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士益见事情办完,便起身告退,他是皇帝身边得力的人,事情多着呢。
魏熙也不留他,命陈敬送陈士益。
待陈士益走了,魏熙又给其他四人赐了名,赐完名看着面前的六人道:“你们以后便是我的宫人了,宫中规矩你们怕是都学的炉火纯青了,我就不再让人给你们讲了,我唯有一句话,你们若是想在我这里待着都必须遵守,那便是,我是你们的主人,你们都得听我的,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许自作主张,更不能听别人的。”
魏熙说完,看着眼前的宫婢们,神情端然,初现威严:“你们若是做不到,就不必在我这里了,反正我也不缺宫人。”
那六个小宫婢没想到魏熙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威势,再加上她们年纪也不大,听了魏熙的话都被吓着了,忙七嘴八舌的表忠心。
魏熙也不言语,只听着她们说。
含瑛看着魏熙御下,心中欣慰,公主如今处事越发成熟了。
过了一会,魏熙才道:“你们都是陈公公精挑细选的人,陈公公的眼光我自然是信的,方才说那些只是以防万一,不出意外的话,你们都是要陪我长大的,我自是会好好待你们的。”
魏熙说完,擒芳便端着盛着金锭的托盘走了过来,魏熙吩咐擒芳赏给她们,道:“这也算是给你们的见面礼了,以后你们好好跟着我,赏赐是不会比这个少的。”
小宫婢们哪里得过这么重的赏赐,心中欢喜,忙磕头谢恩。
魏熙看着她们得了金锭后欢喜的样子,心中想,说这么多还不如几块金子有用,见钱眼开这话说的也不假。
看来若是想让更多人听她的,钱财是不能少的。
第43章 丽人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正逢上巳节,皇帝设宴曲江池,与群臣共行祓禊之礼,眼下时辰尚早,皇帝与众臣还未到,曲江边却早已聚满了人,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冬,如今正是春和景明,卉木滋荣的好时节,人们皆迫不及待的换上华服,到曲江畔祓禊踏青。
一群少年少女们正坐在水畔曲水流觞,不知是谁玩性大,在人赋诗时往同伴身上泼水,被泼水的也不恼,笑嘻嘻的回敬,旁人见有趣也都纷纷参与,一时众人都欢快了起来,将什么喝酒赋诗都抛在脑后,众人肆无忌惮的泼水相戏,嬉戏打闹,曲江畔满是少年少女们的欢声笑语。
坐在亭中赏景谈笑的贵夫人们见自家的孩子这般疯魔样子也不恼,皆含笑看着,倒是少年少女们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长辈,稍稍收敛了些,远远寻了一处景致秀丽又吵不到长辈的地方,肆意玩闹起来。
贵妇们见孩子们走远了,便又开始谈笑,未说几句,便听不远处有乐声传来,是教坊的乐师们在弹奏《秉兰》,此曲是已故的元贞皇后依据《诗》中《溱洧》一篇所作之曲。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蕳兮。
上巳节奏此曲再合适不过了。
此曲悠扬婉转,怡然烂漫,隐含互诉情思的旖旎缱绻之意。众人听到此曲,皆不再言语,静心聆听起来,不是因为这一曲《秉兰》多么悦耳动听,而是因为这曲子是元贞皇后所作。
一曲奏完,众人便开始称赞起这首曲子来。七嘴八舌,引经据典,直将此曲夸成举世无双的仙乐。
“这曲子节奏和缓,曲调缠绵,比起宣之于众,倒是更适合奏于闺房之中。”
此话一出,亭中蓦地一静,众人心想,这话不就是说这曲子登不得大雅之堂吗?乐师们突然这么用心的奏此曲,分明是陛下或者昌乐公主来了,他们想要表现一番,好得了贵人的青眼。这种场合竟还有人会说这种话,也不怕惹了贵人厌烦。
待看清说这话的人是谁后,众人了然,也不欲再就此曲说什么,正想要转移话题,却听亭外传来一道极为清脆悦耳却隐含讽刺的声音。
“听闻崔夫人与夫君伉俪情深,我先前还不信,如今看崔夫人时时想着闺房之乐,可见传言不假。”
众人惊愕,这话可真是不留情面,纷纷向声源看去,却见柳树旁俏生生立着一个身姿纤细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穿了一件做工精致华丽的齐胸襦裙,袖口和裙摆的云纹皆是掺了金银线绣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吸引人目光的却不是那华丽的刺绣,而是衣裳大胆的配色,竟是粉色上襦,搭配了墨绿裙子,这样的配色一般人是不会尝试的,一旦着身必然会显得俗气,可那小娘子穿在身上却极其好看,如葳蕤草木间开出的第一朵娇嫩的花,本该是极其柔弱的颜色,却因下裳略显沉重的绿,衬出一抹端华之感。
当然能将这件衣服穿出美感,美丽的容貌是功不可没的,那小娘子五官极其标致秀美,尤其是一双眼睛,堪称动人心魄,她的双眼微微上挑,是一个妩媚的弧度,可眼眸却是黑白分明,犹如雪墨之别,看人时竟有一种清冷深沉之感,淡化了妩媚之气,更显高贵矜傲。
一时亭中静极,不是被少女的容色所迷,而是被少女的身份所慑,这个小娘子正是元贞皇后之女,昌乐公主魏熙。
也只有这个身份尊贵,深受帝宠的娇纵公主会说出那番话了。
眼下情景便有些尴尬了,不过亭中的贵妇们可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反正说错话的又不是她们,当下便出了亭子向魏熙行礼。
魏熙温声让众人免礼,又仔细看了看崔夫人张氏,似是在品判,张氏不喜魏熙的目光,微微蹙眉,却听魏熙蓦地一笑,心中更是莫名其妙,抬头向魏熙看去,却见魏熙越过她向亭中走去,魏熙进了亭中,跟在她身边的蕤宾和夷则极为细心的为魏熙整理好坐席,扶着魏熙坐下,魏熙坐的端正,双手交叠,墨绿的裙摆铺在地上,像莲叶一般,衬得她端雅脱俗。
魏熙招呼道:“众位夫人都一起来坐呀,我本是来找表兄的,来了却没寻到他,一个人怪无聊的,我们一起说说话吧。”
贵妇们闻言步入亭中,张氏落在最后,略微犹豫,后又一想她是重臣之妻,燕王的姨母,昌乐公主定是不敢对她如何的,便定下心来,也进去了。
魏熙让众人坐下,张氏方才坐稳,便听魏熙道:“听说崔夫人少时便是名扬长安的才女,想必对乐曲也有极高的造诣,《秉兰》不过是我阿娘游戏之作,崔夫人看不上是必然的,上巳节必是要有好乐的,既如此崔夫人便在此现作一曲,让在场众人一聆妙音吧。”
魏熙说完,蕤宾便吩咐候在亭外的内侍:“你快去向乐师们借一把琴来,要快,莫耽搁了崔夫人作曲。”
内侍闻言,连忙向乐师处跑去。
张氏听了魏熙的话心中不悦,当众奏乐或许是雅事,可那是要由少年少女们来做,她如今身为诰命夫人,在外要端庄持重,怎能当众弹琴,取悦他人,魏熙如此做分明是要损她颜面。
张氏压下心中不悦,对魏熙道:“妾不通音律,更是不会作曲,请公主见谅。”
“不通音律!”魏熙愕然道,双目圆睁,好奇的看着张氏,“我还是第一次见不通音律的才女呢。”
张氏沉声道:“妾当不得才女二字。”
魏熙闻言一笑:“可我看方才你品评我阿娘的曲子倒是说的头头是道的。”
张氏没想到魏熙竟如此咄咄逼人,衣袖中的手攥紧,垂首道:“妾方才所言皆是妾心中所感,妾乃粗鄙之人,不识音律,皇后却是阳春白雪,其境界之高远,妾难以企及,故无法听懂皇后曲中深意,方才妾信口之言,玷污了皇后之曲,请公主降罪。”
魏熙便是再无理取闹,也不能因一支曲子去定重臣之妻的罪,张氏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请罪的。
魏熙笑道:“什么降不降罪的,你都说了,耳中所闻,皆是心中所思,这委实怪不得你,我总不会连人心中想什么都要管的。”
魏熙这话的意思便是说张氏成日里便想着□□之事了。
张氏听了魏熙这话一口气堵在胸口,气的脸上发青,一口气还未顺过来,便又听魏熙以劝慰的口吻道:“不过,心中想什么有时候是不必说出来的,让人听到了,影响您的名声。”
魏熙话音刚落,便听有人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魏熙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笑的可张扬多了,笑声清脆,如同泉水击石,眼睛微弯,像是含了潋滟水波。
魏熙起身,边笑边向外走,要迈出亭子时却停住,对夷则吩咐道:“方才乐师们奏的极好,你去赏他们一人十锭金子。”
第44章 盈车
出了亭子,魏熙一路向喧闹处行去,蕤宾偷觑魏熙,见她神色怡然不像生气的样子,放下心来,也不再想着多嘴说什么,正待收回目光,却见魏熙突然侧首看向她,道:“你看我作甚。”
蕤宾骇了一跳,捂着心口向后微微仰身,惹得魏熙噗嗤一笑。
蕤宾定下神来,也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失了规矩,见魏熙不曾怪罪,也红着脸笑了,道:“奴婢是怕张氏胡言乱语坏了您的兴致,故才……结果自然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公主心胸宽广,哪里会和一个无知蠢妇计较。”
魏熙抬起纤长白嫩的手指虚点蕤宾的额头,笑道:“油嘴滑舌,你若是个男子妥妥是个佞臣。”
蕤宾喊冤:“奴婢可是最实诚的人了,哪里说错了,公主可不能冤枉奴婢。”
魏熙含笑拍了拍蕤宾的头:“不冤枉你,张氏方才那话也不算是胡言乱语,阿娘作《秉兰》的初衷是为了对阿耶诉衷肠,曲调缠绵了些,确实不合适在大庭广众下弹奏。”
“那您为何还对张氏说那番话,她到底也是重臣之妻。”蕤宾疑惑道。
“那又如何。”魏熙语中含了些不屑:“方才那些人哪个是不识音律的,难道只有她听出来了?分明是只有她一个没脑子,阿娘是皇后,所作的曲子便是不成调,她们也只有夸赞的份,张氏那般卖弄,分明是不敬阿娘。”
蕤宾义愤填膺:“张氏这般做派真该狠狠罚她,也不知她这般蠢笨是怎么活了这三十多年的。”
魏熙拂开面前的柳枝侧头道:“你又不是她阿娘,管她怎么活的作甚。”
“公主这是在外面,说话可得注意些,莫让人笑话了去。”魏熙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少女温软的声音响起,却是在苦口婆心的劝诫。
魏熙回头看去,见夷则板着张圆润的脸看着她,活像宫里的老姑姑,魏熙也不理她的话,问道:“赏完他们了?来的还挺快的。”
听了魏熙的话,夷则的面色更加严肃:“那些乐师一味谄媚,公主为何赏他们。”
魏熙折了枝柳枝捏在手里把玩,曼声道:“我本来没想赏他们,可听了张氏那番话,便又想赏了。”
夷则见魏熙这般肆意妄为,觉得不妥,规劝道:“公主您……”
“听说崔珉与张氏感情很好,张氏那样的性子,崔珉也能喜欢的起来?”夷则话才出口便被魏熙打断了,听魏熙问张氏,夷则略一思索,便答道:“是很好,就像公主之前说的,伉俪情深,崔夫人无子,崔大人宁愿从族中过继一子,也不愿纳妾,对崔夫人很是看重。所以,公主方才那般为难崔夫人实在不妥。”
魏熙嗤笑:“我堂堂公主,行事难道还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吗?对我阿娘不敬,便是她夫君我也不会给什么脸面。”
魏熙说完径自往前走。
蕤宾对夷则埋怨道:“就你多事,公主是什么人,怎么行事还用你教,好好的日子,非要惹公主不快。”
夷则目视前方,步履平稳,神态端庄,说出的话却极为讽刺:“难道你要人人都与你一般谄媚讨巧。”
蕤宾闻言气急,双目含火,两颊飞红:“我哪有!你别成天跟个老媪一样,看谁都不顺眼,挑着挑那的。”
魏熙吹着春风,赏着春景,听着两个婢女吵闹,只觉周围一派生机勃勃,颇为怡然自得。
魏熙一路分花拂柳,行至几株枝叶繁茂的老槐树旁时,却见树下站着一对少年男女,少女身材娇小,着一袭粉衣,裙摆随着清风微动,似枝头孱弱娇艳的桃花,少年身姿俊逸,身着颜色深沉的黛蓝衣袍,举手投足间却满是风流洒脱之意,仪态绝佳,堪称霞姿月韵。
此时少女正仰着头注视着少年,双颊因羞涩而显出胭脂色,嘴唇微抿,猝不提防的将手中芍药塞进少年手中,少年面上仍挂着风雅的笑,心中却在琢磨要怎么在不伤了佳人芳心的情况下将芍药还回去,上巳节赠送芍药乃定情之意,他可不想收。
少年正在心中措辞,却听一道如莺啼燕啭的声音含笑传来:“我说怎么四处寻不见表兄,原来表兄是与佳人有约呀。”
少年听到这句满是打趣之意的话,却是松了口气,侧首看去,果然见自家表妹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们。
魏熙抬步向谢宜安行去,她步履从容,墨绿的裙摆拂过鲜嫩的新草,是有别于其他娇美少女的雍容闲雅。
谢宜安心中好笑,她这仪态学的倒好,挺能糊弄人的。谢宜安神游间,魏熙已经站在他的身旁,上下打量着粉衣少女,在看的少女快要站不住时,侧首向谢宜安笑问:“这是我未来的表嫂?”
谢宜安蹙眉道:“我与这位娘子不过初见,连话都没说几句,你莫要胡言乱语,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魏熙低头看向谢宜安手中芍药,饶有深意道:“不过初见,话都没说过几句?速度够快的呀。”
那少女此时满面羞红,泫然欲泣,伸手从谢宜安手里夺过芍药,掩面跑了。那般娇弱的姑娘,跑起来倒是快,不过片刻便没影了。
魏熙疑惑道:“她怎么跑了?”
谢宜安在魏熙头上拍了一下,险些将魏熙的发髻拍乱:“自然是被你吓跑的。”
魏熙抚着头发道:“胡说,我这么好看怎么会将人吓跑。”
魏熙不待谢宜安反唇相讥,双手蓦地拍在谢宜安脸上,捧着谢宜安的脸往下拉,极为仔细的看了一番,道:“别说我不好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身为你妹妹怎么会丑。”
魏熙这话不假,谢宜安确实好看,如今脱了少时的圆润,一张脸轮廓分明,不再让人觉得女气却又比寻常男子精致,长及入鬓的修眉,风流多情却隐含冷冽的桃花眼,殷红的唇,瓷白的肤,是一副能让人惊鸿一瞥便刻入脑海的好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