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帝笑呵呵地反问太子,“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罚他呢?”
太子顿时一噎,他本是个厚道人,轻易也不罚人。一听元德帝这话,太子仔细想了想,而后开口道:“他言语对父皇颇有不敬,虽然无伤大雅,但毕竟也冒犯了父皇的天威,不若小惩大诫,罚他一个月俸禄?”
元德帝闻言,欣慰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赞了他一句,“你能不因愤怒而严惩旁人,这点很好。”
见太子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喜意,元德帝却话锋一转,转而问道:“不过,朕的秃头,百官们都心中有数。陆安珩只不过一时失言,并非有心。他本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你方才也说了,还有你舅舅的情分在,朕大度一些也无妨。”
说完,元德帝忍不住对太子开了个玩笑,“莫非朕罚了他,就能掩盖住自己是个秃子的事实了?”
太子的嘴角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与元德帝的父子感情不错,这会儿也能接上元德帝的话头,故作严肃地打量了元德帝一番,而后认真地摇头道:“不能。”
说话间,太子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元德帝亦是爽朗一笑,继续教子,“既然如此,朕何必自欺欺人?你且记住了,因为丁点个人喜怒而惩罚人才,并非明君所为。民间有言,宰相肚里能撑船。朕贵为天子,莫非度量还不及一国宰辅?便是日后你坐了帝位,也要记住此话。你且看,朕不过稍稍饶了陆安珩这一回,待到明日,他定然能给朕交上一份惊艳的折子来。两相比较,朕还赚了。”
太子受教,对着元德帝躬身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元德帝恰好说到了兴头上,伸手将太子扶起来,领着他来到大齐的舆图前,拍了拍他的胳膊,又伸手摸着上头每一处地域,接着道:“你要知道,为帝者,心中要有天下苍生。大齐疆域数万里,万万子民都等着我们为他们做主,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身为帝王,享有无上权利的同时,也背负着天下苍生的兴亡,万万子民的性命与生活都在我们的一念之间。我们又怎能由着自己的喜好来惩治官员呢?帝王宽容大度,恩威并施,自然有大臣为其甘心效命,长此以往,朝中能臣倍出,海晏河清,何愁盛世不至呢?”
太子叹服,崇敬地看着元德帝,觉得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又转而想起了另一件让自己不解的事,趁着元德帝这会儿谈性正浓,太子也就耿直地问了出口,“不过儿臣觉着,这陆安珩身上,倒是有颇多奇异之处。父皇圣明烛照,想必早就有所察觉,还出手为他遮掩了几回,这又是何故?”
这就是大多数人对未知事物的恐慌了,元德帝对太子的忧虑表示理解,转身又给他上了一门帝王课,反问他道:“你觉得陆安珩此人如何?”
太子斟酌了一番,回想了一下陆安珩的种种行事,给了个中肯的评价,“心思直白,可堪大用。”
“没错,”元德帝满意地点头,接着道,“既然如此,你又担心什么呢?他时不时冒出来的惊人设想?”
见太子下意识地点头,元德帝却是一笑,开口道:“这有何忧虑?为帝者,无需有盖世的文才和过人的武功,只需做到四个字,便能坐稳这天下,给百姓们一个太平盛世。”
“哪四字?”
元德帝一笑,目光紧紧地盯着太子的双眼,一字一顿道:“知人善任。”
皇帝没事要做到什么武功盖世文才第一?那简直是舍本逐末。所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皇帝手上有这世上武功最为出众的猛将,也有一大堆才识不凡的栋梁,没事儿去和这些人比什么?又不是要亲自去考个状元回来。
在其位,谋其政,皇帝只需拥有超一流的眼光,将每一个人放到适合他发光发热的职位上去,就能看到盛世已经在向他招手了好么。
太子若有所悟,元德帝接着点醒他,“你所畏惧者,不过是陆安珩不知从何而来的天才想法。然而目前为止,陆安珩所捣鼓出来的东西,无一不是利国利民之举。日后你身为帝王,莫非要因着自己心中的猜疑,而错过这样一个不世出的天才吗?”
太子摇头。
元德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话锋一转,安抚他道:“当然,所有的忍耐都是限度的。陆安珩如今可堪大用,我们只需任由他施展才华,必要时为他出手遮掩一番,得到的却是不少有用的新玩意儿,这笔买卖已经够划算了。倘若真的有一日,陆安珩起了不臣之心,我大齐精兵百万,国库充盈,莫非还治不了这么个寒门小子?”
现在正是给这小子榨油的好时候呢,还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这样的人才,若是因为防备之心就弃而不用,是不是傻?
陆安珩若是能听到元德帝父子俩这一番对话,必然要感叹一声皇帝就是皇帝,这样顷刻间就将人的剩余价值算计得清清楚楚的技能,太子与他之间的差距简直差了一百个姜锦修。
这边太子已经成功被元德帝洗脑,觉得自己的格局确实太小,心胸还不够宽广,日后对陆安珩还得更加容忍一些才是。
那头,陆安珩挑灯奋战,回想了上辈子各国之间暗潮汹涌的软文化侵略,比如某国总在拯救世界的各类大电影和某弹丸之地的动漫,再结合了一下大齐如今的局势,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的大论文,第二天上班时,顶着一对巨大的黑眼圈,哈欠连天地交给了元德帝。
元德帝对陆安珩写出来的东西还挺好奇的,拿到折子立马就翻开看了起来。结果越看,元德帝的眼神越亮,右手食指时不时地敲着桌面,看到最后,更是狠狠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大笑道:“好好好!爱卿真是天纵奇才,实乃是上苍赐予我大齐的瑰宝啊!”
也难怪元德帝激动到如此失态的地步了。
陆安珩这篇论文,首先分析了一波大齐与北戎双方的优势与弱点,将双方所需的东西都列了一份详细的清单。如大齐需要北戎的骏马和牛羊,北戎人则对大齐的丝绸,茶以及谷类食物较为感兴趣。
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陆安珩随即提出的建立贸易区的设想。在陆安珩的建议中,贸易区可以设在大齐与北戎交界的石门关中,房子可以由大齐先建,建好后立即调集附近的驻军前去维持秩序。房子还可以分期建,用什么“拍卖”的方式交给大商人们承包,朝廷只管验收,根本不用出银子。不仅如此,还能让商人们多建一些住房与驿馆,到时候反手就能卖给两边往来的百姓,绝对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看到这里,元德帝已经有了几分满意,不管如何,自己不亏本,还能有银子赚,那都是一件大好事。没办法,当皇帝的,要操心的事儿实在太多了,疆域太广,不是这里遭了灾,就是那里要修建水坝,户部尚书又是个守财奴,元德帝这皇帝当的,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
更何况,早在陆安珩提出要建贸易区之时,元德帝就已经盘算着要从国库里拿出多少银子来,想着户部尚书发愁的老褶子脸,元德帝心里也不大好受。万万没想到陆安珩这论文一交上来,自己不但不用出钱,反而还能赚上一笔,这样的好事儿,户部尚书要是知道了,估摸着做梦都得笑醒。
出乎元德帝意料的是,这些还都只是开胃小菜,主菜还在后头。
陆安珩接着给出了建议,说是可以将宫中闲置的茶、丝绸、布匹以及各色瓷器的经营权转让给商人们,弄出个什么“经营许可证”来给商人们拍卖,先拿银子再办事儿。这样的骚操作元德帝可真是闻所未闻,却也不得不称赞一声陆安珩这手借鸡生蛋的本事儿可真漂亮,真是个天才啊!
这会儿元德帝完全忘记了陆安珩昨天对自己的扎心之语,说实话,若是被戳上一回肺管子就能得到一份这么天才的计划书,元德帝宁愿每天都被陆安珩骂秃头!
拿到这份计划书的元德帝内心简直一片火热,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恨不得分分钟就将这事儿给砸实了。
好在元德帝稳得住,一手抓过陆安珩的胳膊,拖着他往御书房疾步而去,一边则急声吩咐内侍道:“快去将几个阁老都请来,朕有大事要与他们商议!”
通通都给朕赶过来开会!
第57章 大佬们的反应
陆安珩万万没想到, 自己在朝堂上混了没几个月,就能被元德帝拖着去参加内阁的议事了。
内阁啊, 完全是这个时代的顶级大佬们喝茶聊天的地方。他们开个会,相当于后世那一票国字打头的大佬们齐聚一堂, 再加上一个手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元德帝,做出的决定分分钟就能让整个大齐抖三抖。
陆安珩觉得自己略微有些腿软。讲道理,陆安珩穿越前就是一普通的高中生,对于后世各种政策都是一知半解,说他是半桶水都侮辱了真正的半桶水。
在这样的条件下,元德帝硬拉着陆安珩参加国家大会,陆安珩的内心是忐忑的, 实在是没底啊!
这么想着, 陆安珩又硬着头皮地看了看元德帝激动的神情,登时更加不安了。心说要是等会儿元德帝他们问自己一些犀利的问题,自己答不上来可怎么办?不会被暴怒的元德帝直接下令拖出去斩了吧?
内阁大臣们来得很快, 姜阁老和谢蕴已经算是陆安珩的熟人了,另外两个马姓阁老以及寒门出身的冯毅,陆安珩倒是头一回见。除却内阁身兼大学士与尚书几个职位的四位阁老, 还有两部的尚书也一道儿赶了过来。
一时间御书房内可以说是顶尖大佬云集,陆安珩这个官场小白蹲在里头,甭提有多打眼了。
元德帝叫过来的六个大佬中,姜阁老和谢蕴对陆安珩还算比较了解, 一见陆安珩的身影, 两人顿时对视一眼, 心里已经对元德帝因何叫自己几人过来有点数了。
估摸着这小子又闹幺蛾子了。
陆安珩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缩在一旁和元德帝的贴身总管太监李公公挤在一块儿,假装自己是一朵壁花,恨不得修炼出隐身技能,让这些大佬们通通无视自己。
然而有元德帝在,陆安珩再怎么装鹌鹑,元德帝都能分分钟扒了他的伪装皮,露出里头的利爪来。
元德帝从来不说废话,见人都到齐了,便利落地将手里拿着的那份,陆安珩交上来的论文递给了姜阁老。
姜阁老同样是个实干家,这位可是在六部都混过的牛人,论及眼光与政治手腕来,绝对能妥妥碾压另外五人。
陆安珩这篇论文写了有万把字,写在纸上也就这几页,却花费了陆安珩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的功夫,累死累活才琢磨出来的。这会儿陆安珩顶着两只堪比国宝的黑眼圈,心说这活计可真要命,再多来几回,自己的发型说不得真的要向元德帝看齐了。
阁老们的阅读速度还是挺快的,即便陆安珩这篇论文中提出了不少的新概念,好些种先进的理念大大震碎了他们的认知,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阁老们也都绷住了。所有人看完论文后的反应就跟事先排练好了一般,齐刷刷地用炽热的目光望着陆安珩,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座延绵不绝的金矿山脉似的,让陆安珩的小心脏开始嘭嘭打鼓。
顶着大佬们火热的目光,陆安珩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都快把自己藏到李公公身后了。那副鸵鸟一般的怂样儿,立即让元德帝看不过眼了,亲自上前将他给提溜了出来,拎到案几前站好,这才满意地松了手,转头对着姜阁老六人道:“众卿以为此事可行与否?”
几人互相看了看,姜阁老最先开口,捋了捋胡须,沉声道:“依着这奏折上所言,未尝不可一试。只是,这上头所说的什么经营许可证,拍卖会等行为,到底做何解?所谓无奸不商,按着这折子上所言,竟是让商人们先掏银子再干活,素来以奸诈著称的商人们会乐意?”
要说姜阁老不愧是首辅,一开口就直奔重点。人家可比那些清高的书生们现实多了,掌管了一朝大权后,在场六个尚书就没一个认为铜臭味是会污了他们眼耳的俗不可耐之物。更何况,这六个人中,就有五个出自世家,完全没有一丝世家视钱财如粪土的目下无尘清高气。
开玩笑,整个国家的兴建救灾,哪样不要用钱。这会儿要是有人敢对阁老们说什么金钱如粪土,铜臭味臭不可闻的话,估摸着会被阁老们齐刷刷一巴掌拍墙上抠都抠不下来。阁老们与元德帝最讲究实际了,恨不得被人用银子砸个头晕脑胀,他们绝对照单全收。
奈何商人们都精明的很,朝廷中的官员们鲜少能有从他们手上占的了便宜的,反而一个个都被哭穷的商人们给忽悠瘸了。这会儿陆安珩拿出的这份方案,虽然合了元德帝和六位尚书的心意,然而商人们会不会买账,这可是个大问题啊!
商人大多逐利,这么个明显划不来的买卖,他们能乐意?又不是傻!
陆安珩心道那是你们被传统的士农工商思路给限制了,君不见后世发展成商业社会后,各国头号大佬们都亲自去签订单了。拍卖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拍卖会玩得飞起,全都是有钱人的主场。
至于经营许可证,在后世可是开店必备的证件啊。要是没有这玩意儿,那就是无证经营,分分钟被工商部门查处罚款的节奏啊。
在陆安珩看来,虽然这两个理念是超前了点,但是大齐朝只要弄出一套较为完整的管理条例出来,市场规范又安全了,对于商人们来说,也是好事一桩,不愁他们不掏银子。
元德帝也挺好奇陆安珩这份计划书到底能否用于实际,此时姜阁老提出来的问题,也正是元德帝心中的疑虑。既然如此,那就该到了陆安珩的表演时间了。
元德帝直接拍了拍还在装鹌鹑的陆安珩,沉声嘱咐道:“这折子既然是你写的,你便来说说,要如何才能施行?”
陆安珩的心登时提了起来,心说我也是只懂个皮毛,上辈子也没进个公司当个管理啥的,真要说出个绝妙的一二三来,陆安珩还真说不出来。
然而元德帝和一群大佬们都在等着呢,陆安珩想怂也不能怂了,只能瞎几把扯淡,完美切换到忽悠模式。
一进入到忽悠模式,陆安珩的胆气就格外壮了起来。再加上昨晚熬夜赶论文时,陆安珩也将上辈子的一些操作模式都回忆了一个大概,这会儿见自己已经没了退路,陆安珩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陆安珩暗自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而后恭敬地开口道,“大家都知道,商人们都是逐利的。下官提出这拍卖的想法,于商人们而言,本就有利可图。丝绸与瓷器这些物件儿,内务府中已经堆积了不少,说句不好听的,那可全都在落灰,白白糟蹋了好东西。北戎人恰恰喜欢这些物件儿,陛下若是有意将内务府积攒的好物件儿交给商人们去贩卖,微臣都敢保证,为了争抢贩卖的名额与资格,商人们都能打破头。”
元德帝挑眉,疑惑道:“此事虽是有利可图,还不至于让商人们争红了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