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这样的汉子——邹涅
时间:2018-08-11 09:49:20

  李丸迎上来,笑道:“是皇上刚才召见几位大人说了几句话,好像是格物司的研究。方侍卫,刚才皇上问了你好几遍呢。”
  方源嗯了一声,快步进了殿内。
  秦诺正在桌案之后,手中持着一个形状奇怪的琉璃瓶。
  瓶子里面盛放着银白色的液体,略有些混浊。
  看到方源进来,秦诺沉着脸色问道:“刚才去哪里了?”
  “臣出去走了一趟。”方源低头回道。
  他没有说明是去干了什么,秦诺也没有追问。
  冷哼了一声,秦诺将手里的琉璃瓶晃了晃,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听到皇帝没有计较他去向的意思,方源略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了一眼,随口猜道:“这是格物司的新酒吗?”
  “不是,是之前南陈在京城水源地投下的毒素。”
  方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顿时脸色剧变,“皇上,这种剧毒之物,怎么能放在身边。”刚才还抛来抛去的,万一掉在地上砸了怎么办?
  “放心吧,这种毒物已经研究出解方了,就算朕感染了也无所谓的。”秦诺笑了笑,盯着手中的琉璃瓶。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将剔透的瓶子照得璀璨如玉,光可鉴人。
  “不过,朕正在让他们研究着的,是比这个更厉害的变种。到时候就算金绵草也没有救的。”
  方源惊讶:“皇上让太医院研究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用了。”秦诺冷笑了一声,“朕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方源大惊,“皇上要在南陈民间投毒吗?”
  “不要这么恐慌,朕不是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大规模毒害无辜百姓这种事儿,朕暂时还干不出来,朕只是决定在建邺城试一试。”
  “建邺如今人心未稳,一旦出现疫病,想必很快会流行开来,到时候城外士兵攻打,陷落城池指日可待。”
  方源脸色数变,立刻跪倒在地:“皇上,这是不仁之举!”
  “用刀剑杀人就是仁慈之举了吗?”秦诺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坦然说着。
  “朕知晓你的意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而是驱策士兵强力攻城,辟东营、神策营和神兵营将会有多少折损,而士卒之中折损过剧,势必会将怨气发泄到城内的平民头上,反而会造成更大的悲剧。”
  古代战争的屠城,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战争折损太大,为了激励士兵,发泄他们的仇恨心理。
  之前灭陈战役的时候,南军也是损失惨重,数次攻击又被反攻,战线拉得太长,战况反复胶着。直到裴翎带着北军杀到,才彻底稳住了局面。
  南军驻守建邺之后,对当地搜掠残酷,只怕一开始也有报复的心理,但是后来明显是胃口养得越来越大,收不住嘴了。
  方源沉默了。
  “朕选择这样的手段,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温渺正在京城,和谈刚刚开始,南陈一方必不会有太大的防备,所以朕决定在此时冒险一试。”
  “今日朕跟温渺谈过了,双方之间的利益几乎无可斡旋,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漫长的和谈扯皮上,不如就由朕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之前詹子平他们说得没错,用最小的牺牲来换取胜利,才是真正的仁义之道。”
  “陈玹朕不会为难,若是俘虏来京,也会以礼相待,同样温渺也是个人才,将来他若原意投效,朕不吝重用。”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身影,秦诺由衷地说着。
  “朕现在向你说明这个计划,只是因为,朕知道,你一定会反对的。与其等计划成功,你再知晓,还不如现在就向你说明。”
  “方源,你在朕心中,如师如友,所以朕不想隐瞒你欺骗你。”
  方源神色大乱,他本就是拙于言辞的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诺温声道,“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选择离开。北疆那边,突毕部族有南下的意图,朕需要一个人,带着潜鳞司查探那里的动静。等你回来的时候,想必南陈已经平定了。你也可以不必这么纠结。”
  方源没有回答,他静默地单膝跪在那里,像是化作了一尊石像。
  好话说遍了,这个人跟顽固不化的石头一样,就是不肯回应。
  “你自己在这里想想吧。朕等你的答复。”
  弄到最后,秦诺心头火起,气愤的一甩袖子,干脆转身出了乾元殿。
  “皇上……”李丸缩头缩脑地凑上来,头一次看到皇帝疾言厉色地跟身边的人说话。而且还是一向亲厚的方源。
  “他需要再清醒一下,先不必让人进殿了。”秦诺简单吩咐道。
  李丸乖乖领命,心里头感慨着,方侍卫真的是皇恩隆重了,能让皇帝将大殿让给他一个人冷静。
  秦诺去了偏殿的书房看折子,心不在焉翻了半天。
  方源缓步走了进来,脚步带着一股沉重。
  “想好了吗?”秦诺板着脸问道。
  方源又一次跪下来,“臣请求前去北疆。”
  终于还是这个选择吗?秦诺暗暗叹息了一声,垂下视线,掩去了莫测的表情。
  “也好,不必看着这一切。你放心,等你回来的那一天,朕一定已经平定了江南,朕不会为难那里的官员百姓,所用毒药,朕也已经让太医院调配出了解方。必定会将损失降到最低。”
  方源没有回答,神情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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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招待使节团的惯例,接下来的数日之间,是盛大的宴席文会,温渺此人果然不愧大儒之名,学富五车,诗词歌赋,文章典故,都是信手拈来。几次文会,京城众多文官都对他赞不绝口。
  连裴翎在一次入宫觐见的时候,也忍不住笑道:“若是皇上能得此人,绝对是一大助力。”
  在秦诺看来,温渺此人最让他赞叹的是,虽是儒家出身,却并不拘泥于一家之见,博采众家之长,对各类杂学,无论是算数之道,还是格物知识,都有所涉猎,而且思想绝对不僵化,就算对自身儒学的缺陷,也认识地非常明确。跟他谈了几次,秦诺感觉非常赞叹。
  这种与智者畅谈,类似神交的快感,他以前只在裴翎身上体会过。
  而且温渺为人文武双全,武道修为也是高手,幸而此人对战略战术没有太大的擅长,不然又是一个南陈的裴翎。
  对秦诺的这个评价,裴翎本人则笑道:“皇上对臣过誉了。温渺此人虽然于战略上不擅长,但是经济之道却是顶尖儿好手,这些年南陈的小朝廷捉襟见肘,却能四处周济,平安运转,温渺功不可没啊。”
  好吧,在这个年代,这种人才比武道高手更稀缺!单看之前裴翎那么重视何慈就知道的,明知道何家有不老实的迹象,也没有真下狠手对付,其中也是看在了何慈的面子上。
  秦诺慨叹一声:“可惜强扭的瓜不甜,不然朕真想将他留下来呢。”
  被秦诺的话逗笑了,裴翎笑出声来:“皇上仁慈宽厚,不想强人所难罢了。”
  顿了顿,又低声道:“便如方侍卫,皇上不也放他离开了。”
  秦诺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裴翎在怀疑方源,实际上从那个雨夜将方源的真实身份资料送给他的那一刻起,裴翎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认为,方源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瑶光。
  “方源不会背叛朕的。”秦诺咬着唇。
  裴翎没有再多说,对年轻的皇帝的这一点儿倔强,他能够包容。
  反正这么多人盯着,也翻不起太大的风浪来。
  出了乾元殿,裴翎步下回廊。
  出了宫门,任惊雷牵着马从对面迎上来。
  从他手中接过缰绳,裴翎翻身上马。
  暮色降临的时刻,天边最后一点儿光芒消失殆尽。
  黑暗中的街道渐渐冷寂下来,行人稀少。一行人漫步在街市上。
  走了片刻,裴翎突然忍不住低声笑着:“以一国之力试探,方侍卫若是女子,只怕便是烽火戏诸侯的佳话了。”
  “这是佳话吗?”任惊雷愣了片刻,摇头苦笑。
  数日之后,南陈许诺的一万战俘果然送到了,内中颇有些出身世家门第的高级军官。
  一时间京城里充满了悲喜交集的声音。
  秦诺对这帮贪生怕死的蛀虫实际上已经满心厌恶,但也不可能大开杀戒,尤其里面大多数都是平民出身的士卒。
  只是下旨责令各人归家,战败的处分后续由兵部再议。
  南陈释出了这个善意,朝堂上对温渺的招待也更加热切了三分。
  就在这样的表面融洽的气氛中,一场针对南陈的特殊攻略,悄然无声却又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第145章 变局
  坐在战船上, 江面上特有的凉风吹拂衣衫,遥望着了两侧的风景在不停地后退。
  梅竞竟然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了。
  又一次叮嘱手下去检查盛放琉璃瓶的箱子。
  赵平一身披甲胄, 从后面走上来, 笑道:“梅大人不必忧虑,只要在战船上,保管这批货物不出问题。”
  他们正在执行秦诺之前所说的投毒计划, 在太医院几位医官的主持下, 由神策营的士兵专门护送, 一路前往建邺城外。
  梅竞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也难怪大人紧张, 走过前面那道峡谷, 就是建邺的水系范围了。”
  梅竞点点头, “也该仔细搜查一下, 从哪里入手了。”
  投毒论理说是越近越好, 但是南陈水师精锐,建邺陷落之后,附近的航道上, 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水师战船来回巡逻。如果被发现投毒,反而得不偿失。所以梅竞他们的计划,是在距离略远一些的地方投毒,反正这种被皇帝叫做病菌的毒药,繁殖极快,不会因为江水的稀释而消减威力。
  然而走过前面的峡谷,众人还没开始选择地点, 突然一声尖锐的鸣笛声响起。
  是大船上方的瞭望哨台,上面的士兵正在拼命地吹哨子。
  前面有敌袭!
  赵平一立刻举起观海镜,刹那间变了脸色,几十条战船,正气势汹汹朝着他们杀奔过来。
  南陈的水师巡逻范围,不可能这么远的,看这架势,明显是直接冲着他们来的。
  赵平一当机立断!指挥船只调转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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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元殿之内。
  短短数日之后,就传来了前线的消息,
  投毒计划失败了!
  实际上,准备投毒的船只根本没走到建邺城外,刚刚出了大周境内,进入南陈控制的水系范围,就被几十条战船拦截追杀,幸而船上的人早有准备,一路往东逃亡,到了一处荒野之上。
  然后……
  然后,荒野上冒出了无数精兵强将,将追逐的南陈战船反向包围……
  一场激战之后,南陈的战场逃走了三艘,击沉两艘,其余的都变成了大周的俘虏。
  一场小规模遭遇战的胜利,并不足以改变整个战场的格局,却改变了京城很多人的命运。
  好吧,实际上,这本来就是针对南陈的一个布局。
  为什么梅竞他们的战场往东边逃窜,能有包围的伏兵帮助他们解围呢?当然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所谓的投毒计划,所谓的比之前南陈所用的蛊毒还厉害的毒物,根本是故意欺骗!
  一切的布局,只为了钓出一个人,一个群体。
  秦诺要将南陈埋伏在这里的谍报势力,一网打尽。
  从投毒计划一开始,所有的细节和路线都被严格控制在一定范畴之内,除了少数的几个人,根本无法知晓这个石破天惊的计划。
  如今,计划却在实行之初,就南陈的人发现了。
  所以,真正跟南陈勾结的奸细,就在这一小撮人之内。
  同时潜鳞司和刑部也已经暗中锁定了南陈的数个联络点,只是一直隐而不发,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在计划失败的消息传来的那一晚,刑部和兵部人马联手出击,一举袭入了几处联络点,将内中潜伏的南陈细作一网打尽,同时也逮到了瑶光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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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日落之后,终于化为雨水洒落天地之间。
  路上行人的脚步纷纷加快,不久之后,街市上就没有多少人了。
  京城东边的一处茶楼,年迈的老板出门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厅内小猫两三只的客人,干脆吆喝一声:“打烊了。”
  店伙计将大门封闭,店铺寂静了下来。
  漆黑的夜幕之下,凉风扫过空无一人的街市,配合着簌簌的落雨声,格外寥落。
  因为战争,京城宵禁的时间被大大提早了,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却有几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到了这一处茶楼附近。
  那些身影都极有默契,没有走前门,而是从二楼的后窗户上敲了敲。长短不一却富有规律的声音。然后伸手一推,翻身进了内中。
  这里是京城东部的一处茶楼,茶水点心口味上佳,而价格公道,所以生意一直很不错,经营茶楼的是京郊的一位老举人,是乡间也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谁能想到,这样一处再也平常不过的茶楼,竟然是南陈在大周京城细作的集合点呢。
  茶楼老板看着接二连三潜入的人,原本慈和浑浊的目光透出一丝精光。
  “人都齐了。”
  一个高个儿的中年男子低声问道:“大人,之前南边传来消息,投毒的计划怎么样了?”
  “早有了防备,想必可以拦截下来。”
  “这一次失败,接下来呢?”另一个矮胖的汉子忧心忡忡。
  “不必忧虑,听说陛下原本就没有打算固守建邺……”
  “建邺是咱们的帝都,怎么可以放弃?”中年男子有些激动。
  “局势如此,不能同日而语。再说,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不就商议过迁都康城,躲避兵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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