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琚沉吟片刻,“连阿爹也不能说么?”
温澜眼神闪烁,赵琚问到了点子上。
赵琚看着她,想了想道:“那你何时能报事?”
他相信温澜,就像陈伴伴之于阿爹一样,若是连温澜他也无法信,那么偌大的京师,他也不知道该叫谁替自己办事了。
温澜与赵琚有一丝默契,她知道赵琚大约也感觉到她隐身在京内是要察事,低声道:“归期未定,来日必集卷呈于案前。”
赵琚比温澜还矮上一些,仰脸道:“我等着。”
温澜抱拳一礼,又对吴沁道:“沁少爷……”
她对女子总是柔和一些,才说了几个字,吴沁已吐了吐舌头,说道:“这次已玩了尽兴,日后不敢了。”
温澜失笑,“出门总是要带护卫的,若喜欢瓦舍艺人,尽可以宣到府上去。”他们正是贪玩的年纪,因此温澜也不多说,免得他们心底反而更愿意出门了。
她正最后叮嘱着,忽而听到远处有呼喊声,侧首望去,竟是皇城内隐隐现出火光。
温澜脸色微变,“宫中走水了。”
看上去火势还不小,赵琚也有点慌了,他原是安排妥当,不会被发现。可若是宫中走水,慌乱之中,各殿定然要保证主子们安然无恙,说不定此时陛下都知道他不在宫中了。
赵琚连忙求助地看向温澜:“怎么办?”
温澜无奈地道:“我叫叶寺丞带陛下去找马园园吧。”
亲从官拱卫皇城,倘若宫中发觉殿下不在了,只好叫马园园来做这个伪证,假称他唯恐火势过大,带着殿下避开了。
赵琚这才松了口气,若让人知道他带着吴沁一个护卫也没有偷溜出宫,怕是免不了大吃排头。
……
温澜让叶青霄把赵琚和吴沁带去找马园园,自己却将帷帽戴好,去找王隐。
这火势大得她看着不对头,说不定都蔓延到两宫去了,心里头隐隐觉得不对劲,不大像无意走水。温澜在皇城司这么久,极为敏锐,或是说多疑。有些时候,有些案子,看着毫无差错,她心里总有纠结,这时十有八九真有内情。
这一待,到了夜里温澜才回叶府。
这火势果然极大,到了傍晚方才悉数扑灭。还未查出起因,但火势一度蔓到两宫去了,宫中乱得很,忙着救火。陛下震怒,命皇城司彻查此事。
王隐装着病窝在府中,与温澜议事,这差事便落在了覃庆与另一位勾当皇城司迟易身上。
温澜莫名从中嗅到了一丝危机。
现在还未到嘉宁八年,可是,在她的干涉之下,赵理屡屡受挫,早已不能尽似梦中了。她动作频频,虽未留下痕迹,但事发之多,以赵理的心眼,难免觉察出异样。
不过此事必没那样简单,若说有人蓄意纵火,也不似冲着陛下与东宫去的,毕竟火从外间烧起,东宫甚至不在宫内。那若非其他人,便是其他由头了,只是温澜一时还不能确定。
温澜早已想到赵理迟早觉察,准备好面对这种情形,甚至有些许兴奋,
皇城走水一事甚大,第二日连府中的女眷都在议论此事。
徐菁也问及叶谦:“夫君,火势可严重?已扑灭了么?”
“唔,蔓到两宫去了,昨日已扑了,烧伤、熏伤了好些宫人。”叶谦一想起那惨状,连连摇头,“今日怕还要重议此事,陛下已着皇城司彻查了。”
“这天干物燥的,是该小心些。”徐菁唏嘘道,“昨日那火光,府中都看到了。”
叶谦没说话,现在还不知此事是不小心,还是有人蓄意为之,事关皇族安危,哪能轻下定论,只引开话头道,“宫外还有几户民居也牵连了,上府衙来索要赔偿。”
虽然民居与皇城隔着些距离,但是火仗风势,京师百姓,尤其是与皇家比邻而居的人家,胆子大得很,要是大名府不赔钱,他们能敲登闻鼓去向陛下讨要。
徐菁在章丘鲜闻此种事,好奇地问了起来。
另一头,叶青霄也偷偷去找温澜,“你昨日上哪儿去了,挺晚了都不见回来。”他把殿下送到马园园处,再折回来,却不见温澜在家。
“安排一下事情。”温澜说道,“陈烨柏的事情我要不要解决掉?”
“哦……”叶青霄讷讷道,“你好生处理便是,反正你不能同他结亲。”
他想着又看了温澜一眼,难怪温澜经常对自己阴阳怪气,又保证不会碰他妹妹,他妹妹们那样可人,原来是温澜身子有缺陷。
温澜自小跟着陈琦,她自己定然也不想的,能力出众,偏偏并非完人,只能困于皇城司……锐利的言辞下藏着这样的真相,令叶青霄不知什么滋味。
温澜看叶青霄眼神闪躲,思及他昨日看到的,恐怕这傻子终于发现她不是男子了,问道:“你还在想昨日的事?”
叶青霄埋着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其实以前也有人这样编排你,后来都觉着不可能,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温澜一皱眉,以前有人猜过她是女子吗?
不对啊,那些尖嘴之人,分明只揣度过她是……
温澜一看叶青霄,试探地道:“你不会看不起我?”
叶青霄立刻抬头道:“陈伴伴便是勤公洁己,得陛下爱重,人人称颂,追赠忠恪二字。我从前与你虽然不对付,也是各有司职,你比那些轻率骄奢之人好多了!”
温澜:“…………”
没错了,拿陈琦出来说事,这傻子果然以为她是内侍了。
叶青霄见温澜面色阴晴不定,以为自己说得还不够诚恳,又半带安慰半是私心地揽住温澜的肩膀,只觉她摸上去身形确比普通男子要单薄,一股淡淡的香味散来,他惊讶地想,甚至有点温香软玉的意思呢……
温澜在手底一僵,更让叶青霄觉得温澜也有脆弱的时候,不禁搂紧了一点。
温澜:“………………”
叶青霄只见温澜的脸色一点一点变了,正觉得不对劲,想抽身逃了之际,温澜已暴起一把将他摁在地上,“我像内侍啊?你觉得我像内侍是吗?”
“哎呀。”叶青霄反手去推温澜,“你还吃了吐啊,我又没笑你。”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抱的那一下出了问题,懊恼地道,“我,我就是抱抱你,没什么坏心眼的……”
说罢自己竟然也有些心虚,因为他无法否认自己心生遐思。那他也不想啊,这可是温澜。
而且他竟然还一时头昏心热,占了温澜便宜,温澜会不会觉得他有意羞辱。
温澜殴打了叶青霄一顿,小声道:“等我回宫了,就让陛下给我和你妹妹赐婚。”
“不!!!”叶青霄惨叫一声。
……
叶青霄肿着脸回去,被兄妹们见到了都吓一跳,他只敢说是摔着了,唯独在叶诞面前吐露了实情,但也只敢说自己不小心得罪了温澜,被揍了一顿。
他看着父亲心疼不已的样子,哪敢告诉父亲自己是鬼迷心窍占了温澜便宜。
不多时,移玉又来了,斜昵着他拉长声音说:“四少爷——我们姑娘让我来,把小狗要回去。”
叶青霄:“……”
温澜太幼稚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的。
叶青霄把面人儿拿了出来,依依不舍地道:“你叫她别生气了,冷静,不要迁怒他人,有什么都……都冲着我来吧。”
移玉看叶青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红晕,狐疑地道:“冲着你来什么?”
叶青霄惊醒了,这才发觉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胡话,好像没过脑子便开口了,冷着脸道:“带着你的狗,快走。”
嘁。移玉拿着面塑走了。
第34章 压惊
皇城失火之后,宫中忽而传出消息,因皇城需要修缮,陛下欲搬往京西别苑仙桥池住,此处原为前朝演习水军之地,后来才在池上加盖宫殿,供皇家游乐。
温澜听罢后冷着脸吩咐移玉:“找出来,是谁向陛下进言。”
以她对陛下的了解,这必然不是陛下提出来的,近日臣工上奏,也未提及,不知是谁当面建议。
陛下身子不大好,这两年本就时而辍朝,若去往仙桥池,怕是更不会开朝会,与城内也有一段距离。
放在这个时候,令温澜极为不悦,传信给马园园,叫他必要把仙桥池的宫人全都再细筛一遍,把那里把守得严严实实。
马园园频频听她行事,初时还不大明晰,这会儿已觉察到一丝微妙,默默应了。
而放眼整个京师,仍是歌舞升平,叶家还为温澜与陈烨柏设宴,陈宾一家自备了酒礼到叶府赴宴。
叶谦吩咐在花园中摆宴,又叫来叶诞与他家三个儿子相陪,毕竟他膝下也无儿郎,只他与陈宾父子坐着,略显尴尬。
陈宾的夫人则与徐菁、青霂、温澜等女眷在一旁的小楼上再摆一席。
陈夫人只听闻温澜的名字,这日见着人了,极为喜欢,容貌出众举止又端庄,更难得的是,她从大房那里打听到,温澜理家也很娴熟,正是做长媳的好人选。
陈宾父子就更不必提了,陈烨柏那日见过温澜一面后,不说魂牵梦萦那样夸大,但来前也是特意打理整齐的。他并未向父母提起自己与温澜已无意中见过一面,只因想再遥遥见一面也是好的,否则便是议成亲了,再见也是成亲之时。
唯独大房一家,有三个人不大笑得出来。叶诞和叶青霄知道温澜必然不会嫁给陈烨柏倒还好,只是疑惑她到底会如何回绝陈家,也怕其中出什么差错。青霂却是煎熬得很,觉得四哥太命苦了。
她都是快出阁的人了,即便父兄没明说,她心底也猜得到此宴的真正目的。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扬波要议亲了,可是四哥呢,非但不能说什么不是,还要在席上相陪,坐在旁边眼见陈烨柏和扬波会面,他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即便青霂从不认为四哥和扬波所作所为是对的,也不由心疼起来。
想必扬波也不好过,四哥和陈烨柏就坐在左右。
在青霂略带心疼的眼神下,温澜慢悠悠地给陈夫人演示插花。
陈夫人看准时间,对温澜道:“今日天光正好,你家园子听说新种了些花,扬波不如指给我看看吧。”
温澜从善如流地道:“伯母随我来。”
她将陈夫人引到窗前,支开木窗,现出的花园,隔着一段距离便是凉亭内两家的男子正在宴饮,她大方地指点园内新栽的花木给陈夫人看。
花园内的仆婢见到了,连忙借斟酒的机会提醒陈烨柏。
陈烨柏吃了几盏酒,脸色已是微红,抬眼看去,果然看到扬波与母亲一同站在窗边,指点下头的花木。
扬波的衣袖在天风中微微鼓荡,一截皓腕露出来,陈烨柏看得头也不知低下了。
扬波好像是无意间一侧头,还与陈烨柏对了一眼,并无普通闺阁女子的羞涩,反而微微一笑。
陈烨柏心头像被火舌狂舔,既羞涩又不舍收回目光,半晌听到叶诞咳嗽一声,才不好意思地低头,掩饰地对旁边的叶青霄道:“青霄,来,再吃一杯。”
叶青霄斜眼看他,心里嘀咕,陈烨柏这是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刚才他也抬了头,他怎么觉得温澜是冲他笑的啊。
不对,不是他觉得,也不是他想多了,就是如此。温澜和陈烨柏有什么交情,也不是真要同他议亲,还能是对着他笑?
虽然被温澜盯着笑,在几个月前还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
将要宴罢之际,陈烨柏偷偷叫上叶青霄,塞了个黑釉小兔子给他,“这个……给你妹妹……”
叶青霄拿在手里,说道:“青雩正喜欢收这样的小物什,我给她送去。”
陈烨柏:“……”
陈烨柏:“不是……”
不是这个妹妹啊。
“不是送小孩儿的啊?”叶青霄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抱歉。”
陈烨柏反而赧然,考虑起自己是不是选错礼物了。
陈宾一家走后,叶谦满心觉得这回要成了,兴高采烈地去找徐菁。
剩下叶诞和叶青霄对视一眼,叶青霄把黑釉小兔子拿出来,“这是陈烨柏要送温澜的……”
叶诞一把将小兔子夺走,“送什么送。”
送兔子,嫌温澜被笑得还不够多么。
叶诞糟心地把黑釉兔子揣了起来,“你也是,还给我看什么。”
……
那头,徐菁小心翼翼地问温澜的意思,她也远远看了一眼,陈家的小郎君生得很是端正俊朗呀。
“阿娘,我再想想吧,这几日叫人收了陈公子的诗文来看。”温澜平静地道。
“哎,好。”徐菁觉得这像是个软化的意思,欢欢喜喜出门去同叶谦说了。
叶谦则告诉徐菁,他看着陈烨柏对扬波,那也是无一处不满意的呢,席间都走神了,还是大哥不满地咳嗽一声才回过神来,那时大家照顾他年轻人,也没多说什么,其实心底暗笑起来。
照他们的想法,再等上几日,扬波看过陈烨柏诗文——陈烨柏都高中了,定然是没什么问题,那时便能正式请媒人了,顶好明年便能出阁。
谁知过不了几天,陈宾亲送了几十匹绸缎上门。
叶谦一看到绸缎,脸都绿了。
按照风俗,若是两家没相上,男方便送两匹彩缎压惊。陈宾送了几十匹来,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陈宾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叶谦大怒道:“你这是何意?!”
原是陈宾提起此事,他才同意叫双方相看相看,如今陈宾却送了压惊礼来,是觉得他家扬波有哪一处不如意么?
倘若陈宾说不出个好歹来,叶谦非要拳脚相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