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他的专注力会让他的观察到达细致入微的程度。
傅屈和傅礼臻一年见两次面就最多了,每次见面都说了什么傅礼臻一直都没记住过,他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傅屈身上的香水味上,近十年来的香水味他都记得,两三年一换,每次换都是截然不同的。
浓烈的,清新的,甜腻的,幽深的。
容悄坐在半空中,百无聊赖地甩着袖子看底下的林玉对着五彩斑斓的画室指指点点。
她就知道因为这个,礼臻又会挨骂。
还是眼不见为净,她飘到屋外爬上房顶,坐在黑色的琉璃瓦上。
阳光灿烂,她抬头直面耀眼的太阳,不觉刺目。
天气很好啊,天空清澈干净,又暖洋洋的。
傅礼臻坐在画室里唯一的凳子上,盯着空白的画板一动不动,仿佛封闭了五感。
“乐乐,你去找几个凳子过来,你哥这里没客厅,咱们只能在这里将就待一会儿了。”林玉拍拍小儿子的肩打发他去找凳子之后,在画室里转悠起来。
她和傅礼臻又有三四个月没见了,林玉无法心平气和的跟他沟通,就只能看看他的画,按照色彩的明艳来简单判断一下他这几个月的心情与状态。
傅礼臻也随她去翻,只要她不把东西弄乱了,他都不介意。
房子不大,傅乐臻很快扛着三把椅子过来,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刚刚好有三把……”
话音未落,傅礼臻站了起来,目光直射他右手边的椅子:“那一把放回去。”
“啊?”傅乐臻有点儿懵,他看着自家哥哥冷淡的面容有点儿怯怯的,“放回去?”
傅礼臻索性自己走过去了,拿走了刚才说的那把椅子。
这一把椅子是崭新的,虽与傅乐臻手上的另外一把款式相同,但明显新旧有别。新椅子颜色偏浅,实木椅背上还画了一只叼着肉包子的傻狗,寥寥几笔,也已经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刚被傅礼臻刺了一通,傅屈不愿意再搅和这些小事,便靠在窗台上,不去理会这场小混乱。
林玉急忙放下翻了一半的画走过去,皱着眉看他:“怎么了,这椅子有什么奇特的,都不许人随便坐了?”
傅乐臻有点儿尴尬,小心地看了傅礼臻一眼。
傅礼臻抿唇,抱着椅子就往外走,却被林玉拉住了胳膊,后者又有点儿上火:“要是有原因你就说出来,傅礼臻,你不是哑巴,只要你说出来,我们都能去理解的!”
“可我不想说。”
傅礼臻回头看着林玉,浓密的睫毛扫下一小片阴影,“妈妈,我只是放一把椅子,没有影响到别人。”
林玉总是无法把傅礼臻当做正常人来看待,她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希望大儿子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与人沟通交流,一方面又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思维总是无法与自己统一的他。
她心底深处比谁都希望傅礼臻能走上正常的轨道过正常的生活,可惜的是,她没有给足耐心。
或者换种直白的说法,她是将改变傅礼臻的希望,完全地寄托在了其他人身上。无论是傅礼臻住了十来年的疗养院,又或者是现在的F大。
于是他们的每一次见面或者交流,通常都以双方都不痛快的结局收场。
林玉张张嘴,最后疲惫地挥挥手:“你拿走吧,拿走。”
傅礼臻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开,他来到厨房,把椅子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昨天晚上他被容悄吵着在椅子上画狗的时候答应过的,这把椅子是属于她的,就摆在这个地方,不会再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答应过的事,他不反悔。
第7章
“妈,哥是不是生气了?”傅乐臻摸摸脑袋,神色有点儿不自然。
林玉摇头让他别多想:“你哥就那样,他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不是针对谁。”
抱臂站在一边的傅屈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打从心里觉得林玉管傅礼臻太过了,在他看来,大儿子完全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就让他顺从自己的心意,不像正常人一样有广阔的交际也未尝不可。
何必强求他,然后弄得大家不欢而散。
可惜他对妻子亏欠太多,再说出像这样与她的想法完全相悖的话来,只会打破两人勉强维持的平静局面,从而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哦。”傅乐臻只能点点头,视线在地面和墙体间来回转悠。
他看着四周遍布的浓烈色彩,不得不感叹哥哥能出名真的是有一定道理的,就是他这样的外行人,看着这样交错斑驳的色彩,都觉得快意淋漓。
他哥真的是个大画家啊!
傅礼臻从厨房回来,林玉看着他终于进入了正题。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去?”
“我可以自己解决。”
“驴唇不对马嘴!”
他们果然是无法沟通的,谁也理解不了谁。
傅礼臻拧紧眉头:“我答应了,就会去做的。”
“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去?!”林玉觉得自己真的是要被他给逼疯了,“你就说你为什么不去!”
“我有其他事情。”
林玉拔高声音:“你就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吗?!想见王医生?!”
她的声音太尖太利,把屋顶上的容悄也给震了下来。
容悄当然不是第一次看他们母子对峙,平心而论她不觉得林玉是个糟糕的人,虽然耐性不好,但她也一直没有撒手不管。
她是深爱着傅礼臻的,尽管他哪儿都不合她的心意。
但如果凭心而论,容悄却对她喜欢不起来,她的期望和管制,对礼臻来说都是折磨。
他们是在相互折磨。
最终还是以林玉的一句“再有下次你就给我回疗养院”告终,傅屈扶着她出去,傅乐臻留在最后,出画室门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小声地跟傅礼臻说了一句:“哥,再见。”
傅礼臻朝他挥了一下手,后者立即高兴起来,欢天喜地出门了。
房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不多久,汽车引擎的发动声响起,容悄也把身体从墙的另一边收回来,道:“他们走了。”
傅礼臻没说话,过了好久才出去关门,咔嚓两声落了锁。
容悄站在他身后,再次开口:“该吃饭啦,都中午了你连早饭都还没有吃。”
傅礼臻拔出钥匙,转过身来。
容悄看着他:“你饿不饿?”
他站了一会儿,终于点头了:“饿。”
“吃外卖吧?叫东门那家,他们最快,粉蒸肉和鸡蛋包怎么样?”容悄提议,后者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他走到电话前,缓慢地在按键上移动手指,将记忆中的那串数字输出来。
元气十足的女声从听筒里传出来时,容悄松了一口气,坐在电话旁,双手扶膝。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哪有让他按时吃饭重要。
傅礼臻吃过午饭大概是一点钟的时候,F大美院教学科的人掐点打电话过来了。应该是林玉已经跟他们说好了,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直接了当问他下周四晚上有没有空,没说客气话。
“有空。”
那头立刻道谢:“那就请您下周四六点半准时赶到7D201,到时候也会有其他老师过来听您讲课的。谢谢。”
傅礼臻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在卧室的日历本上又圈了一个红色的圈圈,笔尖离开纸面的时候他顿了一下,迟疑几秒后手中的笔落了回去。
很快他又放下日历本,转身出了卧室。
容悄看了红圈旁边憨态可掬的小狗一眼,带着上翘的嘴角飘了出去。
推迟了一周的课程,最终还是要来了。
F大7D201。
偌大的阶梯教室闹腾腾的,除了大四的学生,每个班都要求有十个学生参加,美院学生不多,每个年级也就五个班,一百五十号人差不多可以把教室塞满。
门口第一排位置上还放了一份点名册,每个班级都必须把参与的十个学生的名字报上来,课前签到,课后签退。
采取这样的措施一是学风实在太差,二是傅礼臻上一周放了热情满满的学生鸽子,学院担心原本兴奋的学生有小情绪不来上课,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同学们的热情还是在的,他们本来就知道傅礼臻跟普通人不一样,被放一次鸽子不但不影响他们的积极性,反而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傅礼臻这次真的会来啊,好兴奋!他是我男神啊啊啊啊!”
一个女生捂脸小声尖叫,坐在她前排的男生很是无奈,明明一个星期前这家伙都还不知道傅礼臻是谁,去网上翻了一点相关的资料就喊上男神了。
这男神两个字,标准真低。
“我就是因为他学得画画呀!我初中的时候他正好拿奖出名了,超喜欢他的成名作啊!然后高中才报了美术班!!”
当然,这一群兴奋的学生里也是有真粉丝的,女孩拍拍激动不已的同伴,笑道:“好啦,你都说过八百遍了,如果有机会我会找角度给你们拍照的。”
傅礼臻的自闭症很有噱头,当年他拿下国际大奖的时候,媒体们拿这一点炒了大半个月,他和林玉去领奖时拍摄的一张又远又模糊的侧身照居然也被人找出帅气的点来,津津乐道。
还有人为他建立了一个论坛,一开始倒是正经谈论画的,后来就变成了一群不明真相的小姑娘供着那张侧身照,花痴地喊着男神然后各种聊天灌水。不过论坛的用途变了是变了,热闹倒是一直都很热闹。
在这个教室里的学生也一样,有人喜欢傅礼臻的画,也有人只是喜欢傅礼臻的光环与特殊,都是平时聊天多一笔谈资罢了。
所有的热闹,也都是热闹他们的。
从医院看完小狗回来的傅礼臻掐点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大声喧哗着同学们看着刚走进教室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臆测与想象都不如直接的视觉冲击来的强烈,传闻中的天才自闭画家亮相,果然对得起女生们口口相传所用的“惊艳”二字。
相比起八年前模糊的老照片,如今的傅礼臻脸部轮廓更为深刻,眉目也愈发冷峻了,他穿一身黑衣,身材偏瘦,皮肤雪白,垂在身侧的手指修长漂亮,腿长而直。
只可惜明明有着得天独厚的好长相,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太死,看起来阴沉沉的。
教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傅礼臻也不跟大家打招呼,他走到讲台上,拿起鼠标点开浏览器,把放在邮箱里的PPT下载下来,然后打开。
傅礼臻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姓氏,然后敲了一下黑板:“我姓傅。”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大家,鞠了一躬:“上一周我没有按时过来,很抱歉。”
学生们有点儿不敢受他这么大的礼,相互之间看了一眼,想说一句“没关系”又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傅礼臻是不需要回应的,他直起身后很快进入正题:“那么接下来我们开始上课,我不是专业的教师,所以很多东西都是从自身出发,讲的不好地方请大家包涵。”
“每一个人用色都有其倾向性,我也不例外。我个人偏好使用对比色,下面以我自己的几幅画来讲解一下颜色明暗深浅呈现出的不同效果……”
他讲的中规中矩,和学生们料想的别开生面与众不同有所差距,有些人听了五分钟就挨不住了,拿出平时上课的状态,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还有人偷偷拿出耳机插上,彻底不想听了。
这些状况被傅礼臻尽收眼底,只是他不在意,直到有人直接拍了桌子,以“你让老子很失望”的神情叫嚷:“傅大画家,你说的这些跟平时我们老师说的有什么区别吗?这些不都是基础的东西吗?你的水平也就这样普普通通?”
整个教室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片死寂,一直都存在着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了,安静的可怕。
这个年轻的脸上还有青春痘的男孩抬着下巴,挑衅地看着傅礼臻:“傅大画家,你就没有一点新鲜的东西?”
傅礼臻的手松开鼠标,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男孩被他盯得虚到只能用伸脖子来表现自己的不屑,才缓缓道:“我没有新鲜的东西,因为我所有的创作,都是建立在这些不新鲜的东西之上的。”
男孩神色不屑,傅礼臻看他的神情更是轻蔑:“这么不新鲜的东西,你们谁能站起来具体清晰地概括一遍?”
大家都不做声,包括出言不逊的男孩。他也只能涨红了脸瞪着傅礼臻,他觉得自己懂,但是他说不出来,仔细一回想,脑子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似是而非的,非常零散,无法整合。
“再者,我只负责讲我要讲的内容,你们听不听,爱不爱听,与我无关。”
他的视线一寸一寸地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我们双方的想法是不受约束的,完全可以相互鄙视。”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诡异:“开心就好。”
说完后他接着讲自己的,也不在勉强自己跟他们有眼神上的交流,被他“相互鄙视”四个字刺到的学生们反而找准了定位,磨着牙听他继续讲下去,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傅礼臻课讲的不怎么样,画是画的真好,用色大胆到出乎意料又显得自然无比,看似矛盾又成一体。
再回过头联系他说的话,发现他的创作在这些所谓的不新鲜里,真的全都有迹可循。
或许他们是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同样的东西,其他人能学到那么多,而自己的画里却还是贫乏地只剩下刻板的线条。
第二节课下课铃声一打傅礼臻就走了,眼神也没给他们留一个。
一群人先是面面相觑,后来有个女生咬了下笔头,压低声音:“虽然被无视了,但……但真的有点帅啊!”
众人无言,默默点头后又在心里咆哮。
卧槽老子以后一定要比你厉害让你鄙视老子虽然你鄙视地还挺有道理!!!!
第8章
傅礼臻打着伞,长腿跨过一滩又一滩积水,穿过因为雨天显得分外拥挤的人流,进入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