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炎一张脸白中带黑,冷冷的看了一眼陆大人讥讽道:“不敢当。”
贾琏虽坐在一旁翻着陆大人送来的册子,眼睛却一直注意着这两人一举一动,瞧着陆大人言语坦然,肖炎则略带浑身不自在的坐了会,最后起身到里间整理名册去了。
这边肖炎一走,陆大人喝了一口茶便道:“想必贾大人也知道,我和肖大人关系不睦。”
贾琏略微有些尴尬的放下手里的册子,想着自己方才那小眼神兴许都被这位陆大人看在眼里,不免好不自在。
这陆大人一张脸笑眯眯的,左手摸着不多的胡须,好似压根没看见贾琏的脸色,悠哉哉的说道:“说起来这事是我不好,记得肖大人刚来滨海时可真是一表人才,又满腔的抱负。他是从京城直接过来的,我便想着好好历练他,提拔他。”
贾琏听了这话,瞅了一眼屏风,看着陆大人便道:“陆大人有心了。”
陆大人自嘲的笑了笑,低着头道:“兴许是我错了,我当时安排他住在军营,本想着让他尽快熟悉一应事物又增加人脉,却不想他为了这个竟然怨上了我,我觉得我让他住在军营是故意刁难他。后来我那小女儿和江沉成了亲,他便认定了我打压他,扶持江沉上位。”
“都是误会!”贾琏说着,特意看向陆大人,陆大人苦笑了下说道:“我那小女自幼便在滨海长大,和我女婿青梅竹马,这亲事早就定下的,他十三岁参军这事我都是后来才得知的。”
陆大人说到这,便看了看隔间的屏风,转而对贾琏一抱拳道:“相逢即是有缘,三日后我便要动身回老家了,明日置了酒席,请贾大人和夫人过府说说话。”说着便起身从袖口掏出二张请帖,一张是给贾琏夫妇,另一张则是给肖炎。
这边陆大人送了册子和帖子便走了,贾琏亲自送到门口,对这位陆大人贾琏是佩服的,不管他内里到底如何,这待人接物是让贾琏福气的。贾琏自认自己虽拿得出手的便是在外交际,可今儿发现自己好像还差了点火候。
贾琏一路想了会,回了屋便见着肖炎已经把军中兵士的名册极这十年来人员升迁降级等资料都整理好堆在了贾琏案头。
这人不论如何,这功夫做的不错,贾琏暗自赞赏,可一抬头便见着肖炎一张脸着实算不得好,贾琏笑了笑便道:“肖大人这是有事?”
肖炎一早便在贾琏跟前高了陆老头和沈沉一状,只是他方才瞧着贾琏和陆大人似乎很是投契,心中不免忿忿,眼下被贾琏一问,当即便忍不住道:“大人,陆大人心思狡诈,不可不防。”
“我明白,只是我初到此地,万事不明。”贾琏说着,看了一眼肖炎,而肖炎也冷静下来,他这几年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如今的连番失意,便想着在新上任的总兵大人跟前好好的表现,可如今看来,总兵大人并不那么容易被他说动,肖炎不免有些心虚起来,偷偷看了眼贾琏,面带羞愧的说道:“是我莽撞了。”
贾琏上前拉着肖炎坐下,安慰道:“我和你都是从京城过来的,你又在此地三年多,有些事我还要请教你,都说强龙南亚地头蛇,我们俩切不可生份。”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一下子便直击肖炎的内心,当即便红着脸道:“大人放心,我定然尽心尽力听候差遣。”
贾琏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心中初定,看着他道:“冉家村那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肖炎顿时一脸了然,看着贾琏道:“回大人,大生媳妇这事闹了不少次,陆大人之前都是让我们给大生家送些银子了事,想来她家又缺银子了。”
“难道她闹着出海打渔就是为了我们给她送银子。”贾琏说完便觉得不对,肖炎摇了摇头道:“大生媳妇是个烈性女子又好强,不肯受人恩惠。前几次我去送银钱她都百般推拒,还是她婆婆做主接了下来。”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贾琏深知此道,当即也不再多言,只拉着肖炎问了许多衙门内许多杂物。肖炎憋屈三年,一心投靠贾琏当即便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贾琏原本听着这些,时不时的点头应和,想着肖炎虽性子孤拐又背后告状,可对内务却仔细周道,不过几句话便把许多繁杂之事讲的清楚明白,如今看来他当初能升职也是有道理的。
这边贾琏忙到晚间才把陆大人手写册子看完,相较于肖炎所说又详细了三分,贾琏暗暗心喜,想着这两人虽不睦,可却都非庸才。
小厮过来传说,说是二奶奶已经备好了吃食,不知二爷是在这边用还是去二奶奶那吃。贾琏看了一眼那小厮,起身道:“去你二奶奶那。”小厮欢喜的出了门带路,贾琏走在后头。总兵府衙门前厅虽大,可后院却小,远不如京城的贾府。
这不贾琏走过中厅,直接便到了正院,见着菊青带着几个丫头已经在院子里摆上了桌椅,见了贾琏道:“二奶奶说今儿在院子里吃。”
贾琏笑了笑,便见着一个丫头端铜盆过来伺候贾琏洗漱,那丫头长得珠圆玉润,后颈上带着一根极细的绞丝金项链,越发显得脖颈白皙细嫩,就跟刚出的白藕一般。贾琏不免多看了两眼,又见着她有些眼生便道:“你是?”
“金钏。”端盆的正是王夫人在贾琏出发当日送来的金钏。
贾琏一怔,秋香白着一张脸便走了过来,上前躲过了铜盆,低声道:“腊梅在厨房找你,你怎么跑这来了。”
金钏被秋香一唬,委屈的看了一眼贾琏道:“是莲香姐姐让我来的。”说着便红着眼睛跑着去了厨房。
贾琏擦了手,张瑛抱着孩子过来,奶娘则跟在后头满脸通红,小红则低声劝慰道:“大夫刚才说是湿热所致,兴许是穿的多了些。”
且说奶娘看着那红疹消下去后便放了心,却不想等睡醒喝了奶后,下巴那直接闹出来十几粒红疹子,这下子想瞒都瞒不住,小红第一时间便去通报了张瑛奶娘则直接抱了哥儿过来。
“这是怎么了!”贾琏上前便见着各位下巴上长满了红疹子,瞧着有些吓人,张瑛抱着哥儿坐下道:“方才已经找了大夫看过,说是湿热所致,不需药物,注意屋内通风清洁便是。”
贾琏面带惊异的看了看哥儿,原本胖乎乎的小子,下巴上都是红色的疹子,好不可怜,遂看向奶娘道:“你们这是怎么伺候的?”
奶娘本就心虚,此时被贾琏一问,当下便怕了,直接跪在地上道:“二爷饶了我,今儿上午哥儿下巴上只起了一个疹子,我用松花油擦了便好了,没想到下午喝了奶竟然突然长了这么多来。”奶妈说着便滚下泪来。
张瑛抱着孩子坐在一旁,瞧着贾琏训斥奶妈,待差不多了便劝慰道:“时候不早了,二爷也累了一天了,还是先吃饭再说。”说着便看了一眼奶娘,奶娘当即便道:“多谢二奶奶体恤,我自当尽心尽力,再不敢有一丝懈怠。”张瑛把哥儿递给奶娘,奶娘没想到张瑛仍旧用自己,当下更加的感激涕零,不免对哥儿上了十二分的心来。
贾琏瞧着奶娘抱着孩子回了屋子,略有些不赞同的看着张瑛道:“你倒是会收服人心,只是难道你就不怕养大了她的心。”
张瑛顿了顿,上前给贾琏按了按肩膀道:“表哥说得对,是我没想周全。”
“就会说好听的。”贾琏喝了一口酒,看着张瑛道:“刚来滨海,总不好这么快换人,就算要换个奶娘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办成的事,你这是想着先稳住她,再在外面慢慢寻摸。”
“知我者,表哥也!”张瑛笑着便夹了一筷子凉拌海蜇放贾琏嘴里,贾琏被张瑛这般服侍今儿累了一天的火气都渐渐消散了,两人互相靠着看着悬在空中的弯月喝了不少酒,两人算是正式在滨海住下了。
天还没亮,张瑛便起了床,看着贾琏睡的挺沉便悄悄的穿了衣裳去看哥儿,昨儿张瑛一瞧心口便发堵,只是想着自己初来滨海,人心不稳,奶娘和小红慌得腿肚子都发抖,张瑛想着自己是主母,万不可乱了阵脚,这才强忍着没发火,又故意让贾琏申斥了下奶娘。
这不一早便过来瞧哥儿,奶娘也一夜没睡,就半躺在哥儿旁边的小塌上,见了张瑛当即道:“晚上起来三次,喝了一次奶,尿了两次,擦了两次汗。”
张瑛点了下头道:“疹子倒是下去了,只是要注意通风,衣裳穿少些。”张瑛用手捏了下哥儿的肚兜,宽宽松松的穿在哥儿身上,薄薄一层薄纱棉又保暖又吸汗。
奶娘在旁连连点头,张瑛起身又交代了两句,最后看着奶娘道:“熬了一夜,你也累了,换了小红过来看着。”
“二奶奶体恤我等,是我等之福,只是我却不好懈怠。”奶娘一来是有些心虚,二来也是想着二奶奶待人素来大方和气,三来在这滨海自己要是被撵了出去可真是两眼一抹黑,生死不知。
张瑛瞧着奶娘确实后怕,便笑了笑道:“我挑了你奶哥儿,自然是看重你,将来哥儿好了,必少不了你的好。”
奶娘连连称是,笑着道:“哥儿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将来定然封侯拜相。”奶娘一说完便觉得不妥,轻轻的拍了下嘴巴道:“瞧着这人,嘴笨的很,哥儿来自国公府,自然是尊贵非常。”
张瑛笑着摆了摆手,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出了屋。
贾琏睡的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边觉得身侧空落落的,摸了两下才发觉张瑛不见了,平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的花纹,想着今儿要去水军营地怕是赶不及回府吃饭,待会要交代一声。
一只皙白的手指掀了床帘,莲香穿着一件浅绿的薄衫低着头道:“二爷,可起了!”
贾琏顺着她的手指一路看向她胸口,这种把戏当年在贾府不知遇了多少。贾琏只觉得好笑,坐起来便道:“菊青呢?”
莲香身姿不变,微微抬头斜眼看了眼贾琏道:“今儿是我值夜。”
贾琏轻笑起来,莲香面上一喜,正要上前,却见贾琏陡然一冷,朝着她道:“我最恶自以为是的丫头。”
莲香一怔,脸颊发红,咬着嘴唇便跑了出去。
第103章
碧海蓝天, 晴空万里。
贾琏一身轻甲站在台上,看着下首整齐划一的军士,一时间豪情万丈。不免多说了几句, 不外乎大丈夫当于世, 因立不世之功,保家卫国等等。
贾琏在上头说的兴起, 下面的人也被他带动起了情绪。在操练的时候比以往用心十倍, 贾琏在旁看着连连点头, 没想到这滨海水军人数少, 可士气却不是一般的高涨着实让人纳罕。
杨主簿站在贾琏身后, 状若无意的说了句:“水军俸禄高,贴补也丰厚,不少人都想着进来,只是上头规定的军士只有五千,陆大人是个死板性子,说五千就五千绝对不多一个也不少一个。”
贾琏摸着手里的玉佩笑了笑,这个杨主簿有意思的很,这几天冷眼瞧着, 他和沈沉说的上话, 和肖炎也能说几句, 这般八面玲珑的人怎么就在这当一个小小主簿。
杨主簿似乎猜到贾琏所想, 略带自嘲道:“让大人笑话了,我父亲是教书先生,可怜我自幼便读圣贤书, 最后不过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而已,幸好陆大人看得起,让我在这当一主簿糊口。”杨主簿说着便给贾琏倒了茶。
贾琏坐在这边自然有专人服侍,杨主簿这是在讨好,贾琏抿了一口茶。
这时候场下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冒了出来,说是要和沈沉比试水下闭气。
沈沉本就是从兵士慢慢起来的,又素来和气,况且平日也时常有好胜的兵士找他挑战,不过是逗趣而已。
今日新上任的总兵头一次过来,众人都看着,原先爱胡闹的都一本正经的操练,却不想这个愣头青不管不顾的冒了出来。
沈沉脸色不变,说了个好字,也不看贾琏直接脱了衣裳,跳上夹板朝着海水里一跳。那个提出比试的小兵随后也跳进了水里。
肖炎站在一旁脸色发青,看了看贾琏最终什么都没说。
贾琏起身站在甲板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水下的两人,海水清澈无比,水下的沙子细腻柔滑,要不是顾忌着身份贾琏觉得在这水里泡上一会说不定很好。
一开始兵士们还中给中矩的长在旁边不说话,后来见贾琏笑嘻嘻的没架子,几个年纪略大的兵士胆子也大了起来,站在一旁给那个小子加油起来,声音喊得一个比一个高,最后那小子从水里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贾琏才发现这水也就到腰那而已。
这小子起来后笑嘻嘻的摸了摸脸上的水,捡了衣裳随便擦了擦道:“沈大人厉害,我练几天再来。”边上几人哄笑起来,纷纷道:“你就是练十年也比不上!”
那小子也不生气,偷偷看了眼贾琏,贾琏则看向他道:“参军多久了?”
那小子一脸藏都藏不住的喜气,赶紧回道:“刚满一年。”
“好好干,我等着你下次再跟参将比试。”
那小子得了贾琏这一句话,笑的快要撑不住,贾琏笑着道:“快把衣裳穿了别着凉。”
水下的沈沉仍旧还在憋气,一伙人看着站在岸边面露敬佩,唯有肖炎在旁恨恨道:“惯会投机取巧。”
贾琏只当没听见,而一旁的兵士似乎习以为常。
不过几句话功夫,沈沉也起来了,只见他面色如常,比方才那小子精神多了,贾琏便知他并没有尽全力。只是沈沉是个沉默的性子,拿了地上的衣服朝着贾琏拱了拱手道:“海水里一股子盐味,我先去冲个澡再来。”
贾琏摆了摆手,便走回放在的歇息的地方,方才日头大,晒得都有些头晕。只是这话贾琏不能说,更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这几日贾琏每日上午在水军军营,下午便在总兵衙门查看这几年名册还有物资军费往来等等。
滨海这边水军虽只有五千人,可每年的军费却不少,这军费除了朝廷拨款最大的一笔来源便是本地税收。而杨主簿的账册记录的又十分清楚明白,除了军士的俸禄和年节的补贴,还划出一项是给死亡军士家眷的钱。贾琏看着这一项才发现原来军中几十年年年都在这 一项上花费上千两都不止。
想起冉家村那事,贾琏便想着找个不想干的人好好问问,只是这事要私下里找人,万不可让肖炎等人知晓。
贾琏心理存了这事,一直没得机会,正好这日见着张瑛在家躺了两日越发懒怠,便提议出门走走。
张瑛本就是个闲不住的,只是先前她自己出去过几次,不过都是在集市里走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