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织朱
时间:2018-08-13 09:15:06

  出院的事自然是被所有人反对了,傅礼臻的饮食也被越来越苛刻的限制住了。
  他只能看着容悄吃,偏偏后者还一点儿也不体谅他的心情, 吃的认真又享受, 吃完后还会跟他分享心得,傅乐臻受不了的哇哇大叫,直言她过分了。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他哥吃什么, 这半个嫂子就吃什么才能体现出情谊来吗?!
  傅礼臻却不生气,反正那些东西他吃了也会吐,为什么不让悄悄多吃一点。
  她代自己多吃一些, 也是一样的。
  他越来越虚弱,疼痛也越来越密集。
  一天都要赶上早中晚三餐的频率了。
  据专家所说, 傅礼臻身上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 手术无效还只能给他增加痛苦,就是化疗也得斟酌再三后进行。
  癌细胞扩散到全身了还没死的, 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还有没有奇迹能出现, 谁也不知道。
  再多的专家再好的医生,也就是努力地一天天往下拖时间而已。
  若非傅屈和林玉施压,他们倒觉得应该让这对年轻人肆意地去享受最后的时光。
  但是这种事情, 不用人说容悄和傅礼臻也知道。
  容悄偶然看到住院部小朋友手上拿的尤克里里, 她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托人去买个大一点说是成年人用的型号。
  于是她托的人给她买了一把吉他送来。
  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抱着吉他坐在窗台上乱弹,难听的不得了。
  后来被医护人员嘲笑的目光刺激到, 终于在网上找了个视频自学成才,天天折腾着要教傅礼臻自己的拿手曲目《一闪一闪亮晶晶》,上蹿下跳跟猴子似的。
  见过她和傅礼臻的人纷纷啧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俩人是怎么搭到一块儿去的。
  只有傅礼臻知道,她是飘来飘去飘惯了,心底不安的时候就管不住手脚。
  如果跟他做的梦一样,悄悄真的是一团气体,那她本该是最自由的。
  就这样待在小小的病房里闹腾,已经是她最乖最安分的时候了。
  傅礼臻做了一次化疗之后专家们就再也不敢给他做了,昏迷了两天才清醒过来,之后找了中医慢调,才勉强让他的身体状态回到了化疗前的水平。
  对于他的症状,无论哪一个医生都只能说再观察,新的治疗方案想了一套又一套,却都不敢真正拿出来放在傅礼臻身上。
  他这病太怪了。
  调理着调理着,他已经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快过年了。
  明明在医院也没有任何起色,但林玉和傅屈他们固执地认为,要是出了医院的大门就会出岔子,身体就会一落千丈。
  所以一直压着他不让他出院,这么长时间待下来,容悄推着他到处逛都要把整个医院的角角落落摸清了。
  医院里自然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不过从病房的窗户看出去,大街上人来人往,红艳艳一片,倒是喜庆的很。
  悲与喜,也就隔了一堵围墙而已。
  除夕当天下午四点,林玉提着一锅煲了一整天的虫草老鸭汤来到病房,发现人不见了。
  竖在床头的吉他弦上夹了一张纸。
  ——晚点回来。
  “啊,外面的空气真好呢!”容悄张开双臂,江畔的冷风将她耳边的头发吹到脸上,乱糟糟的。
  天很冷,这个时候走在桥上的多数是像他们一样的年轻人。
  脸颊红扑扑的,手牵着手。
  傅礼臻身上的中药味儿很浓,混着消毒水的味道,苦苦的让人闻不惯,难得出现的一个小孩儿在经过他的时候捏住了鼻子,和他妈妈说了一声“臭”。
  那位母亲瞄了傅礼臻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抱歉又友好地朝他们笑了笑,快步带着不懂事的孩子离开。
  容悄抱住傅礼臻的胳膊,脸埋在他手臂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比颜料味儿好闻多了!”
  傅礼臻停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悄悄也瘦了,每天吃的那么多东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别担心,会好的。”
  容悄低下头,蹭着他走。
  “时间过得好快。”
  时间就是这样,一开始好像长的看不到头,过着过着就没了。
  一眨眼,两千多年都过来了。
  “我的店还没开呢,当初我还和培训班的阿梅说好了,等我开了店她就过来给我裱花,她手艺可比我更好些。”
  “还有包子馒头它们,我之前还在担心春天到了它们发情了怎么办,现在也担心不着了。”
  “蔷薇花也还没爬满整面墙,还那么小花都没开过一朵。”
  “买的好多化妆品也放在家里没有用。”
  “还有二楼啦,那么大一片地方就这样放着浪费也很可惜,本来想开店赚了钱之后把二楼重新整理一下,想弄一个电视上的那种玻璃房。”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全都是原本规划中的事情。
  因为一个多月前未来看起来还那么美好,她一不小心就想得太远太多了。
  “时间还有很多,慢慢来。”
  傅礼臻看着她:“不要着急。”
  如果按照以前,他是撑不过新的夏天了,怎么来得及。
  容悄拉着他的手,往桥尽头的小公园走去。
  小公园里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就是树多长椅多,在环护工定期打理下,也没出现枯草连片的状况。
  如果换成夏天来这里纳凉吹风,倒真的会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可惜现在是冬天,正常人在桥边走一走就就尽兴了,绝大部分人都没有那个雅兴还来公园里坐着吹冷风。
  出来的时候容悄把傅礼臻裹得严严实实的,不光带了厚厚的毛线帽,羊绒围巾也给他好好系上了,防风保暖的羽绒外套里还穿了三件厚实贴身的衣服,就是风大点,也绝对冷不着他。
  两人找了一个背风些的位置坐下,隔着翻滚发黄的江水看向对岸,高楼大厦,霓虹耀眼。
  之前错过的栗尔江对岸的霓虹,终于还是看到了。
  时间刚过五点,天色已经暗了大半,夜幕深蓝。
  “呀!”容悄惊呼,“烟花!”
  对面那些大楼的玻璃纷纷亮起,一块块组成巨大无比的屏幕,一栋楼就是一个大屏幕,屏幕上烟花朵朵,绚烂无比。
  栗尔江对岸的霓虹从来不是看点,这才是金主斥资千万的原因。
  虽无声响,但这样艳丽的色彩斑斓的画面已经足够热闹了。
  太漂亮了。
  傅礼臻难得没有嫌弃那些交错在一起的丰富颜色,他微微抬着头,看着烟花一朵一朵绽放,又一朵一朵熄灭。
  容悄兴起,她拉开羽绒服的拉链让自己的动作可以打开,然后站到了傅礼臻面前,明眸眯起,嘴角上翘。
  “我给你跳舞吧。”
  穿着笨重显不出身形动作,舞蹈的意义几乎就不存在了。
  但他们一坐一站,一静一动,都异常认真。
  一舞完毕,容悄额上渗出薄汗,她收了动作,朝傅礼臻屈膝一礼。
  对岸明亮的彩光映在傅礼臻眼里,亮晶晶的。
  他重重点头:“好看。”
  容悄直起身,乐呵呵地正要扑上去,身后又响起了两道掌声,她转头,一下就愣住了。
  五步开外站着两个身影,一高一矮。
  由于外物沾染不到他们身上,因此黑黑白白,格外分明。
  黑无常用力拍手叫好:“公主这一支舞真有当年风范啊!”
  白无常附言:“若是公主能够再跳一支舞,让我喝个十八碗孟婆汤也愿意啊!”
  容悄当即转了个圈,挥了挥胳膊,然后停下,似笑非笑看着白无常:“快去喝吧。”
  “……”
  白无常腆着笑脸:“等会再喝,等会儿再喝。”
  他的视线在容悄身上扫了一下,笑道:“您如今的模样,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呢。”
  容悄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又来干什么,有话直说。”
  回到傅礼臻身边坐下并且挽住他的胳膊,容悄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傅礼臻脸上没有讶异,甚至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
  白无常不小心和傅礼臻对上眼,心头一凉立刻移开。
  这天外石好像有些不同了。
  九九归一,已经转生为人的天外石,难道还真的能苏醒不成?!
  黑无常轻轻踹了他一脚,上前作揖:“公主,我们来,自然是为了引将军再入轮回。”
  容悄的手无意识用力,她看着傅礼臻平静的脸,怔忪道:“这次怎么……这么快?”
  黑无常再拱手:“勾魂无快慢,只是时候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对于礼臻来说,渡忘川过奈何之后,就什么都忘了。
  不用痛不用想,安安稳稳开始新的一世。
  对于她来说可能也是一样的,如果她也能入轮回,一碗孟婆汤下去,也就什么都忘了。
  他们都会有新的开始,然后各过各的。
  说不定哪一天,还能在路上遇见呢。
  好像也挺好的。
  光这样想一想……
  她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看她这样,白无常叹一口气,心里也挺难受的:“公主,该放下就放下吧,执念太深伤人伤己。”
  这么多年,他和老黑跟这天地之气,吵都吵出几分感情来了。
  而且她和天外石的事情,也真的是太惨了。
  屏幕上的烟火盛会还在继续,红红绿绿的光把江面也照了个五光十色。
  长椅顶上的灯丝跳了一下,路灯终于亮了。
  “别哭。”傅礼臻伸手,帮她擦掉眼泪。
  他的手指冰凉,容悄握住他的手,用力摇头。
  就算不能跟他说话,不能拥抱他,不能亲吻他,还是想一直陪着他。
  她不想分开。
  傅礼臻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施力。
  容悄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发现他脸上的神色却不悲哀,反而是解脱的模样。
  她听他说道。
  “别哭了,我会带你走的。”
 
 
第58章 
  另一边, 人地两界连通入口之处已经挤满了天地诸神,只为合力镇压已有实体的天外之气。
  灵体超出三界他们无可奈何,但是回返地府成形的生魂倒是可以一试。
  毕竟天地之气不过是被天外石裹挟才有那一世为人的经历。
  阎王翻着生死簿,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总觉得天地之气由灵成形是意外, 而非他们的机会。
  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天外石何苦困住天地之气这么多年,他自己不停轮回, 也没有记忆,也不知道天地之气的存在……
  这不就全然没有意义了吗?
  这么多年他们也没能在一起,何必——
  阎王啪的一声合上生死簿, 表情惊惧,从大殿一闪而出:“陆判何在!快让老黑老白回来!”
  错了, 他们一直都想错了!
  怎么会没想到!怎么会没想到呢!
  天外石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和天地之气在一起, 他只是想助她化形真正成人罢了!
  天理循环乃一世荣一世辱,天外石非三界所生却在三界脱胎成人, 又尝尽八十一世之苦, 其积累甚深,若是将所有气运压在天地之气头上,恐怕她一折返地府, 天雷就到了。
  怎么会忘了呢, 天地之气原本也是死物, 不过灵智早开罢了!
  这人间轮回是必须要干预了!
  在想出办法之前,他们绝对不能让天外石带着天地之气回地府!
  烟花依旧,江畔风景绝佳。
  容悄紧紧抱着傅礼臻, 脸埋在他颈间,放声大哭。
  傅礼臻轻拍她的背,眼睛却盯着站在不远处的黑白无常。
  “公主您就想开点,今生已经不错了,您以前可都碰不——”白无常正劝着,只觉肩上一痛,再回神,眼前已经是另一番景象了。
  黑白无常被一道黑影淹没后消失,傅礼臻眸中出现一抹遗憾。
  “悄悄,他们走了。”
  容悄抽搭搭转身,眼前又空了下来,烟花的彩色染了遍地。
  “怎……么走了?”
  傅礼臻摇头:“可能时间还没到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另一边一众神只吐血,付出巨大的代价才将违背天道的惩罚压下。
  他用袖角帮她把眼泪擦干:“回去吧,我们暂时不走了。”
  回到医院,提心吊胆老半天的林玉猛地松了一口气,差点瘫倒在地。
  她不知道自家儿子刚刚从鬼门关回来,一边叫医生过来给傅礼臻做全身检查,一边教训这两个没分没寸大冷天出去闲逛的傻子。
  傅礼臻被医生带走了,她就对着容悄继续教训,直到说的口干舌燥,才停下来总结了一句。
  “知不知道我们会担心?!”
  容悄抬起头,低声道:“对不起。”
  林玉看着她红彤彤的兔子眼睛,愣住了,自己刚才说的那么过分吗,都把她说哭了?
  于是软下声调,又开始安慰她:“我不是故意要凶你,只是礼臻现在的情况,真的是不能这么乱来。”
  “……嗯。”她的心思又回到了黑白无常出现的那件事上,他们出现过一次了,下一次又会在怎么样猝不及防的时候过来呢。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林玉叹气,走过去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容悄僵住了。
  “你也别难过了,就是难过,礼臻也不会好起来,反倒你要是开开心心的,礼臻看着心情好了,也许能……”她听了一下,艰难地吐出后半句,“也许能多活几天。”
  容悄抬手,也轻轻拍了拍这个操了一辈子心的女人的背:“您也是。”
  林玉心中一软,要是礼臻没生病就好了,这姑娘当儿媳也应该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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