眼中。
尘土扬过,一人骑马自车队后方疾驰而来。
高头大马上,那人一身戎衣,他不断挥着鞭子,直直奔着城门来了。
她只看了一眼,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容华提着裙摆,再顾不得别的,向着他跑了起来:“哥哥!”
第114章 顾瑾归来
尘土飞扬,暖阳高照。
顾容华未跑几步,烈马已到面前,马上之人飞身下马,他一身戎衣,软甲之下身形颀长,自分别之后魁梧许多,按着年岁算,顾瑾此时应当也三十五了。
枣红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男人撇下马儿,快步上前。
他剑眉英目,样貌比起容华来,更有英气,但脸面上也有相似模样。
容华两腿发软,竟是控制不住的扑向他去,口中只喊着哥哥哥哥的。
他接个正着,兄妹相见,也红了眼:“容华……”
顾容华想起多年以来杳无音信的,她们姐妹受了多少委屈苦楚,此时全都上了心头,她用力捶着他的肩头,跳着捶着他,已是泣不成声:“你哪里去了啊!这么多年怎么能找不到我们,你知道我们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若不是 ……若不是……你可回来了……爹娘都不在了,我和月华就剩下你了,就剩下你了啊!”
她扑进他怀中,一边捶着他,一边哭泣。
泪水一颗一颗滚落,顾良辰紧紧将她拥住:“怎么能不找你们,等我回去时爹娘都不在了,顾家毁于大火,只道那两个坟头是你和月华的,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们还活着……”
容华大哭,泪眼模糊。
车队渐行渐近了,她听见车马动静,稍微在他怀中起身,还有正事,紧紧拉住兄长的手腕,狠狠掐了掐:“今日过来迎你,我也有一事要说,此事还不能让皇帝知道,你随我来。”
不等车队近前,顾容华将人拉到一旁。
顾瑾不知何事,只管看着她:“什么事?”
容华擦掉脸边泪珠,看向远处车队:“跟你回来的,都还有什么人?”
顾瑾眸色微动:“还有你嫂子,虽然并未成婚,但已随我多年。”
容华点头,这么多年还活着就好,她上前一步,拉着他低头,在他耳边低语,如此如此这般的,将眼下这情况说了一通,让他给掩饰一二。
顾瑾错愕不已,顿时回眸:“他叫什么名字?今朝?”
提及今朝了,顾容华继续点头:“对,她叫今朝,本是个姑娘,但是当时情况复杂,为了方便行事当儿子养大的,如今养在哥哥名下,只是委屈了月华,对了……月华还不知道哥哥的消息,只怕她今个要见了你,得好顿哭了。”
顾瑾扶住她了:“月华在哪?她怎没来?”
容华眼睛又红了:“她今日大婚,我没有告诉她,因为知道你有嫂子了,怕她伤心,想着她总算有个贴己人了,别起波澜了,等她成婚以后可能心里也好受些。”
顾瑾目光沉沉,
说话间车队已到城前,前面领队之人到了车前,里面女人掀开车帘看了看,不知说了什么,片刻之后,一少年自车上跳下。
他看着年岁比今朝大点,肤色较深,面相却是俊秀得很。
十六七岁模样,同顾瑾一样一身轻甲衣,到了跟前了,恭恭敬敬低下头来:“爹,阿娘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走了?”
他分明比今朝还大,叫了一声爹,可是惊到容华了。
顾容华怔怔看着他,心惊肉跳:哥哥走的时候还未成亲,怎会有这般大的孩子?
顾瑾一手将少年拉过来,到她面前:“这位是我提过的,你容华姑姑。”
少年闻言顿露笑意,一正软甲,撩袍就跪了下来:“姑姑在上,请受原泓一拜!”
顾瑾在旁与容华低语:“是你嫂子之前的孩子,我看着长大的。”
顾容华忙是让他起来,既然接到人了,自然还有千言万语要说,不过周帝还等着顾瑾回京复命,只得先行回宫。顾瑾让少年先回车中,只说无事。
他让容华先走,说既然见面了,先安顿下来再相见。
容华也不能在外久留,含泪作别。
她车离去,顾瑾才是回头来接,马车再上前来,车帘一掀,露出张女人的脸来,她随即下车,走了他的身边来。
少年回了她面前来,笑道:“阿娘,刚才瞧着容华姑姑了,真的很美呢!”
女人头顶一髻,半分装饰都没有,她身形高挑,看模样并非是柔弱女子,但风韵犹存,目光清冽,冷眼一看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清贵身姿。
她听见容华二字,瞥向顾瑾:“既是容华来见,为何不唤我下车?”
顾瑾目光浅浅,淡淡道:“此处说话不方便,先进京安顿好了,再见面不迟。”
说着唤过才下车的丫鬟,让她带那母子上车。
少年不愿去,就跟了他的身后:“爹,阿娘有些水土不服,才还吐了呢!”
顾瑾才要走,顿时回头:“怎么还吐了?”
他似不经意地说起,还一皱眉:“诶呀阿娘不让我跟爹说的,她这一路上可不是一直忍着的么!”
顾瑾带着车队入京,他站了一边,只等马车过来,还是跟着上了车,女人在车中本来无事,见他突然嘘寒问暖还吓了一跳,她本来就武将出身,对身子不怎在意,一想也知道是自己儿子耍了小心机哄男人上的车,反倒说不出别的来了。
进了京中,安顿下来,需先进宫面圣。
早有京中人等着他们,只管让他安顿了车队,顾瑾在长街上行走,他并未急着进宫,反而仔细听着喜乐动静,问了路上行人,打听了世子府方向,这就走了过去。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所在长街竟然离世子府不远了,他谢过路人,才要走,背后马蹄声起。
随着口哨声,还有马鞭声。
“驾!”
“驾!”
顾瑾回身侧立,只见两匹马才从城南回来,一路疾驰,竟从长街而过。
马上俩人都身穿白衣,一前一后,匆匆一瞥,打马而过。
为首那个少年,看着眼熟,他不由皱眉,更是加快了脚步追上前去。
世子府前,谢聿同今朝先后下马。
何老五在门口迎着他们,见他们可回来了,急急上前:“俩位可回来了,这会儿景夫人闹起脾气来了,晋王爷拿她没法子,正劝着呢!”
谢聿当即皱眉:“怎么回事?”
今朝自他背后走上前来:“大婚提前这么多日子,急急迎了她来,这会因着什么能让我阿娘发脾气?”
何老五唉了声,门口刚好又有宾客来了,赶紧侧立一旁,让了路。
三言两语收不清楚,只叫他们两个赶紧进去看看。
不用他说了,谢聿已然大步走了进去,世子府简单装饰了一番,宾客不多,谢晋元并未准备太多,婚期突然提前这么多他也是始料未及。
经过长廊了,来回走动的丫鬟看见他们了忙是低头。
谢聿脚步匆匆,顾今朝紧随其后。
到了后院去,喜乐还吹吹打打,他两个才到,景岚一身喜服火一样从喜堂走了出来,她手里抓着盖头,对着他们扬了下手,一脸怒容:“别吹了!”
喜乐顿停,谢晋元同样一身喜服,到她面前也是拦住去了她:“你干什么去?”
景岚站在石阶上面,扬着眉眼,目光灼灼看着他:“谢晋元,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急着赶着成亲?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事?婚期提前这么多也就罢了,早早迎了我来,这就要拜堂?我虽没什么亲人,但好歹还有儿子在,你不管不顾草草拜堂究竟意欲何为?”
二人当中,多年错过,其中多少敏感多少小心翼翼说不出口。
眼见着她一脸怒意,宾客已有跟过来张望的了,谢晋元只拿过她的盖头,好生哄着:“此事日后我慢慢向你解释,我……”
话未说完,谢聿和今朝已到跟前。
二人一边一个都看着景岚,尤其今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伸手直扶着阿娘手臂:“阿娘先消消火,我刚才有事出去了,这不是回来了吗?什么事跟我说,儿子给你做主!”
景岚早起眼皮就一直跳,此时见了她心中不安还稍许好些:“你干什么去了?他说要即刻拜堂呢,急着赶着的,我绊了一脚差点摔到了!”
今朝不解,也看向谢晋元:“成亲也不急于一时,本就提前了婚期,就算不尊吉时,拜堂……没看见谁家白日拜堂的,这……到底为什么这么急,若有缘由跟我阿娘说,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呢!”
景岚心生烦躁,一跺脚:“今朝,我们回去,我不嫁了!”
婚事岂能儿戏,谢晋元拉住她手腕,可是将红盖头又将她头脸盖住了:“我日后再向你赔罪,现在今朝也回来了,先拜堂,宾客众多,别让人看了笑话。”
今朝扶着她,只能相劝:“是,阿娘向来不拘小节,什么时候拜堂都一样的。”
景岚心中不安越发强烈,依旧不肯回去:“不,不是几时拜堂的事情,我太了解他了,他这是有事瞒着我,而且还是一件了不得的事,非要等成婚之后再说。婚事在他眼中,不过一过场,怎地,谢晋元,你想什么时候拜堂就什么时候拜堂,这么不尊礼法,是欺我娘家无人吗?”
她一身红衣,虽头脸在盖头下面,也能见起厉色。
不等谢晋元开口,院中已起嘈杂之声。
一人没有喜贴径自闯了进来,男人虽手无寸铁,但气势如虹,十几个侍卫没能拦住,在这园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听见景岚声音,站住了。
他左右看看,目光就落了那身红上:“说的没错,不尊礼法,是欺我顾家无人吗?”
顾今朝抬眸看去,正是疑惑,身边的阿娘已是一把掀开了盖头来!
第115章 顾小朝啊
隐隐的哭声在屋里传出来,谢晋元来来回回走了几个来回,偏偏不能上前。
顾瑾日夜兼程,又走水路,终于还是在他们大婚之前赶了回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是以他想提前婚期,想尽快拜堂,一旦拜了堂了,即便是他赶回来了,那么谢晋元也有底气。
景岚掀开了盖头,立即认出了顾瑾,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她尚且还顾及着谢晋元的脸面,带着人去了书房,房门一关立即哭了起来。
她不让别个进去,两人在书房当中叙说往事。
谢聿在后院招待宾客,谢晋元立于石阶下面,来回徘徊。
顾今朝当然好奇,就在门口侧耳细听,可景岚低低的啜泣声很快消失,她声音极低,听不真切。只得走下石阶,不时还回头看上一眼。
谢晋元见她过来了,当即站住了:“可听到她们说些什么?”
今朝摇头,其实她心中同样忐忑。
她还记着徐老太医说的话,他说阿娘已是不能生养,说她不可能是阿娘的孩子,如今这个一照面,就让那样坚强的阿娘只看了一眼就哭了的男人,说是顾家人 ,是顾瑾。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自小时候起,她就问过,她为什么不和爹爹一个名姓,当时一直以为是林锦堂是亲爹,阿娘直接就告诉了她,说她亲爹姓顾名瑾,说她是顾家骨肉。
她怔怔看着书房门,亲生伤心,不是亲生也伤心。
门内,又是一番光景。
景岚何尝不伤心,她双眼红肿,已是再三忍住,才没大哭。
顾瑾手里拿着个帕子,不停给她擦着脸:“好了,以后还有更多更多的日子能见,你和容华还活着就好,这么多年就苦了你了,我顾家对不起你,委屈你了。”
景岚摇着头,直拉着他的袖子。
当年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而立的男人,光只看着他,都觉心安:“不委屈,我没想到那天晚上分别之后,竟然一直到今个才见面,我记得很……记得很清楚,月亮很圆,很亮,几乎都看不见星星,你说家中有我所以心安,还想去参军打仗。让我守着爹娘,守着容华……没想到……没想到一语成谶,我现在总算觉得对得起你了,二老的后事操办了,容华和今朝我护住了,我一直等着你,我还等着你回来跟我说,我做得好……可是你怎么才回来啊!”
眼泪在眼眶当中转着,景岚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
顾瑾伸手覆住,也红了眼。
少女已变成了少妇,少年早已成人,十几年过去已是物是人非。
当年之事到如今还是秘密不能透露出去,他轻轻拍了她的手,轻轻颔首:“做得好,月华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