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微微一笑:“这谁能说得准呢。”
魏祯垂眸,过了半晌, 道:“太师是个好先生。”
内侍道:“可他是陛下的太师,也会是陛下的夫君, 若是他真与陛下生下子嗣,您该怎么办?”
内侍说着,自顾自的摇头一叹:“症候还是出在陛下身上, 可惜呀……”
提到魏熙,魏祯神色复杂:“姑母她……”
内侍温言道:“只要陛下没有子嗣, 于您就是无碍的,您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积累权势,您还太小, 不妨让她先给您操两年心。”
魏祯抬眼看着他,神色冷然:“说白了,你们就是没有能耐, 欺软怕硬罢了,只要姑母想生孩子,不论是不是邹行都可以。”
内侍眼里有些笑意:“您还小,不懂女人。”
魏祯被内侍笑的不舒服,他垂眸,掩住眼中的厌烦,一行字却撞入眼帘。
是无厌也。无厌,将及我。
无厌的是谁,及的又是谁?
不是他,又是谁,乱麻一般,早就理不出了。
魏祯看着那一行字,只觉的刺眼,抬手便将那一张纸扯了下来,撕了个零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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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绍延的宅子是魏熙新赐的,毗邻宫城,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精雅华丽至极。
魏熙无暇他顾,直奔温绍延寝居。
等看到面色苍白的温绍延时,她脚步顿住,回头吩咐跟她一同过来的苏井泉:“快去给他诊治!”
苏井泉忙上前,给温绍延把脉,魏熙坐在温绍延床畔,垂眸看着他,温绍延这般模样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上一次还是他为着她回长安遇伏,当时她处处受限,看到温绍延的惨状,是愤怒且悲凉的,由他思己的悲凉。
可如今,她心疼他,也越发愤怒,她已经是皇帝了,竟还有人感对她的人下手,这无疑挑衅她的帝王威严。
魏熙侧首看向竹音:“发生了何事,他怎么好端端的就病重了?”
竹音跪地:“我也不知道,今日晨起,郎君就这样了。”
竹音说着,往前膝行了两步:“陛下,郎君的身子虽弱,可却没有突然病重的道理,还请陛下查出真凶,这人居心不良,今日对郎君下手,明日说不定更胆大包天。”
竹音话里有话的抖机灵听的魏熙心中越发不舒坦,她握住温绍延微凉的手,对陈敬道:“陈敬,你去查,什么都不必顾忌。”
陈敬应是,喊了竹音,命他去将近身伺候温绍延的人都传出来问话。
魏熙吩咐完,看向一直蹙着眉的苏井泉,问道:“他究竟怎么了?”
苏井泉摇头:“脉象怪的很,我不敢妄加论断,陛下不如将道长传来吧,他或许更有法子。”
苏井泉的医术少有人能比得上,他能说出这番话,无疑证明了温绍延不是普通的病,魏熙神色一沉:“快去寻人。”
苏井泉看了温绍延一眼,对魏熙道:“臣先去给他开个方子。”
魏熙点头:“去吧。”
说罢,魏熙将温绍延的被子往上扯了扯,复又看了一眼他的手,眉头轻蹙,掀开被子要将他的手也填进被子中,却觉手上一紧,不得动作。
“你醒了?”魏熙看着温绍延,颇为惊喜。
可谁知,魏熙将视线放在温绍延面上后,他依旧紧闭着双眼。
魏熙神色复杂,替他拢了拢被子,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还未等苏井泉将药端来,老道就来了。
魏熙紧紧握住温绍延愈发冰冷的手,急声道:“道长快过来看看他!”
老道闻言,放下抬了一半的胳膊,拍了拍衣服,抬步走到温绍延床前,他看着温绍延的面色,眉头一蹙,继而又将指尖按在温绍延的手腕上。
老道诊脉的时间和往常比起来颇长,魏熙在一旁看着,越发担忧,可老道的眼中却慢慢浮起玩味的笑意。
“到底怎么样?是中毒还什么?”魏熙追问。
老道看着温绍延紧闭的双眸,缓缓收回手,悠悠道:“是中毒。”
魏熙看着老道的神色,面上的焦急之色也缓缓淡了:“还请道长尽快救治。”
老道点头,却道:“一会救治时可能不太好看,陛下要不要回避一下?”
“你只管治便是。”
老道闻言,百无聊赖的撇撇嘴,手伸进袖管里摸了摸,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泛着寒光的银针,抬手便扎进温绍延喉下三寸处。
魏熙眼皮一跳,握紧了温绍延的手,却只见温绍延唇边忽的呛出一口红中带黑的血。
魏熙看着他颊边的血,身子僵住,过了片刻,反应过来,忙掏出帕子给他擦拭。
帕子方放在温绍延的唇边,他便转醒了。
刚睁开眼,温绍延的眼神还有些迷蒙,可当撞上魏熙的视线后,唇角下意识的勾起,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魏熙回他一笑,继续给他擦拭:“可算是醒了,方才骇人的很。”
温绍延的嗓子还有些嘶哑,却仍有股从容温和的态度:“劳陛下担忧了。”
魏熙替温绍延擦完脸,将帕子丢在一旁:“除了这句话你还会说什么?”
温绍延轻轻攥住魏熙的手:“以后不会了。”
魏熙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希望如此。”
魏熙说罢,看向老道:“劳烦道长这些日子近身照看一二。”
老道点头,起身舒了舒筋骨:“行了,我去和苏井泉商量商量,看给他开什么方子。”
“有劳道长了。”
等老道出去后,魏熙看向温绍延:“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温绍延摇头:“我也不知道,昨夜还好好的。”
魏熙眉头蹙起,伸手捏住他腮边软肉,给他苍白的面上添了一抹绯色:“好好想想,你又得罪谁了。”
温绍延神色微顿,摇头道:“我不知道。”
魏熙抿唇,静了下来,对侍立一旁的春鸣道:“去问问陈敬,看查出什么了。”
不过片刻,陈敬就同春鸣一同回来了。
魏熙对陈敬问道:“可查出来了?”
陈敬侧首,看向被千牛卫押来的家仆:“说罢。”
家仆面色灰败,哆哆嗦嗦的道:“是我怨恨郎君,给他晚膳中投毒。”
魏熙瞥了温绍延一眼:“真是看不出来,还会有人怨恨你。”
温绍延微微一笑:“人生在世,总有诸多事端,有人关怀,自然也有人怨恨。”
魏熙深深看了他一眼,复又对陈敬道:“让他说真话。”
陈敬颔首,用刀鞘拍了拍家仆的头:“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如今就改口了,还是说你觉得能杀你家眷的只有他们?”
家仆闻言,手脚并用的向魏熙爬过去,却被一旁的千牛卫拦住,家仆哭道:“陛下,我是迫不得已呀,如今伤了郎君我罪该万死,可我的家人是无辜的,求陛下救救他们。”
“是有人拿你的家眷要挟你,让你谋害太师?”魏熙见家仆点头,问道:“那人是谁?”
家仆道:“是一个极俊秀的郎君,他自称是您的人,还许诺若是事成,求陛下给我一个好前程。”
魏熙噗呲一笑,眉眼间却是沉沉怒意:“让李兰意和郑思过来。”
魏熙吩咐完,看向家奴:“你说的可是真的?若是随意拖个人进来,一会见了面,你怕是会死无全尸。”
家奴叩首:“回陛下,他千真万确是这样说的。”
魏熙眉头蹙起,却觉额间一凉,她侧首看向温绍延,只听温绍延温声道:“陛下奔波久了,也累了,先歇一会吧。”
魏熙垂了眼睫,终是侧身和他一同躺在床上。
千牛卫的速度够快,魏熙浅眠了片刻,李兰意和郑思便被带来了,家仆见了李兰意,便抬手指着他:“就是他!”
李兰意看着靠在床头的温绍延,愤恨又失望,略问了几句便供认不讳。
“如今我只恨他命大,那般见血封喉的药都毒不死他。”
魏熙拿起一旁空了的药碗便向他砸去:“混账东西!他何曾惹过你,值得你动手!”
李兰意避开药碗,任由它碎了一地,他看着温绍延,满面不甘:“有他在我永远入不得陛下的眼,一个老男人,脸上都生褶子了,为何还要霸着陛下!”
少年面上的怨毒和不服太过明显,惹得温绍延下意识的便向自己生了皱纹的眼角摸去。
魏熙见了气急,抬手便将温绍延的手拉下来:“你做什么,你和那些玩意似的东西一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以为能快点写完这一段的……
话说,我或许真不喜欢好人,现在超级喜欢魏祯~
第275章 往事
温绍延闻言, 面上却有些笑意:“我只是看着那些鲜活的孩子,觉得自己确实老了而已。”
魏熙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你老我也老, 你陪着我一起老,和旁人比什么。”
温绍延按住魏熙的手, 唇边绽出一抹笑:“是, 我陪着陛下一同老。”
魏熙瞋他一眼, 扭头去看李兰意时, 眼中却满是厌烦:“你凭什么觉得没了他,我会看重你,好端端的男儿如妇人一般掐尖计较,你也对得起你的父母?”
李兰意嗤笑:“我如妇人一般计较争宠还不是因为陛下, 陛下想和他做夫妻好好的做便是了,收了我们, 不就是想广开后宫吗?如今这样,皆是因为陛下,陛下怎地好意思怪旁人。”
魏熙听了李兰意的话有些怔然, 她抬眼看向温绍延,却见温绍延冷冷看着李兰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有得宠的,自然就有不得宠的,如今这样, 皆是你贪图富贵,心胸狭隘,你咎由自取, 何必再将错按在陛下头上。”
温绍延说罢,看向魏熙:“这少年左了心性,陛下让人带下去处置了吧,再问下去,也只是些歪理邪说。”
魏熙深深看了他一眼,对陈敬道:“将他带下去,再好生审一遍,看他还能不能再吐出些旁的。”
陈敬闻言,示意千牛卫将李兰意押走,李兰意任由千牛卫将他往外拖,看着温绍延,却笑出了声:“都是一样的,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我左了心性,你就不会?”
温绍延看着李兰意,摇头一叹:“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以色事人……”李兰意越说越没分寸,陈敬听了,示意千牛卫将他的嘴堵住。
等李兰意被拖出去后,陈敬看向郑思:“陛下,是要将他送回去吗?”
因着李兰意方才的话,魏熙再看这少年难免厌烦:“给些银子,让他出宫自谋生路吧。”
等郑思出去后,魏熙又让其他人也退下了,不算小的寝室里顿时就只有他二人了,魏熙靠在温绍延肩上,叹道:“好不容易有几个解闷的。”
温绍延长睫一颤,笑道:“陛下还会缺了解闷的?”
魏熙仰起脖子看着他:“你就不会说你给我解闷吗?”
温绍延眼里满是暖融融的神采:“好,我给陛下解闷。”
魏熙闻言一笑,却道:“温绍延,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这种事别再有了。”
温绍延缓缓揽住魏熙的肩:“不会了。”
魏熙静静靠在他怀里,一语不发,看着床边染了污血的帕子,不知怎地想起了当年谢皎月死时的模样,血从她的口中腹中溢出,刺目的鲜红,每次想起她都觉得冷。
温绍延察觉到了魏熙的瑟缩,他将被子盖在魏熙身上:“怎么了?”
魏熙不答,抬头看着他。
高处清寒孤冷,可温绍延的怀抱却永远都是温暖柔软的,她习惯了这个怀抱,竟无法想象没了这个人,她会如何。
其实也不会如何吧,毕竟她还有大夏,可除了大夏呢?
什么都没了,除了他,不会再有人从里到外都甘愿只属于她了。
魏熙抓住温绍延的衣襟:“温绍延,等阿祯大了,我们就成亲吧。”
温绍延闻言,面上竟有些恍惚之色,他盯住魏熙,看着她那双微挑的双眼,这双眼清冷湛然,不管过了多少年,顾盼间终能轻易牵动他的心神,就如此刻一般,他常说不在意婚姻,可听了这话,他心如擂鼓,再也无法说出什么只要伴着她便知足的鬼话。
温绍延心神震动,可面上却好似僵作一团,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扯动嘴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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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熙是皇帝,日理万机并不算假,再三确认温绍延无事后,嘱咐他好好养着,便带人回宫了。
等魏熙离去后,老道端着一碗药进了温绍延房中,他将药碗递给温绍延:“你说你与我是什么孽缘,有个病有个灾的都落到我手里。”
温绍延捧住药碗,对老道微一躬身:“多谢道长。”
老道转身坐在胡床上,上下打量着温绍延:“没想到你小子胆子还不小,就不怕她知道?”
温绍延轻轻晃了晃药碗,看着里面黑褐色的汤汁,道:“陛下聪颖,少有事能瞒住她。”
老道嗤笑:“那你如此有什么意思,想排毒养颜?”
温绍延将药一饮而尽,用帕子擦干净嘴角:“有些事,不管清不清楚,都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深刻。”
温绍延说罢,对老道微微一笑:“我酿的两坛醽渌翠涛正到了开坛的好时候,一会我让人送到道长府上。”
老道笑开:“天底下再寻不到比你心灵手巧的人了。”
温绍延道:“闲暇之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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