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槐瞪向他的眼神赤红,恨不得冲去撕了这个人——事都做了,他不海涵还能怎样?!
刘槐手下的将才提醒:“公子,我们还有事。”
经手下提醒,刘槐不甘愿地回神,他收了自己怨恨之目色,转身上马:“我们走——”
……今日之债,改日再清算!
“驾——”
将近天亮之时,城中混乱无人刚出门。城中厮杀同样变得乱,陆昀一边沉思发生何事,一边立在城楼上,再次目送大批军队出城。
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这样阻了一阻,所有人的时间都最少被拖延了一刻。一刻,能发生太多的事了。
陆昀目光幽暗,眺望城外远方山雾:当此之时,刘俶该已经救下老皇帝了?储君之位,第一步应该走到了吧?
他势必要借助这场建业战乱,将刘俶送去自己希望他处在的位子上。他幽幽想着自己是否哪里还有未顾全之处,他身后站着的北国公主讽刺道:“陆三郎好手段。明明知道陈王先出了城,还让赵王再跟去。让赵王看什么?”
陆昀眼尾上挑,略嘲弄般:“也许是为了让赵王看他和北军的谋划被发现了?临死前许他最后一争?”
北国公主:“……?!”
她脱口而出:“你竟知道……”
陆昀漫不经心:“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到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在躲着,怕惹事上身。就算要出军,在发现建业已有军队在对抗敌军时,也会缓一缓。我站在城门口,公主莫非以为我在看风景?”
陆昀慢悠悠感叹:“我是在等第一个赶来的人啊。谁第一个到,谁便是最怕被发现秘密的人。难道我建业城如此不堪一击,区区流民就能攻陷?没有内贼,流民又有什么用。”
城楼上大风呼啸,火红灯笼被风吹得叮咣乱撞,天边日出也如霞一般,染红半边天幕。而北国公主的面孔,却血色消退,越来越苍白。原本她还假作镇定,抱着一线希望。而今她才知道自己痴傻,陆昀居然料到了全部……
她恐怕要死了……
北国公主这时候才觉得后怕,在陆三郎面前,她掩饰不住北军的狼子野心,也无法指望赵王为了摘清罪名而偏护她,她只能、只能……公主凝望着前方那手扶城墙的郎君秀颀背影,惊涛拍岸一般,外表清冷,内蕴无穷气势。
她慢慢走过去,离他近一些,看着他的背影,幽声:“三郎,你我从南阳不打不相识,那时候多好哇,你与我说话偶尔还会笑一下……谁能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陆昀:“……”
他何等敏锐,北国公主一抒情,他便偏头望了她一眼。
北国公主眼望城外那无边无际的天际,轻声:“若你那时……我也不至于被送到一个老头子身边。他那么老,哪里比得上你……你知道,我心中一直是爱慕你的。”
陆昀似笑非笑:“哦?”
他没嘲讽,北宫公主一怔,以为有了希望,当即心生欢喜。她努力压抑自己声音中的兴奋,身子向他靠去。离他越近,闻到他身上那清而不腻的熏香气息,她头重脚轻。她俯眼看到他扶在墙头的手,骨腕微凸,指骨修长……难以克制的,她心脏欲从嗓子眼跳出。
她已识情欲,已知男人之好。后宫生活无趣,南国老皇帝那样大的年纪,她一个如花女郎,在后宫中与一群女人争一个老头子的恩宠,何等讽刺……然而陆三郎,陆三郎!他相貌这样俊逸,气质这样出尘,他穿衣时已经如此,若是褪了衣,露出那线条流畅的脊骨,那年轻的身体……
且他只有一个女人!罗令妤还是那般柔弱,菟丝花一样,他说什么,她就点头。若是北国公主肯拉下面子,若是她……北国公主呼吸急促,空虚寂寞之感从心脏深处浮起,她对陆三郎一直深藏的好感给予她勇气。
她忽然伸手,覆在他置于栏上的手。陆昀一顿,手欲离开,北国公主握住他的手,急切无比地仰望他:“三郎,你收了我吧。我愿意告知北国对南国的一切筹谋……只要你肯,”她脸微红,毕竟堂堂一介公主,行此之事到底窘迫难堪,“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个小妾,我也愿意的。我不想死……我愿意付出一切。”
她含情脉脉,看着他向上挑起的长眉,那峰骨如飞,料峭俊秀……陆昀抽走了手,北国公主心中一阵怅然。看他勾唇,向她俯来。
陆昀打量这位面容绯红的公主,心强,然命不由己。生得也美,入了陛下后宫后,今日与他说话时,还有了一番少妇韵味……然而,陆昀此人,何其难讨好。
北国公主含羞带怯,陆昀只好奇一般俯身:“你在勾引我?”
北国公主:“……!”
她始终不了解陆昀,她只看到陆三郎好看的皮囊,她都没有如陈绣一般,经常听到陆三郎那难听的话。而眼下,她终于见识了。因为陆昀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要一个别人睡过的女人?我竟这样饥不择食?”
“当日你完璧之身时我都不要,现在我为什么要?”
北国公主:“……你!”
她在陆昀这里受到羞辱,好似时光轮回,半年前赤身诱他时的羞耻感再次袭来。她头晕目眩,耳鸣阵阵,她盯着陆昀的眼神用力,眼中含了一汪泪。她脸色更加白,盯他的眼神变得仇恨满满。
北国公主尖声:“陆昀,你这样对一个爱慕你的女郎,你混账!”
“你瞧不起女子,你迟早有一日会碰到一个女子,她会收拾你!”
陆昀不以为然,当她发疯。这位公主在他眼里已是死人,他不多浪费口舌。这时,有人上城楼,脚步声不断,陆昀以为有新的军情,侧身凝望。但他愣住,因他看到几位军士领着登上城楼向他走来的,非通讯小兵,而是一披着烟红色斗篷的美艳女郎。
女郎摘下罩住头脸的斗篷,望着他抿唇含笑。斗篷上的雪白毛边茸茸,衬着她如雪如玉的面容。女郎含笑上楼时,目光再若有若无地掠过陆昀身后站着的北国公主。
陆昀:“令妤!”
他见到她突然过来,心里猛惊,以为陆家出了什么意外,她出了什么事。他迈步上前,快步迎向她。
北国公主也认识罗令妤,她没好气:“你来干什么?!”
她还以为罗令妤是当日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无骨,脆弱可欺。
陆昀皱眉,罗令妤已抢先。她的手被陆昀握住,腰肢被人一搂,但她偏头,妙目从陆昀和北国公主的脸上扫过,她笑得无辜而狡黠,声音刻意甜软,非常不好意思般:“我可能就是那个收拾雪臣哥哥的女人呀。”
北国公主一怔:“……”
陆昀瞬间了然,低头看罗令妤:“你听到我们在说什么了?”
——北国公主才咬牙切齿说迟早有一个女人会收拾陆昀,罗令妤就姗姗来迟。说是巧合,陆昀才不信。
罗令妤羞涩的:“人家是受二哥所托,出来找你。谁知听到你们郎情妾意的说悄悄话……我不好打扰,便多听了两句。”
她美目勾他,眼神露骨:顺便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偷腥。
陆昀低笑:“那看来我的表现,让妹妹很满意了。”
罗令妤想装模作样故作大度女君,可她一看陆昀望她的含笑桃花眼,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捂住半边颊畔。眼波流转,媚意自生。
身边军士们低头不看,陆昀被罗令妤美色所惑,怔得心脏微跳。他同样定力不够,没忍住,低头就在她的桃腮上亲了一下。
罗令妤吓一跳,手在他腰上一掐,眼眸睁大瞪他——陆雪臣你自重些!不要把闺房中不着四六的作风带出来,让人觉得我狐媚你好色!
陆昀真是爱极了她这小眼神,他从她眼神中判断出她此来并无要事,是以不着急。但到底环境不对,陆昀只能叹气,无法如往常那般对她。
而另一边,被晾了许久的北国公主全身气得发抖:……这对狗男女!
这对故意刺激她的狗男女!
罗令妤果然瞥了她一眼,好似验证她猜的对。罗令妤娇滴滴被陆昀推着走向另一边,她对陆昀说:“原本我受二哥所托,提醒你注意赵王……但我来时,与下面军士聊天,他们说赵王刚走,我便知你没有被哄骗,不用二哥提醒,你就知道赵王有问题。那我便放心啦。”
她说了一大段,陆昀则若有若无地“唔”一声:“你跟军士聊天,就得知了这么一大串?哪个军士?”
罗令妤笑盈盈:“讨厌!你不要乱吃飞醋,只是说句话而已。哥哥不要说这个了,我还为你带来了一个人。有北国军人假扮建业士族郎君,被我捉拿,我看他好似能说出些什么,就给哥哥你送来了……”
她眼睛眨啊眨,仰望他时按捺不住心中自得。挽着陆昀的手臂,罗令妤长睫飞翘,眼睛里写着“快表扬我吧”。
陆昀:“哦……你如何得知建业士族郎君是被人假扮的?”
罗令妤一滞:“……我提前做过功课嘛。”
旁边军士催促:“郎君!”
陆昀眼神微妙地与罗令妤对视一下,罗令妤故作无辜,被陆昀捏了下鼻子。他低声:“你好自为之……等我回来收拾你。”
罗令妤:“喂!”
眼见他忙碌,军士一催,他就走了,还带走了那位北国公主,就把她晾在这里。身边侍从不敢直视女郎美貌,自是不知罗令妤鼻子都要被陆昀气歪了——讨厌!她专程来帮他,他就顾着一些细枝末节,乱吃飞醋……
罗令妤板着脸,站在城墙上瞪视下方。然看着看着,朝阳升起,红光满天。见他们骑马,见尘土扬起,见那为首郎君如此风采……罗令妤捂着颊畔,又轻轻笑了起来。
……
而这时城外,战事在陈王大军到来援助时,终于结束。越子寒没有如陆二郎梦中那般逃离,因刘慕太过强悍。数十个北国细作,全被留了下来。
陈王扶自己那年迈的父皇,老皇帝脸色难看无比。
被儿子扶着上坐撵回都,老皇帝向身后军士环绕的少年英才瞥了一眼。低下眼皮,老皇帝对陈王说:“今夜之事,不容泄露。杀了刘慕。”
刘俶:“……!”
第143章
夜尽天明, 天光云翳微灰, 寒风凛冽刺骨。老皇帝说完那话,便坐入了坐辇中,闭上了眼。数位将军去向老皇帝汇报建业情况, 而原地的陈王刘俶,他神色僵硬的,回头看向被手下围在中间的衡阳王刘慕。
被手下关心, 身上也扎了大大小小的伤, 但少年满不在乎, 难得的, 他心情非常不错。自以为自己和兄长的关系得到修复, 自以为曾经疼爱他的皇兄回来了……刘俶看着他那样轻松大笑的样子,心脏再次抽了一下。
刘俶是知道皇帝有多无情的,这位皇帝陛下当年为了帝位牺牲了太多东西,感情于他更是奢侈。好不容易成为帝王,自然要享受之前奢望的一切,是以铺张, 奢华, 好色,又求仙问道。独独, 不在乎什么感情,自然更不在乎刘慕了。
……堂堂一介郡王, 且方才从敌寇手中救出了皇帝, 得到的回报, 居然是因为皇帝怕自己丢人的事为人尽知,是以要杀了刘慕?
“父皇,父皇——”
陈王如雕塑般沉默屹立之时,刘慕察觉到刘俶那微妙的眼神,隔着人群,少年看了过来,目露无知疑问色。刘俶静立着,大批军队在他这边,他掌着整个司马寺。但是杀刘慕这个命令,太难下了。
太不值得了。
俘虏被押,北人投降,正是陈王微微抗拒之时,再有尘土卷起,由远而近,赵王刘槐姗姗来此。刘槐扑通从马上滚下,狼狈地在地上摔了一跤,一脸悲色满目含泪。身在帝王家,谁的演技比谁差?一把推开碍事的刘俶,刘槐扑到老皇帝的车驾前,情真意切地哭诉:“儿臣大意,救驾来迟,父皇勿怪……”
“公子,公子!”陈王刘俶身边的幕僚催促着殿下。殿下容色秀美,行事却向来果断,此次怎么赵王都来了,殿下仍没有拿下衡阳王?
“怎么了?”刘慕终于觉得刘俶的眼神不对了,他推开人群,走向这个侄子。
刘慕以为刘俶怪异的眼神是因为发现北国敌军还有什么图谋,刘慕自然当仁不让地过来。不想刘俶沉默着,身边那幕僚声音急促的:“公子,公子!”
——公子请快些下令,别忘了旁边还有个赵王等着洗白自己抢功劳!
但刘俶迟迟不下令:在北军虎视眈眈、南国急需人才之际,因为帝王的个人喜好,牺牲一个擅领兵作战的郡王,太不值得。
“陈王,陛下让属下来问你,怎么了?可有什么疑问?”一位将军挤到了陈王刘俶身边。
“吁——”众马奔来如雷,红日滚滚,很快到了近前。为首青年姿态潇洒地跳下马,在侍从的跟随下前来拜见受惊的皇帝陛下。看到赵王躲闪的眼神,他隽逸不凡的面容上神色玩味,稍微一顿。
紧接着,不急不缓,陆昀向刘俶瞥了一眼。
刘俶一凛。他抬目,眸心如暮色后,子夜幽凉,看向对面的刘慕。刘慕在这样眼神的不断暗示下,终于有些察觉,他向后不动声色地退开。
刘俶开口:“拿下。”
身边人早已在等这个命令,陈王话一开口,众人如虎般向刘慕与刘慕的亲随们扑去。刘慕的亲随们一阵惊愕,刘慕眼睛猛地一缩。当即反抗,当即抬臂,刘慕怒吼:“刘俶——”
然他只是叫了刘俶的名字,就反应过来,眼神微弱空洞,不可置信地向帝王的车辇方向看去。升起来的日光刺得少年眼睛阵痛,他耳边好似还回荡着“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的话,现实中,他的皇兄再一次对他举起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