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事?”贾琏看了一眼肖炎,朝着传讯的小厮问道。
那小厮低着头说道:“好像是冉家村,说是为了出海的事闹了好几次,今儿闹大了,村长带头把渔民的船都砸烂了,如今在海边闹着要跳海呢!”
“这是县衙的分内事。”贾琏说道这看了一眼肖炎,肖炎笑着接口道:“郭县令手下就一个师爷两个捕快,当地渔民彪悍,冉家村的渔民最是厉害,想必是郭县令想请总兵大人派人前去威吓那些渔民。”肖炎说着,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说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人派百来个兄弟去那边吓唬一番闹事的渔民便成了,这事三天两头的便闹一番,实在不是大事。”
“参将腿伤未愈,好生歇着,再者我也想到处看看。”贾琏说完,便叫了杨主簿又点了一百多号人直接去了冉家村海边。
杨主簿虽不是当地人,可在此地多年平日就住在总兵府后面的小院里,昨儿他就跟着陆大人一起迎接了贾琏,今儿早上他早早的便在大厅后面的议事厅里整理文书。
杨主簿跟在贾琏身后,带着贾琏往冉家村赶去。冉家村就在城外东面,贾琏一行人还没到海边,便见着前面人头涌动。郭县令见贾琏等人过来,忙小跑着过来,见了贾琏便道:“大人怎么亲自来了,就是一个妇道人家不守规矩,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折腾着出海。”
这边贾琏带着人一道,渔民们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当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上前道:“劳烦大人了,大生前年因公殉职后,大生家的从去年便吵着闹着要出海打渔,这女人不能出海是老规矩。这不前段时间她偷偷的买了一条渔船,今儿想出海,幸好被我们发现,如今还在闹呢!”说着便看向海边。
渔民们早就自发让出了一条路开,海边停满了船,在最角落里看见一只破败的小渔船,就在甲板上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那女子此时已经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裳,捋了捋头发,一张脸泛着微微的惨白,看向贾琏等人道:“我就想出海打渔,挣点钱讨生活。”
村长听了这话边朝着贾琏和郭县令道:“听听这话,说出来也不嫌害臊,哪有女人出海的。”
贾琏初来,自然不便说话,郭县令见贾琏不说,便接口道:“一个妇道人家,就该在家安分守己,这种抛头露面事做出来简直有伤风化。”说着便凑向贾琏道:“大人,大生之前在军中任职,就因为这我们对她一再容忍,导致她无法无天起来,不如……”郭县令说着一双眼睛便转了转。
贾琏明白过来,这大生想必当年在军中有些人脉,而这女子因是军人遗孀,郭县令不好随意处置,这才找了自己来,倒是个油滑之人。
只不知前几次陆大人是如何处置此事,贾琏盯着郭县令看了会,郭县令被贾琏看的浑身难受,最后朝着村长一瞪眼道:“你这个当村长的连这事都搞不定,不就是个女人么!”
村长一张脸拉的老长,也不看郭县令就对着贾琏道:“大生以前在我们村也是有头有脸的后生,又是我堂侄,他前年因倭寇就这么折在了海里,尸骨无存呐,我念着大生这些年为村里办的事,对大生家的可谓是一忍再忍,可这婆娘就是死活要出海,我是仁至义尽了,不给她点教训她就记不住。”村长说着便一指那女子,大声道:“大生家的,今儿我就把话撂这了,你要么现在服个软,要么我就当着官爷的面告你一个不守妇道。”
村长这话说的够狠,边上的渔民们也看向贾琏,而郭县令则站在一旁就跟这事完全和他没关似的。就这么一会,贾琏也明白过来,当地水军大部分都是本地人,而这个大生家的不管如何,倘或自己随便处置了她,那么以后这军中的人恐怕就不好管了,毕竟人都有家人,谁都不希望自己死了,家里人还得不到一点保护。
大生家的此刻也是气狠了,一张脸透着一股子不自然的白,从破船上跳下来,海水直接没到了膝盖下,她却一点都不在意,身手敏捷的挽起了裤腿,几步便走了过来,赤着脚走到贾琏这边说道:“抚恤金用完了,家里除了我还有婆婆我女儿才三岁,一家三口要吃饭,我不得已才想着出海赚点钱。”
这话说的极其平淡,透着一股子看透世事的冷淡,眉眼间带着一股子清冷,指着自己的渔船道:“我借了钱买的渔船被他们砸烂了,这个钱是要赔的,还请大人给我做主。”
这话说完,边上众渔民纷纷道:“砸烂渔船已经是轻的了。”
更有几人忿忿道:“念在大生的面上没打你,已经是轻的了。”
村长一张脸黑漆漆的,上前便劈头盖脸的指着那女的骂了起来:“你还要赔,我还想让你赔命呢。”
贾琏一脸疑惑,村长凑上来气呼呼的说道:“女人不能出海,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女人出海是要死人的。”
“那之前女的没出海,也死过人。”大生家的说完,便朝着贾琏道:“家里揭不开锅了,买船的钱我还是用房子抵押的。”说完这话,她抹了下手臂上的海水。
眼神坚毅的说道:“这海我是一定要出的,除非我死了。”
这话说的如此决绝,贾琏有些讶异,郭县令看了她一眼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死心眼,要我说你带着孩子改嫁挺好,也省的你继续出门伤风败俗的。”
村长接口道:“老丁家儿子四十多了还没娶到媳妇,是个老实人。”
眼看着这事就要扭转,大生家的陡然便冲着村长便骂了起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当初大生还在年年给你送礼,发下来的猪肉自己舍不得吃都给你家送了去,如今大生死了不到三年,你就逼我改嫁。”
村长没想到她陡然骂了起来,脸色难看的很,偷偷看了一眼贾琏,低声道:“我这也是为了你母女俩考虑,再者说你家一个男人都没,我这是为了你好。”
“狗屁!”大生家的一张脸涨的通红,指着村长接着骂道:“丁老头给你送了半头猪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他那个儿子哪里是老实,就是个傻子!”
村长恼羞成怒,一张脸由红变黑,指着大生家的便道:“你血口喷人。”说着看向贾琏道:“大人,你可别被她给骗了,这个女的可精怪着呢.”
郭县令在旁凉凉的说道:“寡妇改嫁,还挑什么,有人愿意娶就嫁了吧!”
贾琏眉头微皱,看着这个神情淡漠的女子,最后对郭县令和村长道:“她男人为国尽忠死的惨烈,留下孤儿寡母不容易,我们对家属理应体恤,你们把人家的船砸烂了是该赔,每家都出点钱,这事也就过去了。”
村长拧着眉头,点了下头道:“不过是条破船,赔就赔,但是她不能出海。”
贾琏看向大生家的,大生家的一双眸子透着一股子看透人事炎凉的淡漠,轻轻的说道:“全村人人人都能出海打渔,我又没别的本事,除了出海打渔我不知道我还能靠什么养活一家三口。”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一个老妇的声音从远到近,慢慢传了过来。
一个头上包着花布的老妇背着一个女娃跑了过来,上前便对着村长点头哈腰的说道:“村长,给你添麻烦了,你看我这媳妇太不听话了,今儿天没亮就把我支走,说是让我把前些日纳的鞋底拿去市集卖了,我带着妞儿去的早,实在是不知道她竟然偷偷买了渔船,还想着出海啊。”
这老妇说着,便瞪了一眼大生家的,伸手推了她一把道:“快给村长和郭县令磕头道歉,就说你再也不敢了。”
“妈,你怎么也这样说,咱家有多难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生家的一张脸又是生气又是无奈还带着一股子倔强,朝着她婆婆道:“妈,这事我来解决,您带着妞儿先回去。”
那孩子见了自己亲妈,一个劲的往大生家的身上扑,嘴里喊着:“妈妈,抱抱,抱抱!”
老妇见此,当即便把孩子丢给大生家的,趁着她被孩子缠住,对着村长和郭县令连连磕头。
郭县令呵呵笑着,嘴里带着浓浓的嫌弃道:“好好管管你媳妇,太不像话了。”说着看向贾琏道:“这位是新上任的总兵贾大人。”
那老妇当即便对着贾琏连连磕头,一个劲的说道:“我这媳妇不懂事,还请总兵大人宽恕则个。”
大生家的抱着孩子,腾出一只手过来拉老妇,嘴里说道:“妈,我没做错。这片海冉家村所有,我们家每年都交渔业税,凭什么我不能打渔。”
那老妇打下大生家的手臂,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你不懂,这女人不能出海。”
“那就不能让我家交渔业税。”大生家的说着,便朝着贾琏道:“大人想必不知道,冉家村村民房自来便靠打渔为生,这一片海域都归冉家村所有,家家户户都打渔也交渔业税,可我家不打渔,每年的渔业税却还是要交,我不交村长和郭县令便上门讨要,要么不要让我叫渔业税要么让我出海打渔。”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贾琏看向村长,村长苦笑道:“世世代代都是这规矩,我就闹不懂了,怎么就她非拧着来。”
杨主簿站在贾琏身后,悄悄的说了句:“大人,滨海这地方税收主要靠渔业税,轻易更改不得。”
行政事务本就是郭县令的事,可如今看来郭县令这事双手一摊压根就不想多问,也不知他是怕事还是天性如此,贾琏看着众人,说道:“你们先把人家的船给赔了再说,欺负孤儿寡母的像什么样子。”贾琏说着,又对着郭县令道:“我来滨海前一路过来,走水路也见过女子打渔,怎么这边还有女人不能打渔的风俗。”
郭县令正要解释,却被村长抢着说道:“总兵大人,您初来此地,不知道,这女人不能出海,出海那是要死人的,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
围观的村民有两个胆大的上前说道:“规矩是祖宗定下来的,不是我们不允许,是老天不允许。”
另一个则说道:“老天都看着呢,女人就该在家,哪里能出门抛头露面。”说着便朝着大生家的呸了一口,似乎极其嫌弃。
“不让打渔,那干嘛让我家叫渔业税?”大生家的冷不得问道。
那人冷笑道:“你是冉家村的人,是冉家村的就要交渔业税,这也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我看你就是作死。”
这人说着便要上前打大生家的,妞儿年幼,被众人围在当中本就不自在,眼见那人气势汹汹的药打自己娘,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大生娘立马拉着自己媳妇道:“跟我回去吧,丢人现眼啊!”
“你先带着孩子回去,这事我让郭县令给你做主。”贾琏看那孩子哭得好不可怜,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倒是可爱的很,就是瘦的很。
“多谢贾大人。”大生家的给贾琏磕了个头便抱着孩子,拉着婆婆走了。
郭县令朝着村长摆了摆手道:“你也是,都闹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越来越管不住她了。”
村长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怪不得大生早死,都是被这婆娘克的,我那可怜的堂侄啊,怎么娶了这么个丧门星。”说着便朝着贾琏道:“大人,真是对不起,这婆娘这两年没少惹事,大人刚来她就闹了这么一出,前两日我瞧着她安分了不少,却不想在这等着呢。”
贾琏摆了摆手道:“你带人砸了她的船,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村长见贾琏揪着这事不妨,当即一笑道:“赔,这船的钱我让几个动手的人凑钱配给她,只是……”
“那你尽快办,她丈夫是当兵的,怎么还要交渔业税?”贾琏看着村长,村长道:“之前大生家确实不用交渔业税,只是如今大生死了,这税可不就得交了么!”
村长说完,干笑了下拉着郭县令对贾琏道:“我们冉家村占的这片海滩是滨海打渔最好的地方,不远处的礁石里爬满了鲍鱼,这东西值钱也卖得出价钱,我们冉家村靠着这个家家户户都过的不错,可渔业税在滨海交的也是头一份的多。我们全村一共八十多户人家,不打渔加上大生家的一共有十六家,大生在的时候,因着大生在水军当差,我就没让他家交税,如今大生死了这税自然要交,另外十五家可每年都交税从未拉下过,要是免了大生家的税,那另外十五家就有意见了,我这村长可难着呢。”
“那要是把 她家打渔的名额出租给别人呢!”贾琏说完,村长一张脸拉的老长,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一般,深吸了口气道:“我们冉家村的地方哪里能让外姓人占便宜。”村长说着,便拉了拉郭县令袖子。
郭县令打着哈哈上前,一张脸笑成了一个菊花,“贾大人,依我看,村长之前那个主意挺好,让大生家的改嫁,老丁家有点小钱,养活她们孤儿寡母不成问题,等过两年她能给老丁头家生个一儿半女的,皆大欢喜啊!”
贾琏默不作声,这法子听起来挺好,可一细想,处处都是破绽,最后贾琏冷冷道:“既然是遗孀 ,那就不能亏待了,总不能当兵的在前头拼死拼活,回头还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贾琏说完,便转了身回去,郭县令追了上来,絮絮叨叨的说着那女子如何如何不守妇道,又说那女的生肖和大生相克,这才导致大生死无全尸之类,贾琏听得心烦,也不搭理他,就晾着他,郭县令最后也自觉无趣,遂闭了嘴。
第101章
京城, 荣国府。
贾琏张瑛走后两天,王夫人三不五时的上门给贾母等请安,贾母对王夫人始终淡淡的, 可也没明着拒绝, 王夫人打蛇顺棍上厚着脸皮便天天上门,时不时的还给院子里的姑娘们送些绢花手链之类的小玩意。
这些东西虽小, 可王夫人到底是她们的长辈, 这一来二去的, 迎春黛玉等免不了陪着笑脸应酬一二。
自从贾琏张瑛走后, 这府里的下人们渐渐的便懈怠起来, 这不三天两头的聚众赌博,要么就有几个丫头躲懒躲一天去。
这日迎春和探春二人查验院子的进项出项,细细一看竟然比上个月多了好大一笔花销,而在账本上竟然只勾了个红勾,探春当场便传了经手人过来问。这传话的丫头出门过了好一会才满头汗的回禀:“二姑娘,三姑娘,吴新登家的说昨儿晚上扭伤了腰不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