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做得好,景岚登时落泪。
她扬着脸,任泪水滑落:“哥哥现在可有家室?这么多年了,定是有了。”
顾瑾定定看着她,好半晌才点了下头:“她是异族王女,从前有过夫君的,因我救过她结缘,后来投诚我朝,已是拜堂成亲。”
他拿着帕子,又来给她擦泪:“容华不让我来,怕你见着我伤心,可我走在街上听着喜乐声音,不得不来,你若出嫁,怎能这么轻易嫁过来?我顾家还有人在,就算要嫁也必当亲眼看着,好好嫁出去。”
当年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景岚眨眼,努力睁大眼睛,不再让泪水掉落下来。
他说过的,不能当她的夫君,那便做她哥哥,总要护着她一辈子的。
景岚冷静下来,想起门外还有人,当即倾身凑近了些:“容华可与你说了今朝的事?”
顾瑾当然点头:“她是我顾家血脉,她说了。”
景岚自己抹去脸边泪珠,好好揉了把脸,才算是破涕为笑:“哥哥还活着是好事,本不该哭,今日当真是吉日吉时。今朝这孩子你该见见,她长得很像容华,现在还不知那位心意,不敢冒然告诉他,只等日后容华愿意说了,再从长计议。”
顾瑾点头,这就站了起来:“我还得回宫复命,黄昏时候再拜堂不迟,那时我也该回来了。”
景岚点头:“放心,我等着哥哥送嫁。”
当年有多亲厚,如今就有多少唏嘘。
当年有多少情意,如今就有多少生疏。
实在是岁月无情,光只看着彼时,都觉错过太多。
有些事有些话不必多说,都懂。
他站起来先还未走,景岚泪已干,对着他便是笑了:“我最不喜欢哭了,哥哥还活着,已别无所求,这么多年了,已无岁月可回头。”
顾瑾点头,四目再相对,心照不宣。
他这便往外走去,她紧紧跟了他身后,打开书房房门,谢聿正与谢晋元说着什么,今朝丢了魂似地站在石阶下面,怔怔看着门口。
顾瑾目光灼灼,直盯着她眉眼。
景岚快步下了石阶,一把推了今朝上前:“不是总问你爹么,如今人就在眼前,还不见礼?”
阿娘何时骗过她,顾今朝撩袍便跪了顾瑾的面前。
她余光当中瞥见谢聿侧立在旁,低下了眼帘,磕头:“爹!”
顾瑾赶紧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好孩子,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我复命回来,安顿好了再来接你。”
今朝当即应下,顾瑾还需回宫复命,这就离开了世子府。
景岚哭得两眼红肿,妆容也乱了,脸上的胭脂水粉花得厉害,她拉着今朝,心情复杂。谢晋元在旁看着她,目光灼灼:“我让人去打点水来,先洗洗脸。”
景岚点头,看见他了,方才想起来,现在可真明白过来了,谢晋元生怕顾瑾回来再生意外,才想提前婚期草草拜堂的,他的心她如何不知?
此时男人眸光深邃,光看着她已是小心翼翼。
她吸了下鼻子,轻咳了一声,左右看看:“我的盖头呢?”
刚才一听见顾瑾说话,一下掀开不知扔了哪里去,这会儿想起来,找不见了,谢晋元见她问起,忙是从怀中拿出盖头来,递了过来:“这里,只怕是无用了……”
景岚瞪了他一眼,伸手夺了过来,转身往书房走了进去:“快点让人打水来,我洗洗脸,盖头还得盖上,还未拜堂,总不能一直这么露着头脸的。”
男人登时抬眸,跟了她去:“何时拜堂?”
景岚头也不回:“黄昏,自然是尊礼行事。”
谢晋元当即给她推开书房的门:“好。”
景岚提起了裙摆脚步匆匆:“我答应嫁你,自然是因为心生欢喜,因为你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十几年过去了,哥哥他回来我当然高兴,但是岂有不知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他与她一起走进,还伸手虚扶了一把,房门当着那双儿女的面合上了,啪嗒一声。
顾今朝与谢聿四目相对,都别开了眼。
随即,今朝干笑两声,后退了两步,她甩了甩手,还大大抻了个懒腰:“太好了,好像没什么事了,现在就等着一拜堂,我就多了个哥哥呢!”
谢聿回眸:“是你的真心话?”
她心虚,不过她向来擅于遮掩,只是摆着手臂,走开了些:“当然啦,其实我想起来一些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就天天缠着你呢,直想让你当我的好哥哥,现在想起来,也算是得偿所愿。”
谢聿看着书房的房门,动也不动。
今朝往一边走了走,花圃当中扯了把草来,她口中念念有词地,不知嘀咕着什么,手上动作飞快,一会儿功夫就编了两只小兔子来。
简易的,光能看出个兔子的轮廓,她回身坐了石阶上面,对着谢聿招手,示意他也坐过来。
他向前两步,依言坐下。
书房当中的那两个一时半会不会出来,顾今朝与谢聿坐看一阶上,她们当中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她将两个小兔放了她们中间。
天上白云懒懒,这会风也轻,云也淡。
谢聿目光幽远,望着云端出神。
顾今朝将两只小兔子放了一起,也望着云:“就让顾小朝同谢小聿在一块吧,至于你和我,就这么一起看看云海翻腾,看看星月星河,以后若能一起走遍千山万水,也是不错。”
谢聿嗯了声,很轻。
她回眸再看他,他微扬着脸,眉眼间都是柔情。
她一直看着他,看了好半晌,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淡淡地:“看够了吗?”
今朝笑,左右看看真是无人,伸手在他脸上点了下:“好不羞的,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了?”
他蓦然回眸,也定定看着她。
今朝笑,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行了,我得走了,哥哥随意。”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谢聿一直盯着她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也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那两只小兔子,眸色渐沉。
微风拂面,他也该走了,伸手拂袖,谢聿朝着另一个方向,也是头也不回。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开了,景岚头上顶着红盖头,谢晋元牵着她的手,在旁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下了石阶,往喜堂走去了。
日头偏中,春暖花开的好日子,石阶上只剩一双小兔子,并肩而立。
第116章 仙君在上
拜堂的时候,顾瑾回来了。
他作为顾家人观了礼,此时因才回京中,被几个京官围住了说话,一时抽不开身,敷衍片刻,避开众人,进了前堂来。
红烛跳着火花,夜色如水。
顾今朝呆呆坐在红烛前面,一定盯着火苗,拜堂之后,景岚去了新房了,堂口的宾客都被迎了出去,唯有她心情复杂,还不想走。
顾瑾走了她的面前去,细细地打量着她:“今朝,怎么在这坐着?”
今朝抬眼看见是他,慌忙站了起来。
其实这个亲爹对于她来说,并没有真实感,她侧立一边,毕恭毕敬地叫了声爹。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顾瑾点头:“你娘今个肯定顾不上你,我才到京中此时已是安顿下来了,你同我去府上跪拜祖父母,也算认祖归宗了,这就去吧!”
认、认祖归宗?
顾今朝错愕地看着她:“我阿娘从未隐瞒过我的身世,我……”
景岚同容华自然不能轻易离京,若想将今朝带离京中,跟着他去才是最好的办法,顾瑾见她拘谨,又耐心叫了她一次:“日后你就同我们一起住,有爹在,放心,什么事都不算事。”
可她不想跟一个才认识的爹一起住,今朝顿时急了。
顾瑾目光凌厉:“走。”
他是她阿娘亲自承认的,是她的亲生爹爹,她不敢违抗,可心中实在忐忑,只能上前跟了他走。顾瑾自然是留了话给谢晋元夫妇,带着今朝这就走了出来。
顾今朝心中再是不愿,也只能跟着他,
到了门口,遇着何老五往里走,今朝忙是叫住了他:“五叔,一会儿见着世子,跟他说一声啊,就说我爹带我去他府上了,今个不回来了。”
何老五也未多想,点头应下。
匆匆出了世子府,顾瑾带着今朝乘车往西去了,在他还未回京中之时,周帝便特意为他在西街上准备了宅院,扩建一番,才是竣工。
一路往西,顾瑾与今朝同乘一车。
今朝目不斜视,背脊溜直,定定看着车帘不做声。
顾瑾瞥着她眉眼,只觉得她太过安静了,尝试着与她说话:“你今年十几了?”
顾今朝应道:“十五了,快十六了。”
顾瑾点着头,与她交代家中事宜:“为父在西北时,为了收付蛮夷之地,与夷族王女有过婚约,回京时已先成婚。她之前有过婚事,那个夫君早不在人世,留下来的遗腹子原泓,也同我们一起,一会儿瞧见了,你就唤声哥哥,放心,他不会欺负你的。”
她这个亲爹才回来,她还不适应。
今朝倒不是怕欺负,只不过她习惯了同阿娘姑姑在一起,不想同顾瑾那一家子一起。
嗯了声,她沉默以待。
顾瑾见她不开口,又说道:“你的事我会尽快疏通好,早日离开京中,早日恢复女儿家身份。”
阿娘不在身边,今朝不知怎样才好,只是低眸:“爹爹挂心了,可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很好的,不用离开京中,我不想离开阿娘和姑姑。”
顾瑾目光沉沉:“你听爹的,你在京中有危险,还是避开才好。”
越听越是糊涂,今朝不明所以:“我能有什么危险?”
她奇怪地瞥着面前的男人,越是看着他,越是觉得没有父女之间的那种亲厚之情,顾瑾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冷静得不可思议。
现在与其说,他想带着她走,是为了安顿她,更像是一种责任的背负。
顾瑾只当她听从安排,不多一会儿到了西边新宅院门前,他先行下车,顾今朝紧随其后。才到京中,不到一天的功夫,府院当中还有几个人在搬运东西,红灯笼高高挂起,前院都亮着灯。
走到前堂,顾瑾让今朝在石阶下面等候,他先进去说一声。
片刻之后,他去而复返,站在门口对她招手:“今朝,来,过来。”
今朝缓步上前,进了前堂了,还未等站稳,一个少年大步走了过来:“诶呀,这就是我妹妹今朝?怎么能生的这么好看?”
说话间,他站了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
顾今朝想起顾瑾的话,扬眉便笑:“对,我是今朝,这位一定是原泓哥哥了。”
少年此时同样一身白衣,捂了心口一脸笑意:“我的天,这一声哥哥唤我,我的心都要揉碎了,我总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见你,莫不是天宫的小仙童,从前在梦里见过的吧!”
今朝失笑,她向来能应对各种人,这样油嘴滑舌的说话还有点像她的人,她更是不落下风:“我若是小仙童,那哥哥便是仙……”
仙君两个字才要说出口,一下想起谢聿来,立即改口说了仙人了。
原泓迎了她往里走,回头还喊了声阿娘。
女人坐在桌前,见着几人走近,立即站了起来。
她身形高挑,眉眼间都是英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淡漠。
顾今朝连忙上前见礼:“给夫人请安。”
她这时候可是真体会了一次秦凤祤秦凤崚那时候的心情了,幸好人家虽然看着淡漠,但还算客气:“之前还不知夫君原有个孩子了,今个看着你,比我儿子年岁小些,若是愿意的话,同他一样唤我阿娘吧。”
今朝乖巧地给她磕了头,叫了声阿娘。
顾瑾在旁看着,回身坐下,原泓过来凑趣:“阿娘,你不是总说想要个女儿嘛,现在也算儿女双全了,今朝,顾今朝,这名字起得可真好,您说是不是?”
女人已打量过了,眸色微动:“你还笑,悄悄人家这孩子长得多俊俏,看看这腰板,这模样,可把你比下去了,若是个文静的柔弱姑娘,我还真不喜欢,不过看这样子,你娘把你教得不错。”
说着她还推了原泓一把,让他去叫人收拾房间,给今朝留了闺房。
原泓笑,忙是去了。
女人又问她年岁,都读了什么书,会不会些拳脚,今朝一一答了:“快十六了,现在就在应天书院读书,拳脚功夫从前会一点防身,不过因为力气不那么大,都是巧力,是以不会什么特别把式。”
原英自小在西北极地长大,从来都是刀棍自如的,最见不得女子柔弱之象,听她这么一说,竟是伸手来抓她肩头,今朝身形一动,下意识侧身躲开,动作也快,转眼间二人交换了位置。
顾瑾在旁不禁皱眉:“她还是个孩子,你这是干什么?”
原英一试之下,心生欢喜:“这孩子有点意思,也不会伤着她,你急的是什么。”
今朝忙是连连后退:“今朝不才,多谢夫人手下留情。”
女人一手扶了桌边,目光浅浅:“我可没手下留情,你倒是机灵,腿上更快些。”
顾瑾身形一动,似乎有要起身的意思了,她余光当中瞥见,走过今朝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头:“行了,今日有点晚了,等原泓帮你收拾好房间就去歇着吧,我们才到京中,日后还得靠你们多走动走动。”
说着先走一步。
今朝回头看着顾瑾,他目光沉沉,似盯着自己妻子的背影,不知想些什么,见她目光又垂眸遮掩些许:“嗯,今个是有点晚了,你先住下,明日起来再说别的。”
看他们府中模样,她更加确认了,不想留下来的念头。
顾今朝只说不困,想多坐一会儿。
片刻功夫,原泓果然回来了,说是亲手布置了下房间,让她过去歇下。
他们才到京中,身边都没几个小厮丫鬟的,今朝谢过,可这时候走了还心有不甘,正是犹豫着,前面一个小厮匆匆跑了来,说是世子府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