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熙疑惑,却见谢珏拿起笔,以极舒缓的姿态在纸上写了两行字,谢珏的字如他的人一般,飘逸洒脱,风骨卓绝,实在赏心悦目。
魏熙只见纸上写着:于我利者为是,于我弊者为非。
魏熙愕然,却听谢珏淡声道:“众口难调,凡事只随着你自己的口味来就不用调了。”
魏熙蹙眉,她觉得谢珏说的也不对:“若是我很讨厌一个人,我杀了他自然是对我有利的,为是,可杀人是不对的,为非。还是不能区分是与非呀。”
谢珏将纸撕碎放进香炉里:“智者,要先权衡自己的利益得失,再去管别人眼里的是非,正如你方才所言,是非随势而生,有时候杀人也不见得就是错的。”
魏熙若有所思:“那这‘势’可不可以是人?”
谢珏深深看了魏熙一眼:“当然,一个人如果名声极好,与他相对的自然是‘非’,如果一个人权势极盛,自然也不敢有人说他不对。”
魏熙点头,复又想到她来找谢珏的原因,将这些又都抛在脑后:“阿翁,如果阿耶真的立魏灏为太子了,我该怎么做才算是于我有利呀。”
谢珏道:“你阿耶如今就是‘势’。”
魏熙抿唇,有些不高兴:“那我就得顺着他了,难道我还要去高高兴兴的恭喜魏灏?”
谢珏摇头:“你顺从他是因为他是皇帝,立谁为太子是他说了算的,可是他也是你阿耶,你身为他和阿皎的女儿是可以闹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的。”
魏熙明白了,就是不忤逆,但可以使些小性子,像阿娘一样。
魏熙想到这,心里闷闷的,却见谢珏从书架上取了一本《道德经》,放在她面前,对她道:“你今日浮躁的很,把这个抄写五章,静静心。”
魏熙听了连忙起身:“我不,我的心静的很,再静就不跳了。”
魏熙说完推开门向外跑去:“我去找表兄了。”
谢珏看着魏熙像只小鹿似的,一蹦三跳便没了影,微微笑了,到底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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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熙从谢家回来后的第二天魏灏便被立为太子了,许是提前知道了,魏熙心里一丝波动也无,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难过。反而还有心思和雪里黑抢球玩,不过她也知道这般淡定定是会惹皇帝疑心,在出寝殿之前就把脸拉了下来。
皇帝吃饭时见魏熙闷闷不乐的样子也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他心中一叹,他身边怕是只有阿熙一个在他面前毫无掩藏的人了。
皇帝放下筷子:“在为我立阿灏为太子的事不高兴?”
魏熙低头盯着碗道:“没有,阿耶是皇帝,立谁为太子阿耶自有考量,阿耶立大哥定是大哥合适,我……”
魏熙说到这,抬头看着皇帝,双眼含泪:“只是阿耶你忘了阿娘了吗?”
魏熙现在倒是没装,其实自用膳时见到皇帝她心里就委屈极了。
皇帝给魏熙轻轻擦着眼泪:“阿熙还在这呢,我怎么会忘了你阿娘。”
魏熙赌气道:“那若是我不在了呢。”
皇帝好笑:“净说胡话,你不在这能去哪,你是阿耶的明珠,阿耶得把你时时放在眼前才安心。”
魏熙闻言不在说话,只绞着手指玩。
皇帝见了,将魏熙的手拉开:“当心把手指头弄弯了。”
魏熙任由皇帝将她的手拉开,低头闷声道:“阿耶不是不喜欢大哥吗?”
“你方才不是还说你大哥合适,几句话的功夫便改了?”皇帝笑道
皇帝见魏熙不说话,叹了口气:“阿熙,朕是皇帝,朕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大夏安危,不能随心所欲。”
魏熙点头:“我知道,可是您觉得大哥可以做一个好太子吗?”
皇帝揉了揉魏熙的头发:“大夏现在需要的是像阿灏这样的太子。”
魏熙心道,是大夏需要还是你需要。
魏熙抬头看着皇帝:“可是大哥能压制住其他的兄长吗?”
魏熙能想到这些皇帝很惊喜:“阿耶不会让他们兄弟阋墙,阿灏只是太子,不是帝王,不必去压制兄弟。”
魏熙讶然:“阿耶……”难道阿耶不想让大哥当皇帝?
“你是个聪明孩子。”皇帝看魏熙神色便知道魏熙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大夏不需要庸懦的帝王,未来能执掌大夏的人,必须要有魄力有心计。”
“那大哥……”魏熙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愣愣的问出这三个字。
皇帝眸色深沉:“你的每一个兄长,我都给了他们机会。”
魏熙满目疑惑:“阿耶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皇帝轻轻敲了敲魏熙的脑壳:“因为阿熙很聪明,阿耶不希望你的才智都同你阿娘那般用到诗词乐舞上,在旁的事上却一窍不通。”
皇帝说着神色怅然:“阿皎走了,你得好好的,我不想让你重蹈你阿娘的覆辙。”
魏熙起身坐到皇帝身边,抱着皇帝的胳膊道:“阿熙当然会好好的,阿耶也得好好的,我会永远陪在阿耶身边的。”
第39章 孝女
永远。
皇帝有瞬间的失神,却很快恢复如常,含笑轻抚魏熙柔软的发丝:“好孩子。”
魏熙用头轻蹭着皇帝的掌心,笑道:“我自然好,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还好的小娘子了。”
皇帝听着魏熙这般傲气的话语,只觉好笑,展颜应和:“是是,阿熙是天下最聪明好看的小娘子,旁人就是再长一百年都比不上。”
“一百年!”魏熙瞪大了眼,“一百年后她们早就去投胎了,怎么和我比。”
怎么比?这个皇帝可想不出来,方才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魏熙倒是较起真来了。
皇帝温言道:“那便不比,阿熙可是公主,哪里用得着和旁人比。”
魏熙嘟嘴,眨巴着眼看着皇帝:“阿耶可不只我一个公主。”
小小的人儿醋性还挺大,皇帝捏着魏熙的鼻子道:“可唯有你一个是阿耶不辞辛苦亲自教养的。”
魏熙闻言喜笑颜开,夹了一块皇帝爱吃的水炼犊放在皇帝碗里:“那阿耶辛苦了,阿熙一定好好孝敬阿耶。”
皇帝拿起筷子指着碗中炖的火候极佳的牛肉,道:“这便是你的孝敬,一块牛肉?还是别人炖的。”
魏熙反问:“阿耶喜欢吃这道菜吗?”
皇帝眸中带笑:“嗯。”
魏熙歪头,笑得慧黠:“阿熙要孝敬阿耶,自然是要让阿耶欢喜的,阿耶坐拥四海,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阿熙想不出来要送阿耶什么东西,才是孝敬阿耶,所以,阿熙能孝敬阿耶的也只有投阿耶所好,顺着阿耶的心意,让阿耶开怀。”
魏熙指着皇帝碗中的牛肉道:“阿耶喜欢吃这道菜,阿熙便为阿耶夹了这道菜,阿耶吃了自己喜欢的难道不欢喜吗?阿耶既欢喜了,哪里还能怀疑阿熙的孝心。”
皇帝听了,笑骂道:“油嘴滑舌,强词夺理。”
魏熙听了,捂着心口,做委屈状:“阿熙所言皆发自肺腑,一腔心意日月可表,阿耶竟然不信。”
皇帝见魏熙这般做派,心中爱极,抬手捏着魏熙白嫩的双颊,道:“信,阿耶当然信,阿熙说什么阿耶都信。”
皇帝说完,在魏熙哀怨的目光下,松了手,拿起筷子夹起碗中的水炼犊放进口中,缓慢咀嚼,火候极佳,肉质松软,味道也好,他确实喜欢,只是宫中御膳皆是精品,他用膳时也未表现出明显的偏好,阿熙是怎么看出他喜欢吃这道菜的?
魏熙此时正轻轻将双颊往回拍,生怕皇帝把她的脸给扯大了,却听皇帝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阿熙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道菜?”
魏熙捂着双颊,抬头看向皇帝,理所当然道:“我几乎是天天都和阿耶一起用膳,若是连阿耶喜欢吃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不是傻子,便是瞎子。”
皇帝自认他的喜好可没这么容易让人看出来,将魏熙捂着脸的手拿下来,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魏熙对皇帝拉开她的手的行为有些不满,想要再捂,却听皇帝道:“没把你的皮扯松,倒是你太过用力,当心小小年纪长一脸褶子。”
魏熙闻言忙放弃了抬手拍脸的想法,鼓了鼓两腮后答道:“阿耶用膳时,只要桌上有这道菜,必然会比别的菜多吃一两口,人吃饭时只有喜欢的才会多吃些呢。”
皇帝闻言,心中感慨魏熙心思细腻,只多吃了一两块,他自己都没注意,魏熙竟然发现了 。
天资聪颖,心细如尘,若是个皇子……
皇帝这样想着,见魏熙趁他不注意,隐蔽而迅速的夹了一块金齑玉脍塞进嘴里,一脸满足的嚼着,见他发现了,眨了眨眼,讨好的冲他一笑,皇帝方才的思绪被魏熙这一笑冲的烟消云散。
净想些有的没的,阿熙天真烂漫的,还是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好。
皇帝这样想着,却吩咐道:“这个月别上鱼脍了。”
宫人领命。
魏熙拽着皇帝的袖子,可怜巴巴的道:“阿耶……”
皇帝命人盛了一碗粥放在魏熙面前,道:“鱼脍生冷,你肠胃弱不能多吃,之前看你喜欢才让你偶尔吃一点,可你竟然偷吃,方才是被我看见了,我没见的时候你指不定吃了多少,当心吃坏了肚子,这个月你就别吃了,一会用完膳再让太医给你看看。”
魏熙闻言也不闹腾,只委屈的看着皇帝,见皇帝不理她,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低头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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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廿三,册立魏灏为太子的大典如期举行。
魏熙坐在甘露殿的台阶上,听着太极殿传来的喧闹声,心中闷闷的,尽管谢珏和皇帝都对她说过,立魏灏自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魏灏翻不起什么风浪,可魏熙还是不开怀,她不想让魏灏当太子,即便是一个徒有其名的太子也不行,太子之位明明该是她那未出世的弟弟的,魏灏他不配。
可魏熙也知道,她还太小,她只是一个公主,她无力阻止。这一刻她竟有些怨恨她这个公主身份,如果她再大几岁,如果她是个皇子多好,那样她就可以向其他成年的兄长一样,去上朝听政,去积累自己的权势名望,还能拥有一群效忠自己的幕僚。
如果她是个皇子,太子绝对不会是魏灏。
可惜,没有如果,她是个公主,只是个公主,她甚至连去太极殿的资格都没有,在众位兄长的明争暗夺里,她只能做个看客,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何其不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科普:水炼犊就是清炖整只小牛。
金齑玉脍就是鱼脍就是生鱼片。
第40章 投壶
魏熙心中愤懑,抬手握拳,欲向身旁柱子击去,却在拳头在离开地面两寸之处停住,几息之后,魏熙放下拳头,缓缓放软了身体,倚在柱子上,阿翁说过,不能乱发脾气,更不能将气撒在无辜的人或物上,那样做显得暴虐,惹人讨厌,她不能惹人讨厌,她要从容,要温雅。
魏熙虽没有发脾气,却也是一整天都没有一个好脸色,直到皇帝设宴两仪殿。
今日宴会的主角是魏灏,魏灏的一众弟妹都对他被立为太子表现出了极大的欢喜与认可,众人其乐融融,和睦友善,连魏熙都一改在甘露殿时的沉郁之色,甜笑着恭喜魏灏,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魏灏却愈发谨小慎微,谦和有礼。
皇帝也很是满意魏灏的知情识趣,言语间很是温和。
魏熙看着正与皇帝答话的魏灏,见他言语举止温顺的近乎谦卑,堵在心口的郁气蓦地散了,转头看向魏潋,见魏潋举止优雅,脸上还挂着一抹浅笑,温和中隐含雍容,魏熙心道,这才是大夏太子该有的样子。
魏潋似乎察觉到魏熙的视线,抬头向魏熙看去,见魏熙眼神直愣愣的似在走神,摇首微笑,笑里满是无奈和宠溺。
魏熙看着魏潋的笑靥,心中想,他比魏灏强那么多,如今却要屈居于魏灏之下,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愤懑吗?
定是会愤懑的,连她一个与太子位无缘的公主都不满魏灏,更何况是魏潋,魏熙环视一周,看着笑语晏晏的众位兄长,不只是魏潋,怕是这些人也都是不满的,如今他们在这里兄友弟恭,在心里指不定想着怎么把魏灏拉下太子位,自己取而代之。
貌是情非,口蜜腹剑,好似是他们这些皇室子弟与生俱来的本事。
魏熙回过神来,对魏潋甜甜一笑,正要起身去魏潋处,却听三娘魏蓁来唤她去投壶,魏熙闻言看去,见众公主都往殿外阴凉处行去,那里已有宫人备好了投壶所用礼器。
魏熙见状,向魏潋挥手道别,上前与魏蓁一同去投壶,只见场中除了两尊做工精美的瑞兽纹金投壶和若干矢,以及计算成绩之用的算之外,只有两个空托盘,酒樽却是没有的。
没有酒樽,那就是只玩乐,不论输赢了?
魏熙正这样想着,却听魏蓁道:“六娘七娘年幼,还不到能喝酒的年纪,今天便不罚酒了。”
魏蓁说着环视众姐妹,笑道:“只是也不能不罚,咱们便每人拿出几件珠宝玉佩什么的,当彩头吧。”
众人闻言附和,拔簪子的拔簪子,解玉佩的解玉佩,很是热闹,旁人眼里价值连城的珠宝,对她们来说,不过是些无关轻重的小玩意,这样的惩罚比起罚酒来说是轻多了。
魏熙是没玩过投壶的,力道准头都不好,投了几次皆不进,一时颓然。轮到魏窈时,魏窈拿起一支矢,抬头冲魏熙挑衅一笑,年纪尚幼的小娘子,笑起来竟很有些明艳迫人的味道,魏熙看见魏窈的笑便知道她定是会的,果然,魏窈轻轻一掷,矢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落入了壶中。
魏窈回身,将托盘里放着的魏熙的玉佩拿了起来,在魏熙眼前晃了晃,头一偏,娇声道:“我的了。”
魏熙此人最是要强,哪里愿意输给魏窈,当下扯着魏窈的袖子,要和魏窈再比,结果自是一局也没有赢的,钗环首饰,玉佩香囊都输干净了,若不是魏窈嫌弃魏熙身上的披帛是魏熙穿过的,怕是魏熙连披帛都会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