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除了刘大夫,还有那个郝大夫站在一旁,面容镇定,看不出一丝神情。贾琏看着一旁帮忙的小厮道:“这是针灸!?”
那小厮擦了一把汗,回头见是贾琏,当下便轻声道:“刘大夫最擅针灸,老爷好几次凶险都是亏了刘大夫。”说着便十分崇敬的看了一眼满脸是汗的刘大夫。
刘大夫扎完银针,那小厮拿了帕子给他擦汗,就在此时,林如海陡然咳嗽一声,一口青痰便咳了出来。
小厮上前伺候林如海躺好,贾琏则帮着把那污秽之物丢在铜盆里,林如海徐徐醒转过来,眼神浑浊不清,贾琏上前道:“可要叫林妹妹进来。”
林如海一双眸子看向贾琏,转而便看向站在一旁的郝大夫,手刚动了下,便直接掉在了床上 ,刘大夫直接喝止道:“林大人,你且歇着,万不可再费神思。”
边上有人服侍林如海喝了点水,林黛玉便进了屋内,见了林如海当即便无语凝噎,可最终却笑着上前道:“爹爹!”这话未说完,林黛玉便趴在了床沿上,说不出话来。
贾琏心生不忍,上前劝道:“姑父还好好地,切勿伤心。”
林如海看了眼贾琏,示意贾琏带林黛玉出去。
贾琏点了下头,便招呼紫鹃和雪雁搀着黛玉回去歇着,又亲自看着黛玉去了后院,这才回过头来,这才刚走了两步,便见着兴儿冒冒失失的小跑着过来,见了贾琏一脸谄媚道:“二爷,我瞧着方才林姑爷屋里的那座珊瑚挺漂亮。”
贾琏上脚便踹了兴儿一脚,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他道:“你要再这般不着四六,就别跟着我回去了。”
兴儿跟了贾琏多年,又一贯得看重,还是头一次被贾琏这般训斥,当即便跪下道:“二爷,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贾琏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方才在屋里的郝大夫越来越眼熟,可就是想不出在哪见过,这兴儿又一个劲的只会添乱,当即便道:“你先站起来,好好的在屋里呆着,没事别瞎转。”
兴儿听着,立马低着头一溜烟就跑了。
贾琏本想回客房歇着,可越想越心里头不踏实,最后也不怎么的就慢慢走到了林如海院子附近,林如海病重多日,林家下人松散的很,就这一会功夫,林如海院子这边守门的婆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因此并没有人拦着贾琏,贾琏遥遥看着还亮着灯的林如海卧室,没来头的便眼皮直跳。
门一开,贾琏下意识的便躲在了墙角处,见着昏暗光线下,郝大夫关上门,往外走,贾琏看着他背影轻轻说了句:“胡统领!”
“你看出我了!”郝大夫回头,直接冲着贾琏藏身之处过来,几步间便走到了贾琏跟前。
贾琏不过是故意乍他,却不想真的是胡飞,当即一张脸微微发白,颇为震惊道:“见过胡大人。”
这胡飞微微眯起眼睛,整个气势完全变了,看着贾琏呵呵一笑:“没想到你倒是好眼神。”
贾琏暗想,哪里是我好眼神,实在是你眼里一直波澜不惊,我这想不注意都难。可贾琏面上却笑着道:“我就是猜猜的。”
胡飞看着贾琏,虽说还是大夫装扮,可整个人气质完全不同,贾琏暗笑自己傻,怎么第一眼就没猜到。其实光凭身材贾琏也不一定能猜到,主要是那药香,林如海屋内有一股子药香,这味道前不久刚在胡飞身上闻到过,如今又在林如海卧室内闻到。
如果是一般的药香倒也罢了,这药贾琏幼年在贾代善病床前也闻见过,听说是宫内太医首领练成的药丸此药带有奇香主要用于续命,一粒药丸值千金不说,一年也就只能练出几粒而已,通常也就皇帝器重某些臣下才会赏赐一粒。
贾琏幼年在贾代善病榻前闻过一次,从此便记住了这个味道。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却仍旧记得。
胡飞审视的看向贾琏,贾琏立马装作若无其事道:“郝大夫,这么晚了,还劳烦你,真是太辛苦了,一起回去吧。”
胡飞嗤笑一声,朝着外面走了两步,见贾琏跟了上来,便道:“既然你认出了我,那正好帮我做件事。”
贾琏暗道不好,这胡飞出现在扬州,也不知道为何假冒身份在林如海府内。多说知道的太多,容易早死,贾琏一想到自己的媳妇,便立马白了一张脸道:“这个,我什么都不知道。”
胡飞脚步一顿,回头狐疑的看着贾琏:“你瞎想什么,我就是想让你带我去甄家。”
贾家和甄家乃世交,又是老亲,甄太妃对贾家多番照顾,而贾府也时常以此为荣,如今咋听到这话,不免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就脑子里就想到许多,从当年赫赫有名的废太子到如今的皇上,脑子里的人从头过了一遍,最后贾琏轻声说道:“在下愿听胡大人差遣。”
两人约定了时候,便就此分别,胡飞走到客房那便和贾琏分道扬镳,站在树后看着贾琏走进了客房。这才独自回了自己屋子。
贾琏并不知道,方才自己倘或一丝犹豫推拒,胡飞袖口的匕首便会直接飞出。
闹腾了一个晚上,贾琏终于是困了,不过这回魂觉睡的不踏实 ,天刚蒙蒙亮便醒转了。听着兴儿传话,说是林姑爷瞧着大好了。
贾琏昨儿见过林如海,自然知道林如海是怎么回事,不过是靠着那药丸强撑而已。当即便吃了早点,便去了林如海那边,见着他面色潮红,精神瞧着还行。贾琏乘机便说了好些安抚之言,黛玉在旁伺候林如海喝药,颇为感激的看了一眼贾琏。
见说的差不多了,贾琏便乘机说今日要去甄家拜访。贾家和甄家是世交,来了扬州不去甄家说不过去,贾琏前去拜访也是情理之中。
林如海点了点说了一声:“应该的。”接着又吩咐旁边的管家:“琏儿来的匆忙,你带他去库房看看,挑两件东西让他带去甄家。”
管家领命后,便带着贾琏去了库房。贾琏进了库房,挑了一对红瓷花瓶和一把檀香木折扇就出了来。正好见着胡飞换了身衣裳站在门口。
管家:“郝大夫有什么事!”
胡飞微微低了头说道:“昨儿晚上想起一帖药方,想着今儿出门配下。”
管家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贾琏,贾琏上前道:“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出门也好做个伴。”
于是两人便就此出了门。
两人直接便去了甄家,而甄家似乎早就猜到贾琏回来,门房一脸喜气的带着贾琏进了里屋。而胡飞却作为贾琏的随从被安置在门房那边的隔间里喝茶。
贾琏由婆子带着直接绕过一座屏风进了正屋,当即便见了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太太,边上站着一位中年妇人。贾琏上前道:“给老太太和夫人请安了。”
“快些起来。”甄老太太笑着便让丫头看座,见贾琏言谈自如,妙语连珠,不由得连连赞道:“我早我那位老姐妹福气好,你看她这孙子,年纪轻轻就这般能干。”
甄夫人在旁接口道:“确实是个青年才俊,我瞧着眼热的很,恨不得是我生的。”
甄老太太装作生气道:“你这话就怪道了,我们甄贾两家还分什么内外。”
“老太太这话说的极是,老太太便是我祖母,太太也就是我太太。”贾琏说着便朝着两人作揖起来,直接把两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第53章
贾琏这人, 素来便是会来事,会说话,不过几句话便把甄老太太和甄夫人哄得高兴异常, 接着又送上了刚从林家库房淘换出来的物件。
那老太太看了只说了一声好, 甄夫人则淡淡说道:“你家姑姑之前还在时,还常常来往, 自从去了后, 这几年鲜少往来。”
贾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老太太命我护送林妹妹来扬州, 也是头一次见林姑父。”
甄老太太清咳一声, 便乘机问了些贾母身子可好之类的话来, 贾琏自是乐的她主动找话题。
这边聊了会,又见了甄老爷等人。贾琏又靠着他一贯风格,把两人好好的哄了一遍,又吃了顿饭这才回了林家。
贾琏见胡飞面色如常,也并不多问,倒是那胡飞看了一眼贾琏,贾琏立马道:“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胡飞似乎很受用贾琏的态度, 点了下头便道:“你先回去歇着, 有事我再找你。”
这边胡飞抬脚便朝着林如海那边走去, 这一进屋正好见着黛玉在陪着林如海说话, 便站在外屋等了会。
黛玉出门时眼神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胡飞并不在意。进了里屋,让管家在门口守着便直接道:“已经把账本换了。”说着便稍稍露出一个账本的角来。
林如海整个人陡然放松下来, 胡飞上前扶着他道:“林大人多年的功夫没有白费,圣上不能赏赐于你,更不能给你任何恩典,但是圣上会记得你这一片心。”
林如海眼神飘远,朝着京城那边遥遥看了过去,过了许久才缓缓道:“皇上知遇之恩,如海没齿难忘。可惜我这身子……”林如海说着,脸色陡然发黄,胡飞上前便从林如海枕头下掏出一瓷瓶来,林如海用手按住,声音沙哑的说道:“没用的,这药留给我的玉儿。”
胡飞神色一动,便没有坚持,本来皇上便只送了三颗药,如今两颗下去,才拖延了这些时日。只可恨那甄家防守甚严,胡飞这么久都没能入府,幸亏有贾琏才能顺利进入甄家和暗线接头。
想着林家世代封侯,到了林如海这一代便是探花出身。林如海一心为皇上分忧,甘愿在扬州为做这个桩子,这些年来妻儿早逝,唯一的女儿也是受尽磨难,如今更是连自己都搭了进去,可到了这地步,不但不能得到封赏,明面上还连着被斥责了多次。
虽说这些所谓的斥责都是皇上做给外人看的,可那些官场里的油子们惯会登高踩低,林如海因此没少被御史弹劾,林如海如今油尽灯枯,胡飞看着不免起了恻隐之心,当真是兔死狐悲。
一路过来,见着林府下人来去匆匆,想必是府内人心涌动,连伺候主子都不尽心了。
“胡大人!”娇怯怯的女声从后面传来,胡飞陡然一怔,转而便见着只有几面之缘的林黛玉从拐角处走了过来,胡飞惊异的看着她,想着自己还是郝大夫打扮 ,她怎么知道,脑子里转了上百个念头,最后只有一句话:“姑娘知道的挺多”
见他直接认下这个称呼,黛玉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人如此坦然,转而又想到这人定然是接了上头的命令来扬州办事,自己父亲那般病重 ,还整日里忙于公务,不由得带了点忧愤在面上。
胡飞看着林黛玉面色微恼,便往外走了两步,错开两人距离道:“这些事,知道多了不好,姑娘可要慎重。”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黛玉苦笑一声,转而歪着头看着胡飞道:“我父亲当年把我送去外祖母那,便是抱着尽忠之心。我初时不明白,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面上是怕我将来不好嫁人,可实际上则是让我远离这些。”黛玉说着,面容坚毅的看着胡飞。
胡飞不敢直视黛玉,低叹一声道:“你父亲是个好官。”说完便转身走了。
黛玉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想着那日晚间自己睡不着,披了衣裳随便走走,见着贾琏正想上前打招呼,却不想听到了两人对话,回屋一想便豁然开朗。
黛玉母亲刚去,贾母写了信派人过来接,虽说是因黛玉没了母亲教养,怕将来不好嫁人这才送去贾府,可在外祖母家如何妥当哪里比得过在自家舒坦安逸,再者说,没有母亲教养,可林如海不到四十,即便是续弦也不为过,何至于送唯一的骨肉去岳母家。
虽黛玉这些年什么都没问,可心里却想了许久,如今算是明白了,自家父亲为皇上办事,不仅抛家舍业,更是早就抱定了必死之心。
“姑娘。”紫鹃从远处走来,见了黛玉便给黛玉披了一件薄披风,“姑娘别急,老爷这不是大好了么!”
黛玉点了点头,虽没说话,可心里越隐隐明白过来,怕是回光返照。可这话,她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当下只得尽了一百二十份的心,一心服侍林如海,就在当日晚间,林如海喝了黛玉亲手喂的稀粥后就此去了。
贾琏帮着操持丧事,忙前忙后。府里不少不安分的下人顺手也处置了好些个。
跟着贾琏的兴儿心思浮动,也被贾琏狠狠的责骂了一通,又打了他一顿,当下便把几个冒头的小厮给压住了。
胡飞事情办妥后,乘着府里正乱便赶紧回京复命,临走前在灵堂前上了一炷香。
黛玉一身孝服跪在蒲团上,眼睛早就红肿不堪。胡飞眼角扫了一眼,轻声道:“大姑娘节哀。”
“多谢郝大夫。”黛玉自知这个胡大人的身份不能为外人道。
胡飞有心提点两句,可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就此一走了之。
贾琏自认自己从来不是正人君子,站在林管家身后看着林府账目,这一颗心陡然便猛的挑动起来。说起来,虽说贾琏从小便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可还是有一次接触这么多银钱,古玩珍馐自不必多说,光这些难得一见药材就已经是珍品。
林管家沉默的说着这库房里的物件,回头一见贾琏,见他双目怔愣早不知神游到了何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加大音量道:“琏二爷!!!”
“继续说!”贾琏猛的回了神,看向林管家,板着一张脸道:“姑父去的过于匆忙,这一家子人如何处置,不知林管家有什么想法。”
这林管家老家苏州,跟着林如海几十年风雨同舟,知道的事不少,如今早就到了知命之年,如今林如海就此去了,他也一心想扶棺回苏州。只不过想到林家还有个姑娘,不由得看向贾琏道:“我不过是个管家而已,还是要看大姑娘的意思。”
贾琏知道他心思,本来来扬州之前,贾母便暗示要接黛玉回贾府。本来想着小事一桩,可没想到林如海竟然私下里为皇上办事,而且办的事似乎很大。贾琏有些猜到,可到底如何确实毫不知情。因此贾琏也十分忐忑,不知该如何处置林家家产。
如果还是之前那个浑浑噩噩的贾琏,自然直接把这些钱财收入囊中,带着黛玉回贾府便是。可如今的贾琏却有些变了,虽还是眼馋这些钱财,但是自己却明白,这些事万万不可再干,皇上眼下不会如何,可万一……
“待我问过林表妹,再做商议。”贾琏说着,便交代林管家好生看管林府 ,要是有不三不四的下人裹乱,直接打发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