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精心算计是假的,所谓的“有余裕撞停魏进”也是假的。
意外发生的瞬间,打方向盘也好,撞保险杠也好,都跟他追击魏进的初衷无关了。
生死一刻,他只剩了保护她的本能。
除此以外的事,根本来不及想。
阮喻拿手背抹了一下眼泪,却发现眼泪越滚越多,越滚越烫。
可是让她哭成这样的那个人,还在若无其事地往泡面盒里倒调料。
她放下手机,起身走进厨房。
许淮颂在开水壶沸腾的声响里分辨出身后动静,刚要回头问“怎么了”,就被她从背后抱紧。
他动作一顿,调料洒出,低头看了眼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她一言不发地轻轻抽气。有湿意在他衬衫上蔓延。
这一刻,不需要她开口,他就知道她为什么哭了。
许淮颂垂了垂眼,把她的手轻轻掰开,然后转过身去。
他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她的眼泪而出现松动,相反,一直是紧绷的。
他闭了闭眼,似乎是不愿意正视她的眼泪,带着一丝央求的意思,说:“别哭了好吗?”
阮喻愣了愣,抽噎一下。
许淮颂叹了口气。
他不想看到她哭。
从安全气囊弹出的一刹起,他就一直没从后怕里缓过来。看似沉着地处理善后,看似从容地在这里泡面,内心却始终骇浪惊天。
明明是他先把她卷进危险里,是他欠她一句“对不起”,可是到头来,她却用这样“从此以后什么都可以交给他”的眼神望着他。
她的眼泪让他说不出话。
许淮颂闭着眼睛眉头紧皱。
阮喻仰起头,从最初的不解,到看见他眉峰间流露出的情绪。——内疚,自责,惭愧。
她恍然大悟。
就在他终于酝酿完,睁开眼要说什么时候,她先开了口,破涕为笑:“哇,许淮颂,你好过分。”
许淮颂有点诧异。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大桥净空高四十多米,魏进跳下去九死一生,加上人质在他手上,警方也很可能为了营救人质把他击毙。你不能让他死,所以才在警车来不及接近的时候追了上去,没作太多考虑,我理解你……”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低低哼出一声:“——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要我说这样的话安慰你?”
许淮颂又是一愣,向来反应灵敏的人,被她的接连转折惹得迟钝起来,默了默说:“安慰也没用的。”
阮喻抹抹眼泪,扬着下巴说:“对?安慰也没用的。换个设想,假如今天你没追上去,而魏进死了,那可能内疚的人就成了我。你再怎么安慰我,我也还是会想——要不是我拖累你,你又哪会错过截停他的最佳机会呢?”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人生本来就有很多措手不及的关头,而在那些关头里,根本不存在最佳选择,因为不管怎样选择都有弊端。但现在现实是,魏进被捕,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可以安慰你,而不用内疚,这个结果,我简直赚翻啦!”
许淮颂的目光微微闪动,伸出手抚向了她的脸颊。
他是何德何能,能被这个勇敢的女孩子体谅。
他摩挲着她的脸,下手的轻,是因为内心有千万吨的爱不知如何去放。
然后阮喻告诉他了:“哎,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你有时间在这儿自责内疚,没时间亲亲我吗?”
压抑一下午的情绪在她这句话里彻底崩塌,许淮颂低下头吻住了她。
阮喻这下仓皇地退了一步,被他亲得一阵“呜呜呜”,指着他身后的窗户模模糊糊说:“没,没拉窗帘……”
许淮颂没有回头去拉麻烦的百叶窗,直接把她抱了起来,一路抱进房间。
房里是暗的。阮喻要开灯,许淮颂却拦住了她的手,捧着她的脸跟她交缠起来。
阮喻回应着他的吻,抱在他腰间的手一路往上,勾缠住他的脖子。
许淮颂被她主动的动作一刺激,加深了这个吻。
他好像习惯了在黑暗里释放情绪,但这样的黑暗,却渐渐让阮喻回忆起下午的惊魂一幕,还有男解说的那句“能躲开纯粹是运气”。
她也体会到了,在亲密里寻找安全感的愿望。
似乎怎样的严丝合缝,都不够她去拥有一个差点失去的他。
她开始不满足于简单的亲吻,往他身上贴近。
许淮颂却在这时候往后躲了一步。
她不解,继续向前。
他再退。
她再进。
然后咚一声闷响。
两人倒在了床上,以阮喻压在许淮颂身上的姿势。
许淮颂的身下是绵软的床。
阮喻感受到的,却是什么坚硬如铁的东西。
“……”发现了秘密。
“……”被发现了秘密。
两人在黑暗里喘着气四目相对,相对无言。
但有些“变化”却在这样的贴合里越放越大,大到阮喻目瞪口呆,连喘息也不敢了。
她感觉,自己的小腹上,好像多了一个会跳的心脏……
一阵死寂里,许淮颂扶住她肩,把她搬开,结果因为姿势问题被她擦到,低低“嘶”了一声。
他低咳一声:“你去吃面,我洗个澡。”
阮喻“哎”一声,拉住他的手:“洗……洗澡真的有用吗?”
“有……”他背对着她,“……”
他说着就扭头进了浴室,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架势。二十多分钟后出来,却看阮喻不在外面。
客厅没有,卧室也没有,手机也不在。
许淮颂打她电话:“你去哪了?”
那头传来阮喻笑呵呵的声音:“泡面太难吃啦,我出来买点好吃的……”
“想吃别的跟我说,大晚上自己跑出去干什么?”他说着走到玄关准备换鞋,“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不用了!”阮喻惊慌失措地打住他,“我很快就回来的,你在家等我!”
阮喻是个不太会说谎的人,有什么心事,很难瞒过他的眼睛。
就像前几天,她从寰视开完会出来就不太对劲。
许淮颂穿鞋的动作顿住,垂了垂眼,语气变淡:“嗯,那你注意安全。”
那头挂断电话的阮喻拍着受惊的胸脯,吁出一口长长的气,接着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小姑娘,买避孕套还做贼呢?”
她一抖,回过头,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她站在便利店的货架前“呵呵”一笑:“那个,嗯……”
对方大概从她的表情看明白了,指着五颜六色的货架说:“哦……需要帮忙吗?”
阮喻咽了一下口水,眼神已经说明了这个“需要”。
“呐,”对方从货架上捻起一盒来,“第一次可以用这个,好戴。”
“为什么好戴?”
对方严肃正直地说:“因为大。”
“……”
“哦,不大吗?那用这个,”她又捻起一盒,“不容易疼。”
阮喻再次虚心求教:“为什么不容易疼?”
“因为润滑。”
阮喻拿着两个盒子,皱着眉纠结了下,“呵呵”一笑,小心翼翼地问:“那有没有又大又润滑的呢?”
*
阮喻回到家的时候,看见许淮颂一个人低着头在吃泡面。
她愣了愣:“我买了盒饭,你怎么先吃上啦?”
他抬眼看了看她手里一大袋东西,说:“饿了。”
阮喻“哦”了声:“那你不够的话再加盒饭。”说着把自己那份饭搬到他旁边,跟着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往他裤缝瞄。
注意到她的目光,许淮颂手里的叉子一顿,但再看她,却发现她正认认真真戳着红烧狮子头。
他于是又低头吃起面来。
阮喻却因为紧张,有点吃不下去,吃了没几口就盖上盒盖。
许淮颂看了眼她几乎没怎么动的饭,没有说话。
她把盒饭扔掉,清理垃圾,过了会儿说:“我去洗澡啦。”
许淮颂“嗯”了声。
阮喻走进浴室,一边洗澡一边深呼吸,等出来,就看许淮颂双手交握,坐在沙发上发呆,好像在思考什么,情绪有点低的样子。
她疑惑地走过去:“想什么呢,还在纠结下午的事?”
他摇摇头,说:“我明天自己去美国。”
阮喻一愣。他在美国还有工作,肯定要再换时间去,但为什么把她撇开了?
许淮颂接着说:“本来就是因为魏进才带你走的,现在他落网了,你也用不着跟着我受累。”
“可我不是因为魏进才跟你走的啊,”阮喻皱皱眉,在他旁边坐下来,“我是不想跟你分开。”
许淮颂偏过头来,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挣扎:“你不用因为下午的事就把自己绑给我,如果你原本有更好的选择。”
阮喻一头雾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确实,早在今天之前,许淮颂就不对劲了。只是原本她心里也装着事,所以对他的态度没有太强烈的感觉。
现在她心境开朗了,却发现他依旧消极着,而且,似乎跟下午的事没有关系。
她去摸他的手背:“你怎么啦?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许淮颂吸了口气:“是你有心事。”
阮喻愣了愣,点点头:“嗯,是……”
他把她的手轻轻挪开:“那天你要跟我说什么,被我打断了,现在说。”
许淮颂说的是她从寰视开完会回来那天晚上。
阮喻在回答之前,先从这个疏远的动作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这么说来,那天他是故意打断她的?
她问:“你故意说要早睡,第二天又故意去苏市出差,都是因为不想听我跟你谈事情?”
“嗯。”许淮颂垂了垂眼,“那天我没有要去苏市出差,上午出门后,沿着钱塘江走了一圈。”
“……”
“为什么啊?”阮喻瞠目,问完后,在脑海里理了理这件事。
许淮颂故意逃避谈话,应该是误会她要讲什么不好的事了。所以那天,他从钱塘江回来后,就急急问她要不要跟着去美国。
其实魏进只是一个借口,他是怕她离开他,才要把她带走。
可他为什么会误会她要离开他?
在许淮颂回答之前,阮喻就恍然大悟了。
那天在寰视,李识灿默默守着她上车,接着,又发来一条微信消息。而她在那个关头,刚好问了许淮颂一句,说她这人是不是挺自私的。
自私的意思是,只接受,不付出。
所以许淮颂误以为,她是在指自己接受着李识灿的帮助,却没有回应什么。
他误以为,她在挣扎犹豫的事情,是要不要去回应李识灿。
“……”想通以后的阮喻一阵无语,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当然,许淮颂更傻。
她惊讶地说:“刚才我去便利店,叫你不要来,你不会以为……”
以为她这躲躲闪闪的,也跟李识灿有关系?
许淮颂没有说话,看起来是默认了。
阮喻又好气又好笑:“许淮颂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他愣了愣,眨眨眼。
阮喻回头去拿手机,把吕胜蓝的对话框打开:“来,你好好看清楚,我到底是为什么有心事的。”
许淮颂拉了一遍聊天记录,皱眉:“她找你说了什么?”
原本这事,阮喻还在犹豫怎么开口,这下不管不顾了,把事情经过直截了当讲了一通。
许淮颂听完以后,捏了捏眉心。
阮喻气恼地问:“你干嘛,头痛啊?”
他摇摇头:“肝疼。”
这是被气的。
“我才肝疼呢!”她吸吸鼻子,“你这么误会我,也不给我解释机会就给我定了罪……有话能不能好好说明白?就你沉默是金?”
她越说越气,最后从沙发上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消解心底的憋屈。
许淮颂也默默坐着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起身把她拉回来:“我错了,以后不把话憋心里了。”
阮喻深呼吸一口:“你最好祈祷还有以后。”
“你别……”他把她拉进怀里,“我真的知道错了。”
阮喻磨磨牙,狠狠咬他下巴一口。
许淮颂“嘶”了一声,清清嗓说:“那我现在有话直说,问你个问题?”
她瞥他一眼:“问。”
“既然跟李识灿没关系,你刚才去做什么了?说买好吃的,也没看你吃几口。”
“……”
要命了。
原本那种柔情蜜意的氛围里,这种事自然而然摊开了也没什么。
但现在这个情况,难道她要跟他说,她去买“以身相许的道具”了?
不以身相许了,打死不以身相许了。
她气着呢。
她摇摇头:“这事你就自己憋在心里。”
许淮颂被气笑:“刚才还叫我有话说明白,我问了,你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