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官便犹豫起来,太后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去触霉头。一个个拍胸捶背,只希望能自己将小王子救活过来。
磨蹭的功夫里,可怜一个小婴儿竟然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几个女官恐惧着该怎么向霍太后禀报,前殿突然被一群士兵冲进来围住,将所有人锁拿。
奶娘几乎崩溃,冲他们哭诉着自己的遭遇。负责前来锁拿慈宁宫仆役的侍卫首领张居喆听闻眼前竟然是舒王的独苗,也不敢懈怠,紧急请来几位御医,一同会诊,然而因为拖延时间太久,小王子已经回天乏术了。
张居喆无奈,只能将消息禀报了皇帝,然后奉命将孩子和奶娘送了出来。
……
侧妃悠悠然醒了过来,又一次扑到儿子身上,抚摸着已经冰冷的小脸蛋,哀哭不绝。
“硕儿,我的硕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还不知道在那个吃人的地方受了什么磋磨!王爷,您可是一定要给硕儿报仇啊!”
“报仇,怎么报仇?”秦勋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
“王爷,您可是堂堂亲王啊!”侧妃失声痛哭,“唯一的儿子死了,难道就这么认了?”
秦勋下巴上的肥肉抖了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狠戾。
“亲王顶个屁啊!老子从皇陵避暑山庄开始,都他妈全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八蛋的……”
果然,大丈夫无权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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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内宅里。
霍长阳缓缓的吐了一口气,脸色憔悴。
他正躺在床上,自从霍太后的葬仪结束,霍老爷子就年迈了很多,肉眼可见的,原本健康的体魄衰弱了下去。
霍东来侍奉在旁边,仔细为父亲抹去额头的汗水。
“不必操心,我这老头子,能到这个岁数,眼睁睁送走了四代皇帝,已经足够长命了。”霍长阳笑了笑。但这些笑容并不能遮掩脸色的蜡黄,眼前老人,已是弥留之际了。
霍东来眉宇间满是悲恸,父亲自从霍太后的事情传来,就病倒了,一发不可收拾。
“你做得很好,霍家交到你手上,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霍长阳慨叹着。
霍东来明白父亲是赞许自己之前连夜赶去裴府,跟裴翎一起入朝的事情。虽然晚了好几步,但总算表明了霍氏一族的态度。
“皇上想必也是满意的,他总还需要我们霍家在,否则这朝堂怎么制衡。”霍长阳缓缓地说着。
“等我身亡的消息传开,皇帝必要夺情的,不可能让你退隐守孝。”
“父亲!”霍东来低呼一声。
“别这副不争气的表情,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态,为父的这个年岁,早已乐天知命,没什么放不下的了。”老人笑着安慰儿子。
“朝堂上早不是我们这些老东西能呼风唤雨的时代了,是你们这一辈的天下,你,还有裴翎,还有……唉,说不定连你们都蹦跶不了几年。皇帝才几岁,就这样……真是江湖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啊。”
霍长阳叹息着,突然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不要想着恢复权柄,也不要想着再针对裴氏,登高必跌重,裴翎如今虽然得意了,但只怕来日,比我们跌得还要重呢……”
“这位皇帝啊,不显山不露水,手段却很是高杆儿。”
“转任刑部,也是好的,要谨慎些,好好干。”
一句句,一声声,仔细叮嘱着身后牵挂。
“儿子知道。”霍东来应下,强忍着泪水。
交代完了牵挂的大事,老人逐渐沉默了下来,目光怔怔地望向虚空。
“是我当年太过贪求了,若是顺从了她的心意,同崔家议亲……”
人生临近落幕,最后的牵挂,终究还是曾经最痛惜钟爱的女儿。然而,一切的遗憾,都不可能重来……
霍长阳没有说什么,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142章 谈判
南陈的战事自从建邺陷落之后, 就进入了胶着状态。
同时南陈派出了使节团,上京求见。
对南陈使节团的到来, 朝中基本上分成两派, 一者是坚定的主战派,要求直接拒绝使节团入城,一切靠拳头来说话。立刻组织大军, 不将建邺重新夺回誓不罢休。一派则是温和派, 认为听听使节团的意见也无妨,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大周天、朝上国, 将使者拒之门外于理不合, 而且仿佛怕了对方一样。
尤其此次带领使节团前来的, 是南陈大儒温渺, 此人学富五车,天下闻名,还是儒学文德宗派的的开山之人, 就算在北朔的士林之中都享誉盛名,大周京城之内的读书人更加推崇备至。
十月底,使节团已经进入了密州防线,正式踏足大周境内。
秦诺下旨以国礼迎接,神策营安排了快船扬帆,短短数日之后,就抵达了京城。
南陈的使节团规模不大,实际上, 简直小得出奇,尤其比起上一次北朔几千人的规模来说。
作为正使的温渺只带着几十个人,这还是包括了仆役和书童的数量。
也因此,一路护送的任务,都落在了神策营的身上。
从南部朱雀门入城,温渺坐在马车上,远眺四周。
经过上百年的经营,大周的京城已经繁华无比,街道四通八达,商铺鳞次栉比。内中聚居人口上百万,周边还有众多城镇林立,都是人口密集,繁华鼎盛的富饶地方。
相比较而言,曾经毫不逊色的建邺,因为这些年来的战火不断,已经残破不堪,比起大周东部繁华的大城还有所不如。
温渺一身素袍,风华清绝,看着像是个入京赶考的读书人,万万想不到,此人会是南陈使者。
进了城内,温渺察觉到四周的禁军立刻提高了警惕。
忍不住笑道:“赵将军不必紧张,只要不透露我们是南陈使节团的人,想必不会引发民乱公愤。”
因为之前一场疫病,民间对南陈之人非常痛恨,再加上战事紧迫。温渺心知肚明,若是透露自己身份,说不定两边就有臭鸡蛋招呼过来了。
对温渺的自我调侃,赵平一只能苦笑了。
“多谢温大人开解了。”他是这一趟负责护送温渺一行人入京的负责人,一路十几天相处下来,这位温大人性格随和,学识丰富,让他不得不叹服。
虽然知晓对方是敌人,而且刚刚给大周的百姓和战士都带来了巨大的损失,赵平一还是对对方讨厌不起来。
一路上温渺走得不快不慢,欣赏着周边的风景,还顺路让小厮帮忙买了几只烤串。
“上次在船上蒙将军招待此物,甚是鲜美,没想到是贵国京城的风味小吃。”温渺递给赵平一两串,笑道。
“呃,这个好像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如今京城蔚为流行。”赵平一笑道。自从御膳房将辣酱孜然等酱料调制成功之后,秦诺几次赏赐下去,很快这东西就在贵族圈子里流行开来。
之后秦诺也没有让御膳房敝帚自珍,而是将配料方子推向了市场。对于美食,秦诺可从来不认为有保密的需要,大家一起吃,一起研究,才能让味道更进一步。
果然,不到一年的功夫里,这种酱料就从京城流传到了边关,还衍生出了好几种滋味各异的版本。
“宫中的秘方吗?”
“没错,听说还是皇上亲自做主调配的呢。”赵平一笑道。
温渺笑起来,“这些日子听赵将军提起贵国皇上,似乎是一位很有趣的年轻人。”
“嗯,皇上性情宽和仁慈,大人接触便会知晓。”赵平一心悦诚服地道。对于皇帝,能力与否姑且不论,朝野上下是有一点儿共识的,皇帝大概是大周历任帝王中性格脾气最好的一位了。
温渺笑起来:“哈,就是不知道这份仁慈,能否落到我南陈百姓的头上了。”
赵平一不说话了,以他的立场,也实在无能说什么。跟着神策营出征南方,他也听说了南军之前在地方上的一些劣迹,只能慨叹,那帮废物也实在闹腾地太过分了!难怪遭受这种大败,简直罪不容恕。
一路无惊无险抵达了鸿胪寺。
路上偶尔有对这位读书人为何在禁军重重包围之下有些诧异,但是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个风骨清癯的中年文士,就是南陈的正使。
终于将人平安送到了,接下来就是礼部的差事了。赵平一松了一口气。
温渺本以为,按照惯例,自己会被晾在鸿胪寺的招代馆里几天,才能得到召见。没想到第二天,传召的内监就上门宣旨了。
这位皇帝陛下,果然跟传说中一样特别啊。
温渺拍了拍手,将洗了一半的砚台搁在一边,入内轻车熟路换上了官服,跟着内监进了宫。
作为跟南陈使节团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金銮殿举行的。比起上一次北朔正使、副使、礼官、典记等几十个人的排场,眼前的金銮殿,明显有些空旷啊。
大殿内只站着温渺一个正使,还有一位副使,再就是旁边一位护卫模样的年轻人。
当然,也是因为秦诺并没有召集文武百官上殿,今日到场的,只是小朝议的普通官员。
几人从容跪地行礼。秦诺说着免礼平身的话语,同时打量着这位名传天下的大儒。
温渺比他想象中要更年轻,看着不过三十几岁模样,清癯俊秀,有谪仙之风。想起自家那一群博学鸿儒的花白胡子,秦诺真感觉意外。
但转念又想起之前看到过的资料记载,这位大儒是少有的文武双修之人,虽然时下儒生大多数都兼修武道,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想要在武学上取得大成就,文学一道上就有所欠缺了,像温缈这种不惑之年,就已经文为一代大儒,武是顶尖儿高手的,确实少见。
“温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不敢当,臣此番前来,是为了求和。”
想不到温渺的风格如此开门见山,秦诺惊讶地打量着他。
温渺倒是一脸淡定,旁边有大臣不淡定了,范文晟开口道:“温大人此言差矣,今次可是南陈率先挑起战端,先是以剧毒谋害我百姓,后又边关寻衅,掠我土地。如今竟然来到殿上,堂而皇之说要求和,如此求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群臣纷纷表示赞同。
温渺神色不动,“你我两国之间,交兵不下百年,孰是孰非不必再次论断,只是,今次我南陈所攻略者,可是大周的土地吗?如果温某记忆不错,那可是我南陈两百年帝都啊……”
双方就战争的立场,开展了唇枪舌战的讨论。
温渺一个人对满殿文武,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其风姿仪态,让秦诺在旁边看着,颇有一种目睹诸葛孔明在东吴舌战群儒的错觉。
一番火药味儿十足的争辩。最终被秦诺这个皇帝开口打断。
“两国立场不同,以此争论,毫无意义。如今天色已晚,宫中已经备下宴席,众位爱卿不如用过再议朝政。”
温渺从善如流地躬身行礼,抬头之后,却又多说了一句。
“敝国主君为了表示诚意,原意将之前俘虏的部分士兵放归,如今一万人已经搭乘楼船,启程北上了。”
朝中顿时一片哗然。
之前管县一役,南军惨败,镇南将军宇文彻被俘虏,同时还有三万精兵落入对方手中。如今原意释放,确实是一大福音。
虽然朝廷对这批战败的兵卒十分不满,但也不可能真丢到南陈那边不管啊。
毕竟俘虏当中,还有不少高级军官,与京城权贵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便如这金銮殿里,有好些大臣的子侄都在其中。
天下大乱,兵将一旦兵败被俘,常常落得生不如死的地步。看看这些年大周是怎么对待南陈战俘的就知道了,多得是斗场里面拼生死,或者矿井里磋磨的,没几年就消耗殆尽。当然,南陈对大周的俘虏,历来也是差不多待遇。
对这份大礼,秦诺笑了笑:“每天养着三万个只吃饭不出力的人,想必贵国皇帝也很烦恼吧。”
南陈的小朝廷财力不足,三万名战俘确实不好养,当然也可以直接杀掉算了,之前两国交战的时候,也经常将不好带的俘虏就地斩杀,但是如今南陈势弱,不想在这方面往死里得罪大周,只能暂时养着了。
所以此时将人放归,不仅是给大周做人情,也是为了减轻自身的负担。
温渺耸耸肩,坦率承认道:“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臣都要忍不住建议将他们卖到南蛮去了。”
秦诺不软不硬碰了个小钉子,也不介意,笑道:“温卿辩才和学识一般出众啊。”
秦诺并不纠结这个话题,温渺也没有再多说。
对外国使节团的接风宴是必备的流程。
宫中在摘星楼备下了盛大的宴席,礼部还有几位文臣作陪。秦诺出面喝了一杯酒,就离席而去。
两国之间的使节来往就是这样,先要经过复杂的殿上争执,彼此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同时还有歌舞欢宴,诗词文会,来研究对手的软硬,最终才能得到一个结论。
但是秦诺并不想要这样复杂的流程,他希望将南陈的事情尽快解决。
出乎他预料之外,温渺竟然也是这么想的。
晚宴之后,温渺依循礼节,前来谢恩。
站在乾元殿中,温渺径直开口问道:“皇上意欲灭我南陈国祚吗?”
秦诺再一次为他的直白惊讶了片刻,短暂的思量之后,他点头:“朕希望一统天下,四海升平,再无波澜。”
“皇上的梦想大矣,只是敝国主君,少年时候也是如此想的。”
“哈。”对温渺的态度,秦诺不以为忤,他坦诚笑道:“一统天下是众多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的梦想,但是能否达成,还要看各自国力和手腕。如今大周国力,朕自觉,还是可以指望一下的,至少应该有平定南方的信心的。先生以为如何呢?”
南军在南陈故地这些年的胡作非为,虽然惹得民怨沸腾,但是也达成了另一个结果,南陈的国力极度衰败,世家贵族和平民百姓都不堪重负。想要持续长时间的大规模战争,几乎不可能了。
温渺指出道:“大周依然危机重重,北朔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