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后院。
元兮坐在亭子里, 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那个簪子在看，目光渐渐地沉入到了里面，看得人都失神了。
“表哥。”元兮忽然唤了一声。
这一声过后, 余一穆没有半点儿反应, 元兮便是又抬头, 看着他, 放大了音量。
“表哥。”
余一穆这才反应过来。
他坐在元兮对面，正好是正对着她, 听见她的声音, 便是抬头看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元兮方才发怔，就一直在为这件事苦恼，想也没想清楚，应该怎么面对秦啸。
所以一直都在犹豫。
先前只当他和娘亲认识, 所以元兮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是现下，多了这么一层血缘关系, 好像再见面都变得奇怪起来，毕竟于对方而言，他们还不只过是陌生人。
当年的事情, 元兮不了解，也没办法去评断。
但她唯一知道的事, 娘亲在这些年以来，过的很苦，很不开心。
可哪怕是那样的日子她都坚强的熬过来了。
如果娘亲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秦啸......
元兮设想着这个可能性, 却也设想不出，那之后会是怎样的。
毕竟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没有如果的存在。
“该怎样就怎样呗。”
余一穆倒显得不太在意，他轻嗤一声，说:“反正就算再混蛋，那肯定也不会有元胡生那个禽兽混蛋了。”
一说起他，余一穆满肚子的火气。
就是因为他，害得他不仅在牢房里待了一遭，还差点就要被上刑罚，严刑逼供了。
要不是这两天他照顾元兮，那是一定要再找他算账。
不......这次不能够太鲁莽。
余一穆想，他得找一个稳妥又便捷的法子，既要让一点儿把柄不能被他给抓住，又要弄得他永远翻不了身。
“对了，他的生意！”
余一穆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那脸上，满是马上就有谁要遭殃的表情。
他现在视财如命，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也就是把他的生意看得顶顶重要了。
要是他能把他所有的生意都给搅黄了，再顺便把他的钱财收敛一空......肯定能让那个畜生永远翻不了身。
余一穆这么想着，瞬间再脑子里连该怎么做的雏形都有了，只等着看那元胡生一朝钱财散尽，满目穷酸样了。
“走吧。”元兮默默的想着，许是想通了，突然就站起了身。
伸手，去拉余一穆的手。
小姑娘的脸上重新现了笑容，乖巧的拉住他，一副可心的会乖乖听话的样子。
......
城郊。
在一大片葱绿树林的掩盖之下，有一座新立的墓碑，干净的看不见一丝的杂草，就正静静地立在那儿。
上面写着:慈母余仪菀之墓。
原本以余仪菀的身份，是应该入元家祖坟的，但是元兮和余家都不同意。
说她生前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不应该在死后，还要葬入那样糟心的地方。
他们不同意，元家那边自然也不会多说。
他们巴不得不要让余仪菀来麻烦他们呢。
这样正好，大家都省去了麻烦。
而此时秦啸站在这墓碑前，就紧紧的盯着碑上的那几个字，瞳仁剧烈的紧缩，整个人瞧着，就跟魔怔了一般。
只要一想起两人之前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他却也同时会想起，因为他，阿菀究竟受了多少的苦。
当初薛懿跟在他身边，出生入死，甚至许多次都拿命相护，秦啸把她当作好战友，好伙伴，从来都不曾想过——
她是怀着怎么的心思。
又暗地里做过什么。
直到后来，薛将军临死前，把薛懿托付给他。
临终遗愿，就是希望秦啸能够娶了薛懿，好好的待她。
薛将军对他恩重如山，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全在于他的帮助和提携。
所以哪怕当时他并不愿意，薛将军苦苦哀求他的时候，他也只能够答应了。
君子一诺既下，便自然要遵守。
左右阿菀不在了，他的一颗心空着，全随着她而去，之后再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多年以来，虽然他同薛懿仅存夫妻之名，可是看在薛将军的面子上，他还是依旧竭尽所能的让她可以过得好。
可是想到那些状况——
阿菀一个人被掳走，苦苦的哀求薛懿，让她不要杀她。
阿菀她无奈嫁给了他人，却受尽欺凌，辱骂，没有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
还有......她才这般年纪，就因病而逝，究竟是曾经受过多少的苦才会到这样的地步。
秦啸一想到这些，胸口闷闷的堵住，甚至有些无法呼吸，他一手放在墓碑上——
身子慢慢的软了下来。
他将头埋在了两臂之间，正好就看着墓碑上的“余仪菀”三个字，一向铁血坚毅的大男人，在这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
元兮和余一穆来到这儿的时候，正好就看见秦啸俯在墓碑上哭。
从后面看过去，她就只看着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哭的泣不成声，就像是个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孩子一样。
元兮的脚步顿住。
她就这么看着他，心里一时间也是酸涩的厉害，沉沉的堵着块石头，怎么都缓解不开。
看起来那么坚毅的一个人。
现在却哭成了这样。
元兮只是想起，当初娘亲走的时候，她也是像这样哭的。
那时候，她真的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整个世界里就是阴云的一片，除了哭泣，她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娘亲永远的离开了她。
那个会对她笑，会耐心教她刺绣的娘亲，她再也不会见到了。
她就只能永远的躺在那里。
元兮鼻子一酸，眼泪也瞬间从眼角滑出，余一穆站在她旁边，无奈的伸手去给她擦眼泪。
“好了，你可别在小姑面前哭，不然她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
余一穆的眼眶其实也有点红了，毕竟小姑才走了那么一小段时间，那股浓厚的悲伤依旧存在心里。
没那么容易就挥散开来。
可是他知道不能让元兮哭。
这丫头一哭就厉害的很，上气不接下气的，能把所有伤心的事都一块想起来。
然后心里就堵的更难受了。
元兮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抹了抹眼泪，静静看着前边秦啸的背影。
大概这么过去了有一刻钟。
秦啸才直起了身子。
他回头，正好看见元兮站在后面，目光一怔，竟是显得有些局促。
想起薛懿说，阿菀离开他的时候，是已经怀了孕的。
只是后面究竟又发生了些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更加无法知晓元兮的身份。
可是秦啸想着，只要是阿菀的孩子，那他就会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
曾经对不起阿菀的，还有还能给她的，他会全部弥补在她的身上。
只是......那若当真是他的孩子，他定会更加欣喜的。
那便会是阿菀留给他的血脉，而且也是他唯一的血脉。
元兮上前走了两步，到秦啸跟前。
“这个......是我娘留下来的。”元兮拿出了那个簪子，呈在手上，说道:“她嘱咐我，说要我一定好好保管。”
秦啸看着那个簪子，目光陡然一紧。
他记得，这个簪子，是他送给阿菀的。
毕竟是大糙汉子一个，平时都是和一群大男人混在一起，不太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而阿菀生日那回，秦啸想着要送给她礼物，就在附近的镇子上，挑了一根簪子。
他眼光不好，看不懂这些东西，送给阿菀的时候，惊心胆战的害怕，生怕她会不喜欢。
可是阿菀收到礼物之后，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
那一刻秦啸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只是竟没想到，阿菀她竟一直都留着......
“我在簪子里面，发现了这个。”元兮说着，就拿了那块绸布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才把它交到秦啸的手上。
秦啸颤抖着手把绸布展开，扫过上面的字，不过片刻，便已经将所有字眼尽收眼底——
他眸中镇惊之色显而易见，手上剧烈的一抖，抬眼，目光就落在了元兮脸上。
元兮被他这炽烈的目光吓了一跳。
她心里一抖，脚都发软的往后退了一步。
秦啸伸手，抬起手来好像有千斤重，哪怕移动那么一点点都是艰难。
却在指腹要触到元兮脸颊的时候，他再也没办法继续，手就停在了空中。
他想起刚刚在绸布里看到的几句话。
那确实是阿菀的字。
她说......她有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她还说，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也不会再去打扰他的锦绣前程，此生唯一所愿，就是让元兮好好的，安全的长大。
若能再见，那是缘分，若不能，那便罢了。
左右是上天都不愿意他们相见。
果然上天作乱，他们还是错过了。
于是现在他唯一能够看的，就是她留给他的这一封信。
短短几行字。
“兮......兮......”秦啸看着她，似乎是很艰难的，说出了这两个字来。
那声音卡着喉咙，有莫大的悲切，接着说:“对不起......”
第52章 歉意
出来的时候, 正好看见元菁菁和宋清和在外面等着。
两人依在一处，低声说着什么。
不时的还笑上两声。
十分融洽又和谐的模样。
元兮想着，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这般看起来，当真是有一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宋清和原本看起来如此清雅寡淡的一个人, 此时却穿了一件暗红镶绣金线的衣裳, 一双原本就狭长的眼眸, 在衣裳的映衬下, 便是显得越发妖艳。
而旁边的元菁菁，穿了一件芙蓉色绣千瓣菊纹的衣裳, 唇上一点胭脂绯红, 两颊粉嫩，相比之前，又要多上几番风姿。
这两人就这么往那里一站，当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元兮就看着宋清和把手搭在菁菁的腰上, 手指还在把玩着那一方丝绣腰带，唇角含笑, 当真是悠闲的很。
而元菁菁看着那模样，低垂着眉眼，时不时的露出笑意, 也当真是顺从的很。
“兮兮。”元菁菁上前来，看了那秦啸一眼, 好奇的问道:“他真是你亲爹？”
元兮的眼眶泛红，眼角滑下，还有一道隐约可见的泪痕, 听着元菁菁问，也就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元菁菁当时便是惊讶的吸了一口气。
她看了看元兮，又看了看后边的秦啸，几趟目光的来回之间，已经开始细细的对比起两人的五官。
原先只是觉得元兮和余姨长得像，其余的倒也没有多想，现下再看元兮和这建威将军，竟也觉得，眉眼轮廓之间，也是能看出相似的。
那边宋清和在和建威将军说着什么，元菁菁看了一眼，就把元兮拉到了一边去。
“我之前虽然怀疑过元胡生和你没关系，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这个亲爹，是这么大的来头。”
元菁菁叹了一声，话语之间，倒还颇为羡慕。
这是多好的一桩事。
好到不能再好了。
这代表着，以后同那令人恶心的元家，可以没有半点牵扯。
不像她，身体始终还留着有关元家的血脉。
这一点，是她怎么都没法抹去的。
“不过你同宋清和又是怎么回事？”待她问完了，元兮往后边看了人一眼，也就开始发问了。
她现在真的越来越看不透宋清和了。
当真说不上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原先那几年，总是着一身青衣，像是翩翩公子，亦或是柔弱书生。
但现下这一身红衣，当真可以说是美貌不输女子半分呢。
“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他......”
元菁菁说的时候，轻咬着下唇，脸颊泛红，娇羞的模样，是元兮以前都从未见过的。
天知道这几日的时间里，他们两个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元菁菁她以前一直都喜欢长得健硕的男人，那样的，才能够给她安全感。
说白了，就是因为在元家那地方待着，让她时刻都要担心，而无法过的好，希望能有一个人，足够有能力护住她罢了。
宋清和他虽然看起来柔弱，可其实力气大的不得了，那让元菁菁觉得，就是还几个壮的跟山一样的男人一起，也是不及他的。
而且对她也是极好，这些日子，就差没把自己当丫鬟一样来供着她了。
从小到大，除了她娘之外，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的对她好。
那种好是真的能够让人感觉到的。
很感动。
所以她选择了慢慢去接受。
“那你以后都不回元家了？”元兮觉得，菁菁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回那鬼地方做什么。”元菁菁轻嗤一声，笑容瞬间就凝了下来，说道:“我不但不会回去，而且......我还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所有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两人这时候正说着话，后面宋清和已经走了上来，大跨了两步，在元菁菁身边站定。
接着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元兮，一圈过后，最后停在了她身上。
弯起唇角，轻轻的笑。
目光中似有别样意味。
当时余一穆在后头看见了，瞧着这眼神当真是十分不舒服。
于是他马上就护食似的上前了来，瞪了宋清和一眼，凶狠的模样，是恨不得把他的眼睛给剜掉。
宋清和依旧在笑着，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知道建威将军是我什么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