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简单几句,他屏息仰目。缓缓的,陆宅的门打开,军队出列,美丽的女郎裙裾似霜,她俯身来查探他。齐三郎目中湿透,握住罗令妤的手,颤声:“罗妹妹,我便知,你这样心善!”
同一时,巷中的追兵到来,陆宅留下的私兵持器相迎!
战火爆发!
将齐三郎迎入府中保护,听齐三郎说起外边情况,参与婚宴的诸人庆幸,多亏陆家早有准备。以这样的方式,罗令妤和陆显一起放入了好几个求助的人进来躲避。
这般现象被敌军所查。城中北军的总指挥官,正是将越子寒骂个不停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躲在角落里,看到陆家的所为后,生了一个念想。
他眼睛一眯,派人去追杀大多数流民借宿的陈家那女郎陈绣。陈绣骇然,府上私兵不等挡,浩浩荡荡的流民攻杀而来时,陈绣被人护送着躲出去。路上遇到陈王的军队,让她去陆家求助。
建业城中一夜之间成了杀人魔窟,不断的死亡发生在陈绣面前。而攻杀建业军队的人,许多是陈绣见过的熟面孔——那些流民中的一些人。
养虎为患,终为虎食。
趔趄着从车中跌下,满面尘埃血污,扑到陆家府宅门口。明月寒霜,陆府门口两只石狮冷冷望她。陈绣手颤抖着拍门,泣声:“我、我、我是陈大儒的女儿,陈绣,我……”
身后一长枪向她后背扔来,寒夜中女郎吓得惨叫,她面前的希望之门忽然大开。气势威武的军人踏出府门,应战追兵。陈绣手软脚软匍匐在地,忽一道暗光落下,她冰凉的手被握住。
陈绣抬头,怔忡的视线,对上的是罗令妤那姣好面容。
那多次给她难堪的女郎、那陆昀的妻子罗令妤握着她手,搂抱着她颤抖的肩,温声安抚她:“陈姐姐莫害怕,到这里便没事了……”
陈绣怔怔看她。女郎仙子一样,这样神圣,从天而降。她温柔地望来,那目中温度,好似抚平她心中尘埃。
陈绣眸中泪落,哭着扑入了罗令妤怀中:“罗妹妹,谢谢你。”
——她认输了,彻底服气了。
罗令妤是陆昀的妻子,那就是吧。只有这样的罗令妤,才配得上陆三郎啊。
……
中年男人观望罗令妤竟连那和陆昀暧昧不清的陈绣都肯救,目中露出讽色,想自己的判断果然不错,这位女郎,不过是一个善良而天真的士族女。没有陆昀在,自然是谁来求助,此女就救谁来。
之前几次算计罗令妤,第一次想搭罗令妤的车,第二次想围住罗令妤损罗令妤的名声……都被此女躲过。想来不过是运气好。然这运气,也该到头了。
建业城中陈王和陆昀准备充足,北军实在难攻。为给越子寒争取时间,北军不能败得太快。北军想在建业获得机会,当然是针对那些名门世家。若陆宅从内攻破,大半士族子弟死在今夜,哪怕己方输了,建业的损失,只会惨烈无比。
这样一想,中年男人乔装一番,与自己的手下人交代两句。他深吸一口气后,跌跌撞撞地跑入乌衣巷中,作出被人在后追杀的模样。
中年男人口中高高低低地惨呼:“救命啊,救命啊——”
他扑跌到陆家门口,猛力拍门,如之前每个人做的那般。在门中女郎柔声问他身份时,中年男人胡编乱造,随意杜撰了一个士族郎君的身份,就等着开门。
而门内,罗令妤对一脸愕然的陆二郎说:“不能开门,他是假的。建业士族没有这个身份的郎君,对不上。”
罗令妤转身吩咐另一边候令的私兵首领:“当是敌军假扮。你们从后门出去包围……他们行此际,当是原本想包围我方。来陆家刺探,想进陆家,这敌军的身份说不定很高,很有些用。”
私兵首领一夜之间,对三少夫人敬佩无比:“是!”
转身调兵,从后门出去包围。
而原地,陆显疑问:“表妹如何知道门外那人的身份是假的?”
罗令妤随口:“自然是假的。建业士族郎君,从十五到五十,哪有我不知道的?”
陆显:“……?”
他更不解了。
却是罗令妤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蓦地一红,拧过身,不肯与陆二郎细说了——她当然对建业下至十五岁、上至五十岁的士族郎君都如数家珍。
因她入建业,本是抱着嫁入豪门的愿望。自然做足功课。
然陆显显然不知。
陆显夸罗令妤:“妹妹当真聪慧,待三郎回来,二哥一定会在三郎面前多夸夸表妹的……”
罗令妤一惊,脱口而出:“不要,我、我做善事不留名,并不愿夫君知道的。”
……求求二表哥,千万别让陆昀知道她对建业的郎君身份知道得这么清楚!陆昀不得活剥了她啊!
陆显:“……?”
罗令妤急于转移话题,催促陆显:“二哥,我看今夜事多,你我都守着,精力难免不济。不如你我轮换如何?二哥先去休息,后半夜再来换我?”
陆二郎心中一动,忘了罗表妹的奇怪,因他一整夜折腾,本来就想睡觉做梦,能不能梦到什么,来相助现实。
……
陆二郎去休息了,竟将陆宅内部守护之事交给了罗令妤。陆家的长辈自然有微词,但陆二郎坚持相信罗令妤的手段,陆老妇人等女眷迟疑着,也向郎君们保证罗令妤处事手段不错。
陆家族长仍有微词:“能够主持中馈,不代表能主持今晚之事!二郎怎么回事?”
但是内宅不能生乱,长辈们微词不断,在陆相的镇压下,犹犹豫豫地决定先观望。实则陆相也不信任罗令妤一个女郎能够做什么,反是他的夫人陆夫人在这时支持罗令妤。
陆夫人道:“你们男郎平时在外,不了解令妤。我可为咱们这位三少夫人担保。三少夫人的手段,恐怕比你儿子都厉害很多。”
由是,陆家上下在怀疑中,支持着罗令妤今夜之举。而被陆相和陆夫人说起的陆二郎,回到婚房后匆匆与新婚妻子,宁平公主刘棠说了几句话。
刘棠已经换下婚服,学着如寻常媳妇般照顾人。她分外懂事,红着脸为夫君掖上被角:“夫君放心休息,一个时辰后我再叫你,换下罗姐姐。”
陆显握住公主的手,温柔地看着她。他张口想说话,最后只低声说出一句“多谢”。放下床帐,郎君半是不安,强迫自己快速睡去好入梦。
……
陆二郎猜的不错。
他果然梦到了原本这时候,应该发生的事。
建业大乱,罗令妤流产,皇帝被北人掳出都城。南国皇帝危在旦夕之时,赵王刘槐挺身而出——
……
天上猛劈一雷,电光如龙游走!
赵王府上,留下大半京兆尹军队的赵王刘槐突然睁开眼,低声:“不对、不对劲……”
外面的动静不对,该改变策略了!
……
当下,乌衣巷中,陆家私兵从后包围,一步步攻向中年男人带领的北军主力军。
城中巷战,陆三郎陆昀着人押走北国公主。走出巷子,一片云笼罩住月色。俊美郎君仰目,沉思时心思百转,再次一动。
陆昀低声:“时间应该拖得差不多了吧?”
他眸子幽暗,他不必过问二哥的梦,他大约能猜出,两道不同的线,在如此迥异发展——看那赵王府出兵,配合京兆尹,镇压建业敌军。赵王刘槐亲自出城,援助皇帝。比他更快一步的,是兵马已出城门的陈王刘俶。
衡阳王刘慕军队与越子寒等人在城外对站,他们不知,兵力蜿蜒来自四面八方,包围向他们!
局势再转!
第142章
梦与现实交织,可能性如一条条丝线在眼前交错成网, 最后铺展成一个大型迷宫。
身处迷宫中心的陆二郎陆显, 假寐片刻, 额渗湿汗。他看到此夜战火燎燎, 建业如炼狱火城般被环绕。
同样在陆家附近烧起战火。
梦中这时是七月佛节, 街上人流熙攘, 摩肩擦踵,挤至丹阳, 丹阳陆家由罗令妤所守;现实中是六月初的婚事, 战火一墙之隔, 士族子弟拍门求救, 同样是罗令妤做主让他们进门。
都是流民□□,都是北国的细作在最后拼死一搏。陆显的梦中,他们拿皇帝做诱饵,建业作乱, 竟是陆显一直没寻到的那个少年郎掳走了皇帝!
个人威武何以与千军万马作对?
梦中赵王刘槐何等威武不凡, 他从天而降,率领自己府中的私兵与那掳走皇帝的少年在城外交战。直到京兆尹和陈王赶到,刘槐拼死护住了皇帝, 却被那少年趁乱逃走。
而陆显心中知道,即使那少年在此时逃走, 数日后他到边关, 仍会被作为牺牲品杀害, 当作北国对南国的一个交代。
在此之后, 赵王救了皇帝,得皇帝信赖。他一步步挤走其他公子,陷害陈王,坐稳储君之位……
赵王!
原来不只是那个少年郎从不在边关,而是身在建业,就连建业这场战祸,都多出了赵王这个意外因素!
陆二郎睡梦不能安稳,呼吸便重,肌肉紧绷,身上脸上的湿汗流了一重又一重。他的新婚妻子刘棠进屋来看他,见陆显睡得这样不安,不禁担忧又害怕,便伸手推他,柔声细语地喊他起来。
陆显惊醒,趴在床头剧烈喘气。刘棠拍着他的后背:“夫君……”
手被陆显反握住,陆显挣扎着要下床,声音沙哑:“快,快,扶我出去!我要寻三弟,我要告诉三弟错了,全都错了……”
他知道陈王刘俶那般不争,为何还能被陷害了。他知道陆昀打着陈王名号谋反之前是谁在作乱了。他知道今晚建业这场祸事,原本便宜了谁……
陆显并不知道赵王刘槐和北国细作合作之事,但仅是赵王比所有人都最先反应过来、比京兆尹还要早地去救回皇帝陛下,陆显就觉得不妥了。
这不对,一定是有问题的!他要让三弟知道,要让三弟提防那个赵王,莫中了计……
陆显从噩梦中醒来,精神不济,他挣扎着要下床,双腿却无力。宁平公主刘棠努力扶着他,满心惶恐,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新婚夫君第一天就吓了她一跳,刘棠害怕的:“你怎么了?你别这样……”
陆显被妻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弄得一怔,停顿片刻,他反应过来自己让她受惊了。陆显苦笑,闲云野鹤的日子过惯了,端方君子在外也做惯了,然他还有别的一面。并不如公主想象的那般好。
陆二郎温声:“公主莫哭……”
他这样安慰时,心中仍急切着赵王之事。恰时舍外门帘外,罗令妤声音不急不缓的:“二哥如何了?是否梦魇?我好似听到公主在哭?”
刘棠连忙抹眼泪:“没有……”
陆二郎心中却一动,略微整理一下仪容,便吩咐侍女:“请表妹进来说话。”
他将将从梦中醒来,一是体力不支精神恍惚,二是身边有不熟悉他风格的娇妻需要安抚,三是……陆二郎黯然的,不得不承认,罗令妤比他更适合这些事。
她就如三弟一般,常日镇定,很少无措。告诉她赵王之事,她定有法子通知三弟,请三弟当心。
……
城中兵器相撞的刺耳呼啸声席卷一切,梦与现实这样巨大的迷宫,时而走向不同走向,时而又互相交错。
陆二郎在梦里看到赵王去出城援救被掳走的老皇帝;现实中,掳走老皇帝的一行人,撞上的是从边关颍州郡赶回建业的衡阳王刘慕。
刘慕与少年越子寒对战,皆是好武少年,皆是力拔千山,为争南国皇帝,两个少年拼尽全力,浑身浴血。且刘慕骨子里的残酷暴力,让他绝无放过这个少年的可能性。
他秉着一条原则,杀了此人,才可救回皇兄!
然梦中时,赵王只需要放走越子寒,就能带回老皇帝……少走弯路,刘慕和越子寒身上皆添了大大小小的许多伤。
但少年巍峨,望一眼对方,则披风挟冰一般,再次冲扑而上!
两边战力相差不大,任何一方想赢或想走,都不容易。然刘慕注定是胜利那一方,因破城而出,万军相随,陈王刘俶赶来支援——
“小皇叔!不要放走他们!”
陈王的军队,加入战争,局势瞬间有了倾向。
老皇帝坐在地上,胡子和长发一起被风吹得干枯。两边人都在争他,战斗时又只能把他丢在旁边不管。老皇帝旁观刘慕和越子寒的打斗,他古井一样的眼中,神色晦暗,幽幽地盯着刘慕看。
棠棣棠棣,曾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
赵王刘槐领京兆尹军队出城,他让人去通知其他公子,但他已决定抢占第一个先机。和北国的合作不牢靠,这位郡王看似糊涂,利欲熏心,但他在没得到之前,也并没有完全听信北国人那天花乱坠一般的许诺。
今晚情势不对。
出去打探的府中侍从说建业城中大乱,双方交战频频。然而赵王之前已经将京兆尹调走,建业哪来的大批军队?除非有人提前调兵,有人在有计划地策划这场战事。而首当其冲,之前彻查建业流民身份的陈王刘俶就被赵王想到了。
刘槐咬牙切齿:又是刘俶,竟然又是刘俶!这个竖子,坏了他多少事!焉能放过?
赵王的军队在出城时遭到阻拦军。对方一言不发,不给赵王说明身份的机会,直接大战。被卷入战中,刘槐冷眼,看到守城军队后方的角楼上,轻袍缓衣,相如美玉琳琅,那幽静望着下方战争的青年郎君,不是陆三郎陆昀又是谁?
这场争斗持续时间不长,不过一刻,就被赵王手下一将说明了身份,双方收兵。陆昀下楼,与刘槐对望。陆昀心不在焉般,看刘槐怒声质问:“陆三郎不是在阻城中流民祸事么?何以对我下手?”
陆昀敷衍一笑:“北国军队细作最喜伪作,城中交战方原本又只有两方。我自然将殿下的军队当作了那些细作假扮的。得罪公子之处,还望公子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