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诺大喜过望,上前扶住他跪倒的身体,急忙道:“果然有头绪了?”
梅竞等人起身,“皇上,经过反复试验,已经能确定是哪一种的植物了。”
其实在符纸丢失之前,太医院经过反复试验,已经基本能确定是哪一类植物了,在昨晚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符纸之后,众人马不停蹄,当晚就开始挨个进行试验,终于以排除法锁定了目标。
但是众人这喜悦中又带着艰难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儿?
梅竞开口道:“是一种金绵草,草脉柔韧,南部的蛮族有人使用它来造纸,但因为过于粗糙,极少使用。我们大周更是少见。没想到京城里还有人掌握这门技术。”
“臣等已经试验过了,以金绵草的粉末,取三分之一勺入水,服用一两次即可大幅度减轻疫病之苦,若能连续服用六到九次,基本可痊愈了。还可以再搭配乌冬等几种药材……”
“只是,这金绵草生长在酷热而又湿润的环境中,我大周京城罕见。连江南地带都少见,只怕得是南蛮诸国才多些。”
南蛮诸国……乌理国?
秦诺脸色沉了下来。终于明白为什么梅竞等人好不容易破解了符纸的真相,还如此忧虑了。
解方的主药是南蛮特产,整个疫病是南陈动手脚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对梅竞等人的忧虑,他沉声道:“卿等能医治此病,便是大功一件,朕会命礼部论功行赏。至于药材,朕会安排人设法。”
梅竞等人立刻跪地谢恩。
起身之后,梅竞又说了一番后续安排。既然已经确定了有效的解方,就要立刻收集药材,调制药物。
京城几处疫病严重的地区,因为之前封闭水井的措施,疫病蔓延的速度大大降低了。但得病的人迟迟得不到救助,每一日都有无数身亡。很多人烟密集的繁华坊市变得门庭冷落,恍如死地,只有坟场的运尸车日日走在孤寂的道上。
“要是能早一天研究出来就好了。”梅竞哀叹一声。这些天因为疫病而死者,每日都有数百人,很多都是体弱的老人和妇孺,早一刻将解方研究出了,便是数百条人命。
秦诺冷笑一声,“偷盗符纸,只为了一身之安危,此罪决不容赦,朕会从严惩戒,绝不姑息养奸的。”
梅竞等人低下头去。昨天符纸被送回来,他也好奇地问过到底是怎么找回来的。
但是负责送东西的管事太监却一个个讳莫如深,他便知道此事多半涉及内宫,也不敢多问,心急火燎地召集人手,开始试验了。
如今看来,皇帝是非常恼火啊!
他赶紧转了话题,道:“金绵草向来罕见,京城只怕难有存货,但江南一带的药店也许能有些,臣等奏请出京,尽快弄些回来,到时候先送往宫中制备药材。”
最近宫里头虽然严防死守,但听说也有几个外出采买的宫人染上了疫病,只是因为太医院防备及时,并未扩大。
在梅竞等人的意识中,药材制成了,当然要先确保供应宫中,再发放各大宗室勋贵和达官贵人的府邸,然后才是平民百姓。
秦诺目光扫过,几乎太医院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了这一处院子里,还有外围众多侍卫。
他冷然道:“身在宫中,享受百姓供养,民脂民膏,却不思民间疾苦,此等人物,如何能称得上一个贵字?准卿所奏,去江南寻觅药材。只是药材制成之后,先送往病区。”
年轻的皇帝语气严苛,似乎意有所指啊!
众人不敢多说,都跪倒在地,赞颂皇帝爱民如子,恩德浩荡。
解方的出现,虽然暂时无法化解了京城紧绷的恐慌气氛,但终究指明了一条大道。
太医院紧急出动,户部也安排了队伍快马南下。
金绵草日常只是有些消肿化瘀的效果,而且药效不佳,江南一带的库存也极少,只有南蛮诸国多一些。幸而南蛮诸国也不只是乌理国,尚且包括缅安,重槐等诸多国家。。
朝中上下一片忙碌着,在这样的气氛下,北宫先帝的一个妃嫔暴病身亡的消息,并没有任何人关注。
自从小皇子夭折,林贤妃身体就一直不好,先帝驾崩之后,更加每况愈下。如今终于香消玉殒。只是听说林贤妃是因为体弱,感染了疫病。连同身边的宫女也有好几个被传染暴病身亡的。
疫病还没有过去,如今从民间到皇宫无不风声鹤唳。
林贤妃死了,宫人匆匆收敛了,也无人在提起。
******
黑夜的羊肠小道上,几个仆役驱赶着马车一路往北。
越往北走,人烟稀少,渐渐地连一点儿生息也没有了。终于到了一处丘陵脚下,马车停了下来。
车里的人走出来,拽了拽脸上的棉布。纵然用厚厚的布料遮了,也挡不住那股刺鼻的气味。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化人场,平日里无主的死尸都会被运到这里,扔在这山丘上。每隔一日会有义庄的人过来收埋。所谓的收埋,也不过是聚集起来一把火烧掉,然后随便挖了个坑埋了。
这个时代的人极重身后哀荣,所以会被抛来这边的多半是贱民乞丐,或者被打杀的奴仆。无根无萍的人,连身后事都懒得处理,扔在这里等着官府处置。
原本一天也不过几具尸体,但这些天因为京城疫病横行,导致这里生意大好,尸骸堆得到处都是。
“这帮子懒货,几日没有过来了,都这味道了。”一个人捂着鼻子,连声唾骂。
“快把车上的扔下去,咱们快走。”
两人合力将马车上堆着的几具尸体搬下来,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合力往外仍。
“这些还是宫里头出来的呢,也不知道有没有首饰什么的。”
“别做梦了,宫里头的那些铁公鸡比咱们还要奸诈,一点儿油水都要榨干净。”另一个讥笑道,“听说都是得了疫病的,快扔了算了。”
将尸体扔掉,两个人匆匆上了马车,消失在羊肠小道上。
一弯冷月照着满地银霜。
几具尸体被草席子潦草地卷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显得分外凄凉。
不多时,野狼般的哀嚎声响起,几只野狗的身影出现在丘陵脚下。这些日子偷吃人肉多了,双目都变得赤红起来。
它们看着四周无人,奔跑过来,冲着丘陵。
其中一只野狗低头嗅了嗅新来的尸体,正要张开血盆大口咬下去。突然一道劲气袭来,野狗猝不及防,正中脑门,连哀嚎一声都没有,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附近的同伴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逃跑,却突然接二连三地倒毙在地。
野狗的脑门都带着手指头大小的空洞,不停流出血来。
满地寂静,又过了片刻,突然一个黑影从暗处走出来。
他身形笔直欣长,走近了其中一具尸首,目光复杂,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弯下腰。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原本被布料重重包裹的尸体突然活了过来。
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接近的那个人。
第94章 妥协
夜深了, 秦诺在乾元殿内批阅着奏折。
许敏才匆匆进来,跪地禀报了一个消息。
之前林贤妃的奸夫逃跑之后, 秦诺决心追究到底, 但此事涉及宫闱隐私,也不好大肆搜查,尤其林贤妃又被太后下令毒杀。所以他干脆用了这一招, 本来也没有报太大希望, 奸夫都能抛下人跑了, 还会在乎情人的身后事吗?没想到还真的上钩了。
“你说是谁?”听着许敏才禀报的消息, 皇帝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许敏才似乎也被这个真相震惊地有些失态, 低声重复了一遍。
“霍彬……”秦诺喃喃说着。
去盗窃林贤妃尸体的, 竟然是霍彬!
那天晚上的那个男人也是……
许敏才低头道:“不过霍侍卫并没有招认。”霍彬毕竟身份特殊, 他们也不好擅自逼供, 所以紧急回来禀报皇帝,请示下一步行动。虽然霍彬什么都没有说,但堂堂霍家的二公子, 如今神策营的军官,如此关心林贤妃的身后事……这跟招认也没差别了。
秦诺没有说话,静默了片刻,吩咐道:“召霍尚书入宫,让他去问问吧。”
皇帝这一招好狠啊!
许敏才低头领命,心中不免同情起那位尚书大人了,不过霍彬身为门阀公子,竟然胆敢干出这种淫、乱行为, 染指先帝后宫,简直罪不容恕。
霍东来入宫很快,这些天因为疫病横行,朝廷格外紧张,时常半夜召见。本以为如今已经找到了有效的解方,可以略松懈几天了。没想到今日半夜又有內监来到,将他匆匆召入宫中。
“范丞相他们都到了吗?”路上,霍东来随口问道。
“呃,这次皇上只召见了大人您一个。”许敏才尴尬地说着。
霍东来脚步一顿,只有自己一个人?难道不是朝中事务?
“宫中有何事发生吗?难道是太后身体欠佳?”霍东来试探着,普通的太监他就直接询问了,偏偏这一趟过来的是许敏才。
“呃,大人去了便知晓了。”许敏才目光闪烁,含糊说着。此事情不好外传,他只好亲自跑了一趟。
进了宫内,许敏才引着霍东来一路向内,终于低声将事情经过委婉地说了一遍。眼瞅着霍东来脸色剧变,到最后几乎黑如锅底了。
将霍东来送到关押霍彬的房间门口,许敏才低头叮嘱了一句:“请尚书大人快些,皇上那边还等着您回话呢。”说完,赶紧退到了外面的大树下。
霍东来黑着脸进了房内。
许敏才不禁暗暗感叹,都说门阀世家之中,霍家家教好,儿孙个个争气,便如这位霍二公子吧,年纪轻轻就拜入名家,学成归来,在军中也算青云直上,奈何架不住偶尔给你来一出,就是天崩地裂重头戏啊!
***
秦诺并没有等很久,桌上的奏折批阅完,就听见了霍东来觐见的禀报。
“进来吧。”吩咐了一声,太监引着霍东来进了内殿。
进殿之后,霍东来立刻跪倒在地,“臣教子不严,请皇上赐罪!”
“霍卿不必多礼,此事出人意表,也非霍卿的本意。”
霍东来眉梢抽搐,什么叫我的本意,难道还是我授意这两人搞上的吗?
他站起身来,没有开口。秦诺也没有说话。
一时间殿内浮动着诡异的尴尬气氛。
头一次感觉到在皇帝面前这么落下风,霍东来暗暗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皇上……”声音低缓,满是哀求之意。
他姿态放得极低。也不想太过为难人,秦诺笑了笑:“方才令公子一直不肯应答,毕竟霍府之人,又是幼绢的哥哥,朕也不想刑讯逼供,便请霍卿过来帮忙问问了。也不知道见了父亲,是否愿意吐露衷肠?”
霍东来心中隐约松了一口气,低头禀报道:“此事并非那小畜生的本意,他也是受人算计……”
“哦,林贤妃竟然如此心机歹毒吗?”
“这……”霍东来脸上露出窘迫的神情。
秦诺好笑地看着,自己跟霍东来之间也算很熟悉了,日日朝堂相见,但这么久的相处,还从未见过他有如此丰富多彩的表情呢。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朕并不想多追究,而且此事涉及内宫隐私,不好外传。”秦诺淡定地问道,“霍卿认为该如何处置为好呢?”
霍东来眉头皱起,皇帝征询他的意见,反而让他更加为难。
凭本心而论,他是真不相信霍彬会干出这种事情来。这个儿子虽然只是过继的,但也算从小看着长大,什么性情他一清二楚。
就算真恋慕上了后宫妃嫔,以他的自制力,也不可能把持不住,犯下那种弥天大错。
所以他刚才他进入房间,径直询问原因。
奈何霍彬一见面就跪倒在地。任凭他连声询问,为何作出这种糊涂事儿,就是不肯言语,只一味儿磕头请罪。
满心的恨铁不成钢,身在宫内,他也无法多说什么。
犹豫了片刻,他低头道:“臣之子铸成大错,臣无颜求情,但请皇上看在他尚且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他性命,暂且流放边关,让他有机会戴罪立功。”
这些话说着自己都心虚,霍彬再小,年龄也比眼前的皇帝大几岁。
“归根结底,总是臣教导不严,其余罪责,臣愿一肩担起。”霍东来再一次跪倒在地。
“霍卿是朝廷栋梁,难道还能以此罪责惩戒你不成吗?”秦诺板着脸说道。
霍东来没有说话,惩戒他这样的朝廷大员,必须要有一个过得去的理由。而儿子跟先帝妃嫔私通这个理由怎么对外公开?皇室还要不要脸面了?
秦诺很快开了口:“霍侍卫若去了前线,宫中守备人手未免不足,之前朕想过,禁军五卫轮值宫中的制度,自从辟东营被削减裁撤之后,平西营又南下军中历练,五卫轮值不过空话,实际轮值的仅有三卫。之前辟东营虽然跟随逆王,犯下滔天罪责,但有罪之人已经被清理干净。朕有意在近日重整辟东营,招募人手,重开武举。霍卿认为如何?”
秦诺淡定地问着,这个提议他前几天提起过,奈何被朝臣们众口一词地否定了。认为一来辟东营参与谋逆不久,尚且无法洗清罪责,不可轻易宽恕。二来,朝中马上要征伐南陈了,军费开支巨额,无法调拨这笔银子。
霍东来眉头皱起,复又松开,他无奈地低头,“皇上之前的提议就很好,是臣等过于谨慎,才一力的拒绝,明日朝议,不妨再对此事进行探讨。想必皇上说明利害关系,众人也不会反对。”
秦诺笑了笑,接着又道:“跟北朔的互市下个月就要开始了,主持之人却迟迟不能论定,朕深感不安。贸易之道,需要有个通晓生意的人来主持才好。朕看窦唯利就不错。”
窦唯利是之前内务府派去淳王府的管事,为人头脑灵活,做生意很有一套。很快升到了总掌生意的大管家,秦诺登基之后又回到内务府担任六品的库司使。
霍东来眉头皱得更深了:“皇上,此次坊市,不仅涉及两国商贸来往,更有军机要务,窦唯利不过是末等小吏,未曾主持一府之地,贸然提拔只怕难以服众。皇上欲借重其商贸之才,可以将其委派为经纬詹事,主掌一地商贸之事,平级调动,也不会引来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