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粗使婆子早就进屋来收拾铺盖,而贾珍骂骂咧咧的话不绝于耳,只是口齿不清,听着像是在说胡话。
贾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低着头道:“让叔叔看笑话了。”
贾琏看着隔壁厢房虚掩的门道:“张友士大夫怎么说。”
贾蓉本就不好看的脸更难看起来,带着那么点难堪道:“婶婶身子挺好,那张友士并不是妇科大夫,要不我再为婶婶找个名医。”
贾琏往外走了两步,侧身看着贾蓉说道:“回去好好看着珍大哥,到底父子一场。”说着便就此走了。
贾琏并没回家,而是拐了好几个弯之后找了个偏僻的药铺,进了门后找了掌柜的掏出那听风瓶后,又拿了一块金子放在桌子上慢悠悠的说道:“帮我看看这里面有什么药,吃了好几天没什么效果。”
那掌柜的一双眼睛在金子上绕了好几圈,最后笑呵呵的接过瓶子稳了一下,摇了摇头。最后看着贾琏道:“有没有药渣。”
贾琏白了他一眼,伸手拿过听风瓶:“不知道就算了。”
掌柜的见他要走,当即便起身笑着低声道:“这药闻着似乎是补血益气的,可是怎么有股子臭味。”
贾琏又重新坐了下来,看着这个掌柜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可别为了钱蒙我。”
那掌柜的当即便瞪了一眼贾琏,把那瓶子里的汤药倒在了一个空碗里,嘴里说道:“我虽爱钱,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蒙人这事我不会干。”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柜台下掏出了几样东西,往碗里先是丢了一点粉末。
贾琏紧张的看了半天,还是那碗药。
掌柜的摇了摇头,接着又往里面丢了几个树皮之类的东西,仍旧没任何反应。
贾琏面上露出讥讽,已经觉得这人大抵是个骗子,又觉得自己运气不济。就在贾琏起身要走人时,那碗里的药汁陡然间便便成了墨绿色,还发出阵阵恶臭。
掌柜的欣喜的说道:“果然是这个。”
贾琏装出冷峻表情看着掌柜的,掌柜的则先是伸手那把金子揣兜里,慢慢腾腾的说道:“药物相生相克,这药里有胎盘等大补之物,着东西轻易不能吃,补过头了那可就得血崩了。”
贾琏听着这话,又想着贾珍那模样,明显是中风的症状,如果还这般大补,那用不了几天定然要……
还没等贾琏说话,掌柜的便直接说道:“这位爷,您放心好了,这事我绝对不会跟第三个人说。”
贾琏瞥了他一眼,顺口道:“万一你跟第四个人说呢。”
这话把掌柜的直接给打懵了,一双绿豆眼看着贾琏,过了半响道:“我这不是想着做长久生意么。”
贾琏嗤笑了下,摆了摆手道:“我记着你了。”
贾琏出门后,回头看了眼那药铺名字,春风堂。贾琏眼皮一抖,这名字起的太歧义了。
张友士的药有问题,而张友士是冯紫英请过去的,冯紫英的父亲是神武将军冯唐之。贾琏走在路上,想着这里面的关系,又想着贾珍那人平日里只不过是个混日子纨绔而已,怎么还惹的人要杀他,难道是他做了什么或者是知道了什么。
“琏二爷!”后面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喊着贾琏。
贾琏回头一看,竟是一个描眉擦粉的小太监,那个小太监有些面善,上前对贾琏道:“方才去府上听说琏二爷出门了,我想着我请不来二爷,我干爹可饶不了我,幸亏在这里碰见,可见是缘分。”
贾琏微微看向开着窗户的二楼,便见着窗户口站着一人,瞧着有些眼熟,再一看竟然是冯紫英。当即便朝着那小太监道:“相逢即是有缘,那还请带个路。”
小太监话不说,因穿着便服,酒楼里鲜少有人认出他身份,贾琏进了房间,入目便见着冯紫英坐在窗户口,旁边还坐着好几个年轻人,这里面竟然还有高文井。
“贾兄来了,快过来坐。”冯紫英和贾琏比较熟,当即便拉了贾琏坐在他旁边,接着又把贾琏介绍在在座诸人。
这人年轻人,都是有些盛名在身,贾琏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成了其中一员,一时间倒有些高兴起来,可一想起那门口的小太监,便陡然一沉。官员不得结交内监,一旦发现轻则仕途有污,重则身败名裂,全看上面的心情。
贾琏端着茶杯掩饰心情,坐在斜对面的一个略微有些面熟的人看了贾琏好几下,最后瞥了头和旁边人说起诗词歌赋起来。
不外乎是喝酒聊天,诗词歌赋。贾琏不通文墨,和这些人也不熟,还好冯紫英也在,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倒是更近了一步。
就在一桌酒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开了门,从门口进来一人,贾琏眼睛陡然变大,竟然是戴权戴公公。
如果说之前贾琏想了很多,独独没想到是戴权清客,当即便觉得屁股下的椅子开始发烫,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那戴权进了屋,看了一圈人道:“来玩了,各位可吃好了。”
下面几位坐着的都站起来道谢,戴权摆了摆手道:“诸位都是青年才俊,早就想认识一场,这才摆下这个酒席。”
贾琏站在后面附和着说了几句恭维话,而心内却想着戴权是太监里的第一人,又是太上皇心腹,连皇上都让他三分,这样的人怎么会请这些无权势之人。
不对,这些人现在无权势,可不代表将来无权势。
贾琏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最终面上一片乐呵的附和戴权那话。戴权看了几眼贾琏,既没有过多关注,也没有忽视他,说了两句闲话,便提早先走了。
如今,贾琏算是明白了,戴权这是在做投资,他就是请了些他自认为将来有前途的年轻人,承认这些人还没成事先笼络一翻。只是贾琏想着戴权这样的人,竟然有朝一日请了自己,也不知幸还是不幸。
戴权走后,余下几人也没了兴致,自然早早散场,冯紫英推脱家中有事,提早离去。高文井等人相互打了个哈哈便各自离去。
贾琏往回走着只觉得肚子空空的,方才连喝了好几杯酒,可菜却没吃几口,这种场合哪里是吃东西的地方,吃了才会消化不良。
而就在贾琏走后不久,一个方才一起在酒席上的年轻人从巷子后走过来,绕了一个弯去了东边一个小巷子,敲了下有些斑驳的大门。
门吱呀一声便开了,胡飞身穿青白长衫站在里面,看着来人道:“李三,后面没人吧。”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真是李府的李三公子。此时他嘴角一扯,回转身合上门瞅着胡飞笑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胡飞脸色不变,抬腿便往屋内走去,李三跟着走了两步,最后露出不耐起来,“你这人,别这么一板一眼的。”
胡飞在屋内坐定了,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的李三道:“怎么样?”
李三讥笑着从袖口里丢出一个香囊来说道,:“不过是个纨绔之地,在怎么着也上不了天。”
胡飞看着香囊,揉了揉眉头道:“皇上的意思,你不是不知道。”
“我明白,可你看看他这样,出门应酬身上还带着姘头的东西。”李三面上的不屑毫无遮掩。
“你怎么知道是姘头的,就不能是他夫人的。”胡飞觉得李三似乎对贾琏意见颇大。
李三呵呵一笑,指着那香囊道:“这针线,这配色,这打结的方式,都是江南女子那边的风格。”李三说着,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再说我表妹的针线活我一眼就能看出,即便是她身边的丫头我也是知道的。”
这话可把胡飞堵的结结实实的,最后胡飞叹了口气道:“皇上急着重用这些老臣之后的意思你心里明白,只要他心中有忠便好,旁的我们也管不了许多。”
李三低骂了一声,转身道:“戴权那阉货三天两头的请客吃饭,正经事一件没有,倒是收拢了不少年轻才俊。”
胡飞低着头不说话,就看着李三骂骂咧咧的说个不停,最后见他气消的差不多了,便说道:“贾琏算是过关了。”
李三则一脸不满,瞪胡飞道:“送分题谁不会。”
胡飞拿过桌子上的香囊道,“他完全没发现这东西不见了?”
李三呵呵一摊手:“自己身上挂的东西不见都不知道,你还指望他办事,是不是嫌我们太舒坦。”
胡飞一个冷眼过去,李三起身道:“我回去了,你消消气,我这也是怕我们多年的辛苦毁于一旦。”
第64章
王家后宅。
平儿煮了清茶送过去, 正好见着王熙凤拿着金剪把昨天刚绣好的一朵牡丹给拆了。嫁衣的布料虽厚实,可再如何结实也耐不住这么反复折腾。
“姑娘,听说城南衣裳铺可以定做嫁衣, 不少官宦人家都在那做过。”平儿看着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嫁衣裙摆, 出言劝道。
而王熙凤一双眼睛则死死的盯着手上的嫁衣,随后直接丢在了地上, 看着平儿道:“你说这高文井到底是不是个青年才俊。”
平儿一张脸立马便笑了起来, 靠过来便说道:“那自然是了, 三元及第, 状元出身。这世间还有谁要比他出色。”
王熙凤脸色稍稍变好, 可转而便低声道:“那为什么别的人不是外派当官要么是直接进了内阁,可他竟然去了史馆。”
史馆乃编撰前朝史书的衙门,素来便是清水衙门,一般是老学究和酸儒呆的地方,这新科状元被派去了这地方,岂不是从此就没了出头之日。
王熙凤这般要强的人,自从知道了这事后连睡都睡不踏实。
这事之后没几日便到了王熙凤成婚的日子,屋外宾客喧闹不止, 屋内的丫鬟婆子喜滋滋的笑个不停。王熙凤端坐在梳妆台前, 任由梳头的丫鬟们给自己上妆打扮。
平儿嫁衣站在后面, 瞧着自家姑娘那脸色, 便知道她心情不好。虽嘴角在笑,可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狠意。
“你们且先下去。”王熙凤站在屋内正中说道。
平儿接口道:“时辰还早,诸位先去偏屋吃些点心喝点茶。”
那些婆子当下便鱼贯而出, 最后屋内只留下王熙凤一人。
平儿悄悄从侧门出去,走小路直接去了前厅,乘着众人不备找了个机会便叫住了贾琏。
贾琏自是认识平儿的,当即便悄悄跟着平儿走到偏僻的地方,板着便骂道:“这大喜的日子,你家姑娘想做什么.”
平儿一张十分难看,低着头道:“我家姑娘想问二爷一句话,这不特意让我请了二爷过去。”
贾琏冷笑一声,低声道:“要是为了你家姑娘好,就该直接说找不到我。”
平儿自知贾琏这话是好意,当下便说了实话:“琏二爷 ,我家姑娘那脾气你是知道的,倘或你要是不去,这婚事怕是要……”平儿说着,便抬起头看了一眼贾琏。
那表情那神情,贾琏突然就犹豫了。拿起挂在腰带上的玉佩摸了摸,贾琏最终便抬了下头道:“带路吧。”
于是乎,贾琏便跟着平儿沿着小路绕过树丛,来到了王熙凤闺房后墙外。而平儿则从侧门而入,拍了拍后墙,又打开了窗户,便见着贾琏正好站在窗户外。
王熙凤看了一眼平儿,平儿则直接站在了门口守着。
“王姑娘。”贾琏头脑一热过来,可直到站在这墙后,便开始后悔起来。
一个是待嫁闺秀,一个是成年男子。倘或让别人看见了,这是百口莫辩。
贾琏心有忐忑,偏偏王熙凤站在墙那边就是一句话不说,要不是透过窗户见着身着大红嫁衣的王熙凤,贾琏必然都要以为有人故意耍弄自己。
就在贾琏剁了跺脚打算离去之时,王熙凤开了口:“琏哥,你可后悔!”
“凤哥儿这话我不懂。”贾琏说完,又顺着这话继续道:“我以前只想着我是荣国府嫡孙,这辈子总是不愁吃喝,如今才晓得这天下,不是我想如何混吃等死便能如愿的,大丈夫当于世,自当建功立业。我没有那般大的抱负,可也希望能保妻儿平安。”
王熙凤久久不出声,最后笑道:“我懂了,是我莽撞了。”
贾琏听到这话,当即便冲着窗户拱了拱手,便就此回去了。
王熙凤虽不是王子腾女儿,可到底是王子腾看重的侄女儿,只见着十八担上好的酸枝木嫁妆担子从王家鱼贯而出,王熙凤坐在前头的花轿内,神色无波。
且说参加完王熙凤婚宴后,贾琏便护着张瑛回府。就在马车上,张瑛一手摇着一面绣花团扇一面看着贾琏问道:“那王家姑娘找你何事!”
原本正掀开车窗透气的贾琏猛地一惊,转而回头看着似笑非笑的张瑛,陡然便笑了起来,上前便帮着张瑛捏起了肩膀,一边捏一边道:“表妹是如何得知的。”
“那要是我不知道,难道表哥就要瞒着不说了么!”张瑛脸颊微微带肉,这话说的一点都没有威吓之意,倒是添了三分撒娇的意味在里头。
贾琏上前捏了捏张瑛的耳垂,接过她手里的扇子帮她扇风起来。眼睛看着张瑛说道:“也不是大事,她就是想问一句话。”
“什么话?”
“悔不悔?”贾琏说完,只觉得没意思。
张瑛则看着贾琏,忍不住便道:“那你到底悔不悔!”
贾琏噗嗤一下就笑了,上手摸着张瑛的肚子道:“咱们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还问这些,岂不可笑。”
“那你是后悔了!”张瑛说完,便觉得这话有点酸,想描补下可又怕太过,因此便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贾琏完全没注意到张瑛这点小心思,只想着这话,最后过了好久才道:“我幼时便和她熟识,算是两小无猜了。她脾气大,又天生傲气。我也愿意顺着她,想着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也不错。”
张瑛的手指慢慢的曲了起来,似乎在憋着一口气。贾琏却浑然不觉,仍旧继续说着:“可是后来认识了表妹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才知道屋里有个知冷热的人,可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张瑛本来握紧的手又松了下来,贾琏方才要不是这番话,恐怕会被张瑛直接从马车上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