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袖天风——拉棉花糖的兔子
时间:2018-08-14 07:33:53

  除却老弱妇孺,凡有点力气的民夫也都下水护堤了。
  几百名河卒、黄河夫正淌着水往河中沉木龙、土包等物,可人数不足,杯水车薪。
  “通判老爷回来了,援兵来了!!”禁军的到来令上下大为振奋。
  方才慌乱之中,有些人甚至以为通判老爷已经自己逃命去了,他们这些人拼死最后可能也就是填河,现在看到这么多军士赶来,几近狂喜。
  禁军兵卒选健壮者充,许多更是世代从军,体格比之寻常河卒、黄河夫要强壮得多,他们三五成组,伐大木定水。
  禁军将领劝叶谦三人也到地势高处去,叶谦却不愿去,“我就在这里同大家一起护堤!”
  他甚至动起手来,顶着一下一下冲着河堤的水浪拖圆木,雨水、河水将人打得湿透。
  温澜拿了条竹绳,一头系在叶谦腰上,又在自己和叶青霄也栓在一起,她佩服叶谦这个死心眼,但还真怕叶谦被冲走了。
  见叶谦身先士卒,众人高呼一声,迎着风雨固堤。
  京师。
  烛火摇曳,同知枢密院事杨文颤抖着手,展开空白的调令。
  他看了看黑暗中的人影,两腿发软,蘸墨书写,眼泪也流了下来,眼中带着羞愧。
  ……
  禁军环卫下的别苑。
  皇城司,宿卫往来交错,将此处守得水泄不通。
  因王隐特意吩咐过,皇城卒不敢有丝毫懈怠,凡有入内者,便是朝中高官也要限制随从人数。连宿卫都在打听,王隐怎么又折腾人了。
  ……
  王府。
  十数名侍卫簇拥着广陵郡王妃与恭王,赵理面色如常地说道:“小单,这几日你侍奉好父亲,禅院我已清空,只有自家人,你安心礼佛。”
  郡王妃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恭王摸了摸脑袋,“我儿,我又不记得了,新妇入门一年,可有孕了?”
  郡王妃低下头,她哪里是入门一年,已八九年了。
  赵理淡淡道:“不过一年罢了,父亲莫急。”
  恭王笑呵呵地道:“也是,也是。”
  赵理垂下眼,他已被迫到悬崖边,兵行险着,成败在此一举。
  ……
  叶府。
  徐菁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外间的婢女听到动静,煮了热茶捧给徐菁,“夫人又失眠了么?可要煎药吃?”
  “不必。”徐菁歪坐在床头,这两日京中也小雨连绵,听说大名府各处也雨水不断,她心中慌得睡不着,好像隐隐有个声音在提点她。
  婢女困得揉了揉眼睛,“您还是睡会儿吧,明日掌柜们还要来的……”
  徐菁痴坐一会儿,说道:“去给我拿佛经来,我抄两卷经。”
  “夫人不睡了?”婢女劝道,“大夫说了您要宽心,多休息。”
  “睡不着,去拿来。”徐菁扶着额道。
  婢女无可奈何,只好拿来经卷。
  徐菁抄着经,却一个字也抄不到心里。
  大雨还未停,温澜背靠着门板与土包,大口喘气,旁边的叶谦与叶青霄也是一般,这个姿势,还能感觉到身后隔着阻拦涌动的水势,在蠢蠢欲动地要再度冲破河堤。
  数前军士齐忙,伐木定水,险险将决口堵住,然而还只是一层,需要不断加固,否则大雨不断,随时可能再决口。
  但好在,他们可以暂时休息一会儿了。
  温澜闭着眼道:“父亲现在应当速速审问修河官,把细作找出来,立斩于此,以免再生事端。”
  “……知道。”叶谦应了一句。这河堤是人祸,令他狂怒,然而方才哪有功夫细究,只能先护河堤。他看了温澜两眼,总觉得温澜应该知道一点内情。
  水深至温澜胸口,她疲惫地从泥水里站直,一拽绳子,三人往一旁的堤岸上走。
  双腿像绑了铁块一般沉重,温澜几乎力竭,坐在地上。
  叶青霄连忙扶着她,把绳子解开了,方才有几次叶谦险些被冲走,都是被温澜和他一起拽回来。
  “你二人休息一会儿。”叶谦架着一名小吏的手臂,现在就去审问修河官。
  温澜和叶青霄就席地而坐,靠着石头相互依靠着休息一会儿,岸头也多得是这样的人,力竭后就趴在泥地里歇息一会儿,再回去固堤。
  温澜本不想睡,可不知不觉就昏睡了,实在太过劳累。
  叶青霄小憩一会儿后,因深眠不住,被水声惊醒。方才正是温澜靠着他的肩膀,他抵着温澜的头,他看了看温澜沾着泥灰的脸,忍不住摸了一下。
  温澜身上也都是泥水的颜色,挂着一些水草,叶青霄伸手将水草捻开,竟然看到温澜胸口还挂着一条死鱼。
  “……”叶青霄在这样的情形,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把温澜的衣襟拨开,果然不止一条。
  不过碰着碰着,叶青霄就觉得不大对。
  他一直觉得,温澜用了些什么特殊的装扮掩饰身份,但是温澜这几日不是都穿着男装么,而且方才大水冲过一遭,到底什么东西还能纹丝不动地停在温澜胸口……
  叶青霄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
  但他一时仍然有些混沌,只觉得脑子里都是刚才灌进去的淤泥,这和他一直以来的认知大相径庭,相当无法接受。
  温澜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被叶青霄的动静惊醒了,目光落在叶青霄的手上。
  叶青霄仿佛被烫了一般,手弹开,又抬头看了看四周,茫茫夜色中,没有人在注意他们。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温澜的声音因为缺水有些喑哑。
  叶青霄茫然地道:“大概是……子时了吧……”
  温澜一撑地,站了起来,又对叶青霄一伸手。
  叶青霄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感觉到手中的温腻,整个人都是呆的。
  温澜伸手摸了摸叶青霄的脸颊,“我说过,你若是什么时候想到我为何到叶家了,就送你份礼物。”
  叶青霄张了张嘴,还未说出什么话来,温澜已一倾身,在他唇上吻了吻。柔软的唇瓣间还有着水腥味,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实在说不上太美好,却叫两人都心头一悸。
  她拍了拍木头一般的叶青霄,一吹口哨,坐骑便循声飞踏而来,在她面前低下头颅。
  温澜抚了抚鬃毛,拉着马缰翻身上马,深深看他一眼,俯身道:“我还有要事。京中再见。”
  在河患面前,温澜的“要事”得有多么重要,叶青霄总算觉察到一丝险意。
  “等等!”叶青霄回过神来,看出温澜去意已决,他拉着缰绳,手一按温澜的脖颈,抬头又亲了亲她,“……京,京中再见。”
  温澜微愕,旋即一笑,打马北去。
 
 
第49章 劫掠
  禁军捧日军营。
  枢密院同知亲往军中,执调令命禁军开拔,“昨夜大河决堤,水淹了显州州城,将蔓及大名府各处,乃至京师。尔等前往州县之中,在城外筑堤,以保一方平安。”
  众将领皆是惶恐,近来京中谣言四起,本就人心惶惶,没想到竟然如此严重,到了要京中驻军驰援的地步。如此大的洪水,开国以来也没两次,难道真的是龙君生气了?
  枢密院亲送调令,捧日军连夜拔营。
  捧日军即走,同知再赴天武军,又是一道调令。
  他对其中数人低声道:“到了城外三十里再动手。”
  大半禁军被调往他处,剩余之人,则披甲挎刀,部分往京西别苑去,部分往城内行。
  ……
  水殿之中。
  皇帝正在酣睡,忽被滚滚马蹄声惊醒,别苑尖叫四起,窗外火光晃动。
  内侍领着侍卫冲进殿中将皇帝搀起来,满面慌张地道:“陛下,禁中生变,有数千禁军反了,将别苑围住。”
  皇帝一生经历过许多事,惊讶却不惊慌,“是谁人调动?别苑内的军士何在?”
  内侍道:“听不大清,这……约莫……有个恭字。现在侍卫亲军、皇城卒与宿卫正守着。”
  皇帝非常疲惫,他白日才看过整场戏,揉了揉眉心道:“传令诸班军士坚守,不可使反贼进来,事后必有重赏。燃起信烟,待禁军大军救驾。”
  内侍点头,这时外头隐隐传来齐声呼喊:“龙巢翻大木!五更铡昏君!”
  他脸色发白,去看皇帝的神色。
  皇帝淡淡道:“现在是五更天?”
  内侍声音发抖地道:“是……”
  本朝并非头次发生皇族篡位之事,当年武帝便是在五更天之时,刺杀了兄长成帝。宫中遂有了“只怕五更天”的说法。
  而武宗一脉虽然得以正位,却颇有忌惮,惧怕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故此,大内打更,从不打五更,到了五更时,便乱敲一会儿,称作“虾蟆更”。
  现又有人五更起事,固然有意为之,只为动摇人心,却也令皇帝极为不悦。
  此时,诸臣工也衣衫不整地冲到殿内来,这几日皇帝招重臣来议事,又共赏水戏,夜里也歇在别苑中。知晓外头发生的事,他们也是脸色惨白。
  皇帝在侍卫的簇拥下,站在窗边望了望,隔着水岸隐隐还能看到旌旗。
  “恭王子……赵理……”皇帝呢喃道,“难道,朕待他不够优容么?”
  没有人能回答皇帝这个问题。
  皇帝心中也清楚,他待赵理再好,倘若赵理认为这天下原该是他父亲的,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委屈。
  就在此时,又有内侍来报,声音比起方才还要惶恐:“陛、陛下,有宿卫反了!内外接应,大门、大门快被攻破了!”
  方才听到恭王子起事也未大变颜色的皇帝,终是脸色一青,“宿、卫?”
  宿卫中包含了侍卫亲军、诸班直、皇城卒等,择其优者充入,是皇帝最亲近的扈从之一,他们中若有反者,怎能令皇帝不颜色骤变。
  青霂是被喧闹与尖叫声惊醒的,她匆匆起身穿戴好,系着衣裙出门,对丫鬟道:“快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才片刻又道,“等等,别去!”
  她听着这声音不太正常,就像遭了强盗一般,有很多男子的声音。
  丫鬟已吓得如鹌鹑一般,“姑娘,怎、怎么办……”
  这京师之中,官员宅院,竟然有强盗敢进来?青霂觉得不可思议,然而此时,她细思之下,竟不知找谁主持。祖父母年迈不提,父亲、二伯都去别苑了,三叔和四哥在显州治水,二房的小孩儿不提,青雪又上外头混迹去了,她大哥外出访友……
  “去找二哥。”青霂立刻道,她领着人去二哥房内。
  只见二哥正瘫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看到青霂来便道:“霂姐儿,咱,咱们快些躲起来吧,我听到外头的军号了,破咱们家门的是禁军!”
  青霂脸色大变,“禁军?”
  二哥低头道:“难道是父亲或者叔叔们犯了什么事,要祸及家眷……”
  这是他们的第一反应。
  “二哥,你醒醒,躲也躲不了的!你带着母亲和院里的人,先去祖父母房中,我去寻两位婶婶和弟妹!”青霂摇了摇二哥,她总觉得不大对,父亲为官谨慎,能犯什么事,而且偏要在这五更天的时节上门。
  青霂打发了二哥,自己又在仆婢家丁的簇拥下,要去找二婶和三婶。
  可才走到半路,就被已闯到后院来的军士抓住了,长矛相向,将他们往前院赶。
  青霂心里一凉,她家里也有护院,本以为可以抵挡一时,没想到连半点喘息的时间也没有。到底是夜半突袭,所有人都毫无防备,尤其是对方还穿着禁军军服。
  被带到前院后,青霂一看,祖父母竟然也在了,两位老人身子都不特别硬朗了,尤其是祖父常年卧床休养,上山都要乘腰舆,此时狼狈地坐在小凳上,被人用刀尖指着。而青霁姐弟几个则靠着白氏,缩在一旁。
  青霂尖叫一声,扑了过去,抱着祖母的膝盖,用背心朝着刀锋。
  不多时,二哥、母亲、三婶,府中一切人等,也都被押来了,徐菁因熬夜抄经,心力交瘁,还病倒了,整个人昏昏沉沉,被仆婢搀扶着。
  那些禁军一些看守着他们,另一些则在府中大肆搜拿起来,将金银珠宝,玉器字画,全都装起来——包括青霂的嫁妆。
  蓝氏见了心焦,“咳……诸位都头,我家老爷到底犯了什么事?他人在何处?”
  几人对视一眼,并不说话。
  叶老爷子佝偻着身体,说道:“怕就怕,咱们家中并无人犯事。”
  叶致铭怎么也为官数十载,从未听说官员被贬黜,抄没家中有这么个抄没法,这些人就像盗匪一般,强闯开家宅,急着翻找金银,也没有什么手令。
  他们听罢都有点异样,其中一人嘿嘿笑了笑,“老头有点意思,那也不妨告诉你们,很快,就要改换日月了!”
  他们奉命将朝中诸臣的家眷都控制住,虽然上头并未下令抄了家产,但这已是默认的了,两国交战,攻下敌国一城时,一切财物军士们也要自留下几成。
  何况他们冒着杀头的风险跟着起事,岂能不从中捞点好处。即便事后,这家官员仍在原位,也不可能叫他们把东西吐出来。
  小辈们听懂其中意思,都惊恐不已。这些人可是禁军,连禁军都反了。
  不知是谁,喃喃着低声说了一句,“五更天了……”
  众人浑身一颤,是啊,五更天了,难道近日来的大水,真的是什么征兆……
  ……
  禁军上下把叶府搜刮一空,箱笼装得满满,为首的统领翘脚坐在一只木箱上,打量着叶府的人,目光在女眷身上流连。
  青霂只觉得一阵恶心,避开他黏腻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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